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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国之大侠

    六年前,张锦湖只身南下海门,投奔在缉私营里任管带的好友,做了一个兵士,因他有一身好武艺,人又任劳任怨,很快便崭露头角,好友调任他职后,他接任管带一职。

    任管带后,常受人请托办事,交往圈子越来越大,由此结识了青帮里的一位大佬,受其青睐,邀他加入青帮。

    也就是这时,孙文从在美利坚檀香山成立“兴中会”,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的主张。

    孙文回国准备起义时,密会青帮大佬,张锦湖以军中之职帮助打掩护,也时常在侧聆听孙文的救国主张,对孙文深为信服。

    那时的国人,对留洋的人都极为尊崇,何况孙文常露惊人之语,被青帮大佬誉为“留洋之国人中,唯孙文得西方政治之真谛”。

    张锦湖被孙文描绘的自由、民主、强大的美利坚合众国所吸引,决意相从,助其实现“革旧中国的命,建立新的中国”的理想。

    再到后来,青帮听取孙文的建议,成立“兴中会”国内分会“兴汉会”,孙文任秘密会长。张锦湖在会中任联络人,负责发展会众,联络各地帮会,为起义做前期准备工作。

    向洋人采买枪支是由青帮出面协调的,因张锦湖胆大心细,武艺高强,手下有一帮得力弟子,便交由他经办。

    张锦湖亲自来南京押运银子,不想却遭遇了老朋友。

    张锦湖很是为难,不知该如何与谢玉田交涉。

    “贤弟,令尊令堂都还好?”张锦湖努力打破尴尬。

    “托锦湖兄的福,身体硬朗着呢。”

    “老家这些年的日子还好过吧?”

    “有钱的日子好过,没钱的日子难过。”

    张锦湖怎会不知这个道理,他便是因家里生活穷苦难熬才跑出来的。

    “镖局的生意如何?”

    “勉强维持,世道乱,盗匪丛生,有时官比匪还狠,表面上看镖局生意好得很,可是赚得钱不够层层盘剥的。”

    “想没想过换个营生?”

    “我们武行里的人,只有这膀子力气,能做什么营生?”

    “愚兄不才,这些年在军中混事,也结交了一些关系,山东也能说得上话,若贤弟愿意去军中做个教习,或有弟子愿意从军的,愚兄愿意从中周旋。”

    谢玉田奇道:“锦湖兄不是要造反吗?一旦举事便少不了与官兵交手,为何反倒劝我去军中当差?”

    张锦湖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不去军中走一遭,怎会懂得我们因何要造反!再说了,我们造反先由南方着手,等打到江北去,说不定贤弟也已成了‘反贼’呢,哈哈哈……”

    “锦湖兄真认为大清国换个名堂就能变好?要换名堂,非得走‘革命’这条路不可吗?”

    “别无他法。我们再不觉醒,整个国家都会落入外夷之手。贤弟,你现时是一条鱼,眼里只有一条运河,以为河里有水,就够你游一辈子的,殊不知这条河水快被抽干了,到时你还游得动吗?”

    “果真有如此严重?”

    “从道光二十年那场‘通商战争’(鸦片战争)就开始了,英国人出兵不足万人,大清国当时有八十万大军,结果呢,咱们一败涂地。这又多少年过去了,大清国的兵力还是羸弱不堪,可觊觎咱们国土的外国早已不止一个英国,连弹丸小国葡萄牙都能扑上来咬一口,你说现时的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朝廷每年收那么多的捐税,为何就不能建一支强大的军队呢?”

    “你可知道八旗兵,就是那些八旗子弟,每个人每年要花费多少银子吗?而绿营兵每个人又是几文钱?所以愚兄想要你去军中长长见识,我敢保证,你若去军中,不出三个月便会起来造反!”

    “可是,朝廷也在慢慢变革,先有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组建新军,再有张之洞兴办实业,朝中还是有人在做事……”

    张锦湖冷笑:“张之洞的治国方略是好的,袁世凯的新军也没错,可是你却不知道八旗子弟的可怕之处,那些人随便哪个二三品的官员里,谁不是富可敌国,张之洞建再多的实业,也不够他们鲸吞的。上头不改,下头喊得再响也是徒然。”

    张锦湖的话如一剂猛药,让谢玉田悚然惊惧,是啊,大清国地广人多,百姓勤勤恳恳,国家本不贫穷,钱都去了哪儿呢!

    谢玉田陷入了沉思。

    “我们现时做的事,其实是为了将来的子孙,这叫千秋基业。不能仅看眼前尚能讨口吃的,便得过且过。愚兄知道你向来有侠士之心,乐善好施,可是,救一个人,二个人,三个人……等到天下都是不平事,四海皆为冤屈人,你还能救得过来吗?”

    谢玉田心道,为救一个三弟已经耗费上万两银子,我如今已穷途末路,还能管顾得了谁。莫说外姓旁人,便是门下弟子,自家亲人,若谁再有个难有个灾的,也无能为力了。

    “有能力时便做侠士,到了身无分文时只能去做土匪。”

    “所以嘛,武行里的人都是走在悬崖上,今日或为侠士,明日或为匪盗,全是因为眼界太窄,看得不远之故。真正的侠士,是做国之大侠,国家好了,百姓便不需你去救,贤弟,你道是不是这个理?”

    “锦湖兄字字如锥,扎得玉田心痛。以前是想不了那么多,现时一想,竟无活路。”

    “痛也得扎,不扎人就不会醒。”

    谢玉田醒了。

    有何少白前番的话,再加上张锦湖的剥丝抽茧,谢玉田终于醍醐灌顶,他以前全是在糊里糊涂做事,他觉得运河于他够宽够深,够他行走一辈子的,今天见到了长江,才知道世上还有更宽更深的水。

    做侠士也是这个道理,要做国之大侠,而非仅陶醉于做身边人眼中的侠士。

    “我现时还不能追随锦湖兄去干大事业。”

    谢玉田心里一阵难过,想到六年前那个夜晚,那时他也不能像张锦湖一样洒脱。

    我算什么侠士,连仗剑走天涯的勇气都没有。

    “哈哈哈……孙文先生人在外国,凡事不必他亲力亲为,难道就不叫干大事业吗?并非亲自冲锋陷阵才叫英雄!”

    “锦湖兄说得好,玉田明白了。个人的荣辱和救百姓于水火的大事业比起来,羞于一提!我下船去,银子你们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