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蒋玉涵告辞后,贾宝玉带着贾执事、焙茗等人匆匆去了一趟“济壶堂”,拿了帐薄就回了府,然后叫人去找传贾蔷,他正管着府上戏班和道僧供奉事宜。上回因为排戏的事情吃了一顿官司,出来后倾家荡产凑了些银子,送到王熙凤跟前,求了份情面。
王熙凤跟贾琏一商量,这戏班和道僧供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以后大家也会上心,不在这事上吃跟斗。而且衙门那边也传来话,贾蔷确实是受人蒙蔽,你要是说他有心设计,也没有那个才情。虽然这厮利欲熏心,但府里族中上百口人,总得摆几个人上来用着,免得落人口实。怎么选,贾蔷都是为数不多可以用的族人。
于是贾蔷又“官复原职”,只是他现在谨慎多了。
“回二爷,蔷哥儿去了梨香院,说是排两出戏,在端午节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二爷和二奶奶们看。”
听完丫鬟的回禀,贾宝玉等不及了,急冲冲地往梨香院而去。可是到了门口却被告知,贾蔷来了这里说了几句话,又离开了,说是去锦秀班请两位班主老板过来指点下。
贾宝玉无奈,只好作罢。但是既然来了梨香院,便信步踱了进去,听到远处有女伶咿咿呀呀练功的声音,便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听说自己府上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唱得最好,曾经得过太后娘娘的赞许。不由动了心思,想听她再唱一回。
穿过一处角门,只见熟悉的宝官玉官都在院内。她俩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地让坐。贾宝玉见到这两位妙龄女子的活泼样,心里的烦恼顿时没了,笑呵呵上前问龄官在哪里。
众人都告诉他说:“在她自己房里呢。”
宝玉连忙走进她的房内,只见龄官独自倒在枕上,见他进来,纹丝不动。贾宝玉往日里与别的女孩子素来玩耍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直接上前近到身傍坐下,陪着笑央求她起来唱一曲《袅晴丝》。
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
宝玉见她坐正了,再一细看,原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的那一个。
上月某一日,正是赤日当空,树荫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贾宝玉没事在大观园里到处乱走。刚到了蔷薇花架前,只听见有人哽噎之声。贾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那时蔷薇正是花开叶绿之时,宝玉便悄悄地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地流泪。
当时贾宝玉还在感叹有人东施效颦,学黛玉葬花,便想看清楚那人到底怎么模样。却不想仔细一看,发现那女子眉眼如春山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
贾宝玉当时一时呆住了,只是痴痴地看。看到那女子只是在地上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在土上画字。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地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女孩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蔷薇花的“蔷”字。
贾宝玉在旁边看了半个时辰,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看着见那女孩写了数千个“蔷”字,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大心事,才这么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她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正犹豫是不是上前安慰几句,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惊散了两人,想不到却是在这里相遇了。
今日再见这情景,聪慧又打小知道女孩心思的贾宝玉如何不知,自己是遭嫌弃了。可以说,打出生,贾宝玉第一次被女孩子嫌弃,一时满腹惆怅红着脸出了屋。
宝官等人不知为何,连忙问怎么了?
贾宝玉讪讪地说道:“想请龄官唱一曲《袅晴丝》,可是她不肯。”
宝官和玉官相视一笑,说道:“宝二爷只管等一等,等蔷二爷来了,叫她唱,肯定会唱的。”
贾宝玉听了心里更郁闷了,不由问道:“蔷哥儿哪里去了?”
宝官道:“才出去了。一定是龄官要什么,他去想法子变弄去了。”
贾宝玉听了,诧异地问道:“刚才不是回说去锦秀班请教去了吗?”
宝官和玉官互相吐了吐舌头,不再开口了。
贾宝玉少站片刻,果然看见贾蔷从外面走进来了。手里提着个雀儿笼子,上面扎着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冲冲地往里走,直奔龄官的屋里。
猛然间见到了贾宝玉,只得站住,请了句安。
宝玉指着鸟笼问他:“是个什么雀儿,会衔旗串戏台?”
贾蔷笑着答道:“这是个玉顶金豆。”
贾宝玉问道:“多少钱买的?”
贾蔷答道:“一两八钱银子。”
一面说,一面让宝玉在游廊扶栏上坐,自己继续往龄官房里来。
贾宝玉此刻完全没有了听曲子的心思,只想着看贾蔷和龄官是怎么样。他悄悄跟在后面,躲在一面往里看着。
只见到贾蔷进去笑道:“你起来,瞧这个顽意儿。”龄官起了身,问是什么。
贾蔷陪着笑说道:“买了只雀儿给你玩,省得天天闷闷地不开心。我先玩一个给你看。”
说着,便拿些谷子,哄的那个雀儿果然在戏台上乱串,衔鬼脸旗帜。同屋围过来的众女孩子都拍着手笑道:“有趣!”。
唯独龄官冷笑了两声,赌气躺回到床上,继续睡去了。
贾蔷还在那里陪着笑问:“好不好玩?”
龄官恨恨地说道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进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劳什子还不算;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它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
贾蔷听了后不由慌起来,连声发誓道:“今儿我让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它来,只想着给你解闷,真没有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
说着,贾蔷一顿动作就把那笼子拆了,将雀儿放了。
龄官还不依不饶地说道:“那雀儿虽然不如人,可它也有个雀儿妈妈在窝里,你拿了它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心?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细问了。你还弄这个取笑,是笑我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偏又病的无用之人?”
说着又哭了起来。
贾蔷手脚无措,连忙说道:“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大夫说吃两剂药后再瞧瞧。谁知今儿又吐了。我这会子就去请他来。”
说着,便要起身去请。龄官却把他给叫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去请了来,我也不瞧。”
贾蔷听龄官如此说,只得又站住,不知该怎么办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不觉痴了,这才领会了划“蔷”字的深意。自己站不住,便抽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不愿送,倒是别的女孩子送了出来。
那贾宝玉一路上心里在想着事情,痴痴地回到中,却看到林黛玉和袭人在那里坐着说话儿,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