太宗皇帝轻轻嗯过一声后,对着泪眼婆娑的李月桐安慰道:“李月桐,朕与你父亲颇有些交情。听闻噩耗,亦甚感痛惜。
对于害他之人,朕自会与寇大夫好好商量,帮老英雄讨回个公道。你回去好生休息,待寇大夫召唤吧!”
听见官家这般发话,李月桐纵然悲痛得再心如刀绞,也奈何不了天子下的这道逐客令。
她掖了掖泪痕,半蹲身子轻轻微福道:“月桐告退!”
望着李月桐走出屋外,识趣的合紧房门后,太宗才面无表情地从云榻上缓缓坐起,脑中暗暗思涌着适才二人说过的话。
他不是没听出寇隼的话外之音,也更清楚他即将要说的,不便有第三人在场的紧要之话。
“寇卿,你当真是让这黄毛丫头继续统率佑紫军么!”太宗语气透出一丝质疑,对这纵能颠覆朝政、关键至极的佑紫军队,让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捏在手里,着实不靠谱地让他翘动嘴角。
寇隼将双手举过头顶,扑通一声,铿锵说道:“臣惶恐,回京逾期有罪,请陛下责罚。”
突如其来的下跪,着实令太宗一愣。他万没料到平日里清高自傲的寇隼会闹腾出如此大的动静,遂赶紧大步跃至寇隼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快起来吧!你我久日相逢,莫要让这些礼俗弄得生分了。今日不比朝堂,你我二人就随意聊聊家事,坐下说话吧。”
说话间,太宗已踱回云榻。寇隼收起昨晚触地良久,此时正酸痛无比的双腿,揉了揉膝盖坐在太宗对面的太师椅上。“臣能留着这条命再见到陛下,真是老天眷顾。”
才一搭屁股,寇隼的话已飘至太宗耳中,不由地收起适才露出的和蔼之色,抬头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陛下的口谕,还是引来了偷腥的猫!”太宗皱了皱眉,并没有吭声,应当是在等他下面要说的话。
“臣以为青州城破堤粮荒,只是天公不作、奸商当道的平常事,只须治得这两条便能给百姓一个交代,为自己挣回一些本属于青州知府的颜面。孰料,与知府签订借粮之约的青州首富,在臣正欲返程回京时惨遭灭门,并交给了臣他积蓄留存,记录了多年的账目。
臣不过是简单翻看过几眼,账目内详实的细目、庞大的数额令臣瞠目结舌。想来,此行回汴京一路遇到的阻力,八成也与此账目有关。
臣以为接到陛下口谕之日,便是功成身退之时。原打算回到汴梁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幕僚。可途中频起的祸端,一路明杀暗杀追兵不断,令臣损兵折将,还独留了贴身管家在青州养伤……
“宫燕也受伤了?”太宗颇有些意外地插了一句。
“不单是宫燕护我身负重伤,更有高人替臣挡了致命一剑,让毫发无损地站在陛下面前。宫燕自知凭他一力撑不到汴梁,无奈下只得重返青州,托付了他昔日故友完成护送臣回京的使命。”
寇隼一口气倒出的这通话,有点委屈、有点埋怨、也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儿。太宗黝黑脸面上青白不定。很显然,他不曾想到寇隼接到口谕后发生的一切。
他总觉得目前的朝堂局面,还不至于失衡到不可掌控,纵然有了刺客追杀寇隼的情形,也是立储衍生波及到的平常事,并不稀罕。非要说什么特别的,就是这股势力动早了。
只不过,太宗从寇隼口中听出的意思,瞄准他二人的冷箭远不止立储这一根。看来,除了宫院里头争食的几只小猫,还有藏匿在四本账目后的隐形势力、深宫内院近侍佳人不经意间射出的暗枪……
还有寇隼特意带着李月桐一起说明李老英雄死因,想要与之撇清关系的枢密院张院使。可欲定张逊谋逆之罪非是给他抹一道黑这么简单,一切都需要站得住脚的理由、板上钉钉的铁证。
历朝历代,立封储位、争夺皇权,乃天下亘古不变的戏码。只要那层厚厚的幕布拉开,隐藏在其背后的戏子便会纷纷登场。或使三尺剑、或吐三寸舌,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不同的只是演和看的人所站的位置,所表的立场罢了。
眼下这几路人,明的、暗的,显的、隐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一想到此,太宗的脑仁又开始炸裂般剧痛。他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双指,揉搓在隐隐跳动的太阳穴上。“朕倒是想听听,是哪位高义之士挡了这剑,让寇卿活着回来见朕了?”
寇隼干咳了两声,试图打破适才短暂尴尬的安静。“一名死囚。”
“死囚?”二字如扎进皮肤的刺痛,让榻上的太宗腾地睁圆了双眼。
“正是。回陛下,此囚乃青州补堤河工。因臣当日到任青州,对城外绵延数十里的弥阳河不甚了解,便在到任当日独自去了堤上察看河情。殊不知,在堤上巧遇负责治水河情的都水丞。臣对这个腊月二八还在堤上坚守岗位巡视河情的都水丞印象颇深。
当臣向白都丞提出开春之前破堤通河的要求时,他为臣举荐了一个人。此人博学多才,谋略非凡。天文地理、心学兵法,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尤其在未卜先知上,堪比神仙下凡。”
寇隼惊讶地发现,一说到叶念安自己就挣脱了原本正经严肃的模样,低头闭眼对着榻上之人口若悬河的一通乱吹。刚刚还在肚子里盘算着如何将话题恰到好处、合情合理地转向叶念安,岂料他老人家先开了口。
“哈哈哈哈!这大宋还有学识智谋在你寇隼之上的人么?“太宗皇帝终是没有憋住嘲讽的冲动。
“回陛下,这名死囚非但替臣挡了一剑,更是促成青州粮荒官民借粮的肱股大臣。没他,就没青州百姓。”寇隼稍一信顿,敛起笑意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此囚是特意在臣启程青州两个时辰后,快马加鞭追赶上了,来替臣挡这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