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以士往南方送铁,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是一波三折。
“自立会”印行“富有票”一事被人告密,湖广总督张之洞闻讯立刻出兵清查,收缴“富有票”,缉拿“乱民”。此时他还仅以为是一伙人在扰乱朝廷的货币,并未与谋反联系起来。
直到将盛怀岭的表弟等“自立会”的核心成员缉获,一番严刑拷打,审出惊天秘密。张之洞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都说楚地民风彪悍,果不其然,谋反也就罢了,竟然要买铁造枪,这还了得。
造枪光有铁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技师。民间连洋枪都未见过,怎会懂造枪的技术。继续审下去,便追到了汉口枪炮厂。
张之洞见“乱党”竟策反了他的人,他呕心沥血苦心经营的枪炮厂,险些为谋逆朝廷的叛匪所用,此事若成事实,他的罪过可非同小可,盛怒之下,大可杀戒,凡持有“富有票”的人尽皆杀头。
两湖一带顿时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岸上镇压“乱党”,长江上严查私运青铁的船只,于是钟以士的镖船被困在了江中。
盛怀岭上岸去寻表弟,见形势不妙,连铁都不敢要了,从此再不露面。
船靠在荒野滩头,进退维谷,赵广前黄义等人提议将铁丢进江里。钟以士舍不得,这船铁可是值两万两白银呢。
于是想到了何少白,钟以士盘算良久,决计去找他碰碰运气,对赵广前等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南京找朋友想办法。若见情形不好,丢铁弃船都是可以的,只要保住命。”
钟以士搭个便船赶往南京,向何少白求助。
何少白的处境并不妙。他原本打算,此次“兴汉会”若能起义成功,便辞了总督府的差事,专心投入“革命”,岂料义军打了几次仗,都未占到便宜,孙文还因躲避官府的追查远渡日本。
何少白郁闷至极,暂时切断与“兴汉会”和“哥老会”的联系,躲在总督府里再不出门。
正在苦寂之时,心爱的姑娘突然来到身边,何少白大感慰藉,寻个僻静的馆子与钟以士对饮,一杯酒下肚,竟热泪眶,抓着她的手道:“少白太乐观了,哪里知道做一件大事是如此的艰难。”
钟以士抽出手,激他道:“要羽化成仙,须经千锤百炼。才经受这点挫折,便哭哭啼啼,可见师兄也是个只会说大话的人。”
何少白羞愧起来,道:“那倒不是,只不过少白见到师妹,终于有个诉苦的人,所以忍不住,让师妹见笑了。”
“你还有斗志?”
“怎么没有,挨过这一时艰难,少白依然是义无反顾。”
“那就好,眼下便有一件考量师兄勇气的事,不知你敢不敢出头。”
“师妹的事,少白便是拼上性命也心甘情愿。”
钟以士点点头,和他碰了一下酒杯道:“以士先敬师兄一杯。”
两人喝完酒,钟以士将自己的困境向他讲了,道:“风声紧一时松一时,那船铁丢了可惜,我琢磨着请师兄找个地方藏起来,将来定有用得着的时候。”
何少白沉吟着,摇了摇头道:“要藏自然是有地方,只是眼下官兵盘查太严,那么多的青铁无法蒙混过关。”
“何大标总也没有法子?”
“容我想一想。”
直到用罢饭,何少白也未想出万全之策,将钟以士送至客栈歇下,何少白沿江岸徐行,望着一江东流之水出神。
一队巡查的缉私营官兵擦肩而过,领头的认识他,道:“大冷的天,何标总好大的雅兴。”
何少白拱拱手道:“辛苦,饭后出来走一走消消积食。”
官兵走出去老远,何少白忽然心里一动,叫回那人道:“老兄,少白向你打听件事。”
“何标总请讲。”
“你们缉私营可否越界查案?”
“怎么讲?”
“比如两江的缉私营能否到湖广界内……”
“依规不许,也有特例,案子若是由两江而起,追查至湖广拿人也能说得过去,我们长江一带的缉私营管带互相都熟,没有过不去的事。”
何少白点点头:“少白明白了,你去吧。”
打听清楚其中的窍门,何少白有了主意,想到青帮的张锦湖正在海门缉私营任管带,决计去找他出面相助。
张锦湖听到有一船青铁被困在湖北境内的江上,面有难色,道:“若在别处倒还好周旋,湖北的事便不好通融。你也知道,那张之洞办着铁厂,又管着枪炮厂,最恨别人私贩青铁,但凡让他抓住,没有不砍头的。尤其此时出了‘自立会’那档子事,老张更是恨极,他手下的兵士岂敢在风口浪尖上徇私……”
何少白叹了口气道:“可惜了那船好铁,只能推到江里去了。”
千辛万苦将铁运到长江,却要丢进水里,张锦湖自然也是甚为心疼,犹豫了一会子道:“咱干得便是冒险的事,既然这船铁本是为义军采购,风险再大,张某也是义不容辞,我带几个兄弟碰碰运气吧。”
“能行?”
“不去试一试怎知行不行,但有一样,我若将船押回来,你将怎么处置?”
“找个乡野僻静处暂且藏起来。”
张锦湖摇头,“藏不住,那些铁太值钱,绝挡不住小人告密,最稳妥的法子是脱手变现。”
何少白听到这里,也觉他的话有道理。道:“有了,何不抵于大生纱厂,了结一部分谢总镖头的欠款。”
大生纱厂也是张之洞督办的实业,交给张謇,他再转给张之洞的铁厂,倒是不费什么周折。
张锦湖笑道:“你这招够损的,从张之洞嘴里扣出食来,再卖给他,他若知道实情,只怕不将你凌迟不能解恨!”
“只要张先生能将查没手续办得严密,张之洞总会给同僚的面子吧,他还能追查到两江来?”
两人议定策略,当即连夜行动,赶往钟以士的藏船之处。上船后,张锦湖让钟以士带镖局的人下船,由陆路赶往通州等船。
他这是以备万一遇上湖广的官兵,便称是拿到的弃船,更容易开脱。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