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像一个山洞,壮汉站在钟以士面前后,又从他身后的胡同里钻出四五个人,个个膀大腰圆,一望而知都是练过提举石锁的。
京城的武行崇尚硬气功,以练出浑身的肉疙瘩为荣,打起架来相冲直撞,身板轻的被撞几下便能散了架。
许多刚调任京城的外地官员,或是富商巨贾喜欢请这些人看家护院。一旦做了“支挂子”,这些人便轻易不会与人起争端,怕的是失手后丢人丢差事。
像这种能出来“打抱不平”的壮汉,大多是尚未出圈的,靠与人交手扬名,为的是能找个好主顾落脚。
宜公子见眼前这几个壮汉着实有把子力气,不由害怕,想要搬出肃王府来息战,未等他开口,那个壮汉乜斜着眼睛盯着仉云燕道:“小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儿吗”
宜公子道:“前面不远便是肃王府”
“让你说着了,正因如此,才不许外地人在这里撒野。”
“塔子爷,听人家说京城来了一些义和团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刀枪不入,朝廷要用他们去打洋人,这两个也是的吧”
被叫作塔子爷的壮汉啐了一口,道:“姥姥,刀枪不入的是石头,石头也抵不过塔爷我三拳头。小子,你是拳民吗”
钟以士抱拳道:“这位爷,我们是来京城访友的,方才和几位公子有些误会。”
被仉云燕打倒的那位公子爬起来道:“塔子爷,这个王八羔子是反贼,刚才说大清国气数要尽了您捉了他送官,定是大功一件。”
塔子爷道:“好大的胆子”
说着话挥拳冲仉云燕迎面打过来。仉云燕将头一偏,躲过去道:“白长了一身横肉,不长脑子么,小爷正是因为打抱不平才和他们动的手,你不问青红皂白出来裹什么乱”
塔子爷不理会他的话,一拳一拳击出来,要想在那几位官宦子弟面前露脸。
钟以士最怕仉云燕下手不知轻重伤了人,京城不比别处,惹出事端来想脱身都难。
“云燕,低一低头好走道。”钟以士提醒道。
仉云燕岂是肯轻易低头的人,被塔子爷逼迫的热血上头,一路连环腿扫出去,风卷残云一般,莫说闪躲,便是想看清他的腿在哪里都不能够。
塔子爷大约从未见过这种腿法,愣在原地,任着仉云燕的脚踢在胸口、腋下、裆部,眨眼之间身上便挨了四五下。
好在他是练硬气功的,中了腿脚并不倒下,吸了口气,硬忍住了疼,招呼弟兄们道:“给我打”
同伴听到他要帮手,都明白遇到了强手,一哄而上,围住仉云燕拳打脚踢起来。
宜公子看了看钟以士,道:“仉公子要吃亏啊,我去王府叫护卫过来劝架”
钟以士拉住他道:“不必惊动王府的人,他能招架得住。”
钟以士知道这几个半吊子不是仉云燕的对手,因此不上去相助。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塔子爷更不愿认输,也不管什么套路了,只将拳头胡乱抡上去,心里想着只要有一拳落到对手身上,便够他喝一壶的。
仉云燕也是个人来疯的性子,明明几个回合更能取胜的,偏要累累这伙壮汉,飘起身来,像一只上下翻飞的燕子,这个头上啄一口,那个腿上蹬一脚,用不多时,塔子爷等人便累得大汗淋漓。
钟以士瞧着火候已到,道:“云燕,攒儿亮罢”
仉云燕过了瘾,见塔子爷不似先前那般嚣张了,收了拳脚拱手道:“承让承让。”
塔子爷以多斗少,赢了也不算威风,如今仉云燕主动收手,那便是他栽了。
看热闹的起哄,“好几个壮汉打不过一个小年轻,丢人喽”
钟以士拉了仉云燕便走,塔子爷上前拦住道:“这位兄弟,可否到舍下小坐片刻,在下有话要说。”
“还不服”仉云燕面带嘲笑道。
塔子爷低声道:“服了,这么多人瞧着呢,您几位给个台阶,便随在下同行”
钟以士懂的他的意思,点点头,“好,我等便到塔子爷府上讨碗茶喝。”
塔子爷高兴,攥住了仉云燕的手,作出亲密无间的样子,并肩穿过人群,笑嘻嘻地冲围观的人道:“我们兄弟演练阵法呢,都别起哄啦,该干嘛干嘛去。”
进了胡同,一直向前走,在最后头的角落里,是一座极小的院落,矮砖墙围着三间旧房子,院中一棵粗壮的大榆树,树上筑满了鸟巢。
走进院子,显眼处摆着各种武器,大小不等的石锁丢在墙根。
钟以士道:“塔子爷,茶就不吃了,我们还有事要办,告辞。”
“既来之则安之,进屋吃碗茶耽误不了几位多大工夫,还未请教几位尊姓大名呢。”
仉云燕是人敬他,他便敬人,拱手道:“这位是钟先生,在下姓仉,多有得罪,请塔子爷见谅。”
塔子爷瞧着宜公子,宜公子不愿和莽夫粗人交往,只含笑点了点头。
“仉少侠武艺高强,在下着实佩服。我们兄弟几个未得名师指点,平日凑在一起瞎练几下拳脚,为的是讨碗饭吃这碗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塔子爷说着话神情黯然起来。
“您几位的底子都不错,找个师傅指点下,不难练出来。”仉云燕安慰道。
塔子爷忽道:“仉少侠便收下我们做徒弟如何”
“我可不行。”仉云燕慌得摇手道。
“怎么不行”塔子爷一招手,几个人一起跪下来磕着便拜:“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仉云燕赶紧闪到钟以士身后,红着脸道:“不可,不可,云燕受不起。”
塔子爷堵住了门,跪着不起,认定了要仉云燕做他们的师父。
钟以士瞧着仉云燕笑。宜公子看得目瞪口呆,刚才还剑拔弩张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转眼便伏低磕头,这个江湖的逢回路转,可不是他能想像到的。
塔子爷由屋里拿出一个檀木做的匣子,打开来,里面装着一把刀,刀鞘上镶着绿宝石,精美至极。塔子爷将刀抽出一半,刀刃如纸一般丝薄,在阳光下寒气逼人,一看便是把不可多得的宝刀。
塔子爷住处寒酸,人也粗鄙,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宝贝。钟以士觉得不可思议。
“我老祖当年是大明朝的一品武官,降清后失了势,从此家道中落,只有这把刀一直舍不得拿出去换钱。宝剑赠英雄,咱们今日有缘,便将此刀赠与仉少侠不,是师父。”
塔子爷说着双手捧刀,恭恭敬敬地献给仉云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