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京城里越发地热闹起来,尤其是靠近贡院的道德、开明的几条街坊,这里的客栈都住满了,每天里酒楼、茶馆都是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都是各省来应试的举人们。
再如何动荡,只要天没塌下来,这科试都不能更改。
这一科的会试延迟了一年,正统三年,这一科春闱终于要开始。路远的举人们去年就到了,现在陆续赶到的是推迟一年秋闱的各省举人,就连最晚乡试的南直隶的举人都快要到齐了。
“登奎楼”是道德坊里最大的酒楼,这天刚过寅时,就已经是人影幢幢,座无虚席了。楼上楼下,到处都是打招呼的人,都是各省的举人,各个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稍微论起来,都能攀到关系,世兄叫成了一片,人人都是一脸的久仰。
“黄世兄!”
“杨世兄!”
“我给介绍下,这位是敝乡阆中的才子魏乐池,我省今科乡试亚元。”
“啊呀,久仰久仰!”
“这位是在下同窗,鄂州的童学周。”
几个人客套了一番都坐了下来,然后寒嘘起来了。
“黄世兄,这次你们出川进京,走得汉中关中呢?还是东出夔州?”
“东出夔州,先去岳州敬仰了一番汉王殿下的《岳阳楼记》,又泛舟东下,在赤壁‘诵吟’了一遍《赤壁赋》。可惜,行程紧迫,加上囊中羞涩,就没有转下三吴,去体会汉王殿下所写的‘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参差十万人家。’和‘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美景。可惜,在瓜州转了运河,直上京师。”
“妙哉!妙哉!黄世兄这一趟,可谓是大有所获啊。”
“没错!就算这次会试未中,我也是得偿所愿,再无遗憾了。”
“那里,黄世兄世间大才,怎么可能未中呢?”
“哈哈,这会试中第,四分文采,六分运气,中与不中,要看天数。除非像汉王殿下那般,文曲星下凡,不中那才是天道不公!”
“没错!黄世兄说得没错!”
几句话,几个人越发地热络了,童学周开口了:“两位世兄,在下舅舅是一商贾,常去湘西川南黔东进药材,听闻吕大人在那里改土归流,闹腾过些日子,吓得有大半年没敢去了。不知现在安定了没有。”
“安宁了。我娘舅在叙州兵备衙门当差,去年吕大人在那边改土归流,川南、湘西、黔中四十一家土司举兵,后来又有云东十二家土司响应。”魏乐池开口答道。
“吓,这么多土司起兵造反,怎么邸报里都没提?难道欺上瞒下?这些狗官!”
杨姓学子和童学周连忙拉住一脸愤慨,恨不得要学汉王殿下去东华门叩阙的同伴。
“老蒋,稍安勿躁!且听魏兄细说。”
“蒋兄性子急了些。邸报未见,是因为这些土司举兵不及三月,就烟消云散,事情根本没有波及周围州县,估计就当是乡民械斗处置了。”
“怎么可能,这前后有五十三家土司举兵,这么多土司造反,怎么可能三月就被平息了?”
“就是因为举兵的土司太多了。这些地方,本来就地少人稀,神武帝纳土川南、云岭、黔中、湘西,不仅设了宣慰使司,以土司制度羁縻这些地方。并例行推恩令,每家土司有几个儿子就分成几家,不分都不行。到我朝,这三地有几百个土司,能够拥部众上万的土司只有二十来家,最少的就管着一两个村子。”
“当初举兵,五十三家土司,多的不过千把号人,少的一两百号人,纯粹就是去吃军粮的。吕大人坐镇贵阳,居中固守,李将军在辰州聚兵。五十三家土司起码有三四十种心思,谁也不服谁。吕大人和李将军合力,又打又拉,不及三月,这些举兵的土司或降或灭,无一侥幸。”
“你们是不知道李将军,就是汉王殿下大舅在这些地方苗民的威望,就跟神台上的关公像一般。加上吕大人又多智谋,长袖善舞。两位趁着胜势一口气设立了播州、思州、黎州、普安州、毕州、都云州、靖州、永顺州、镇雄州九个州,三十几个县,正式以贵州布政使司承宣布政地方。”
“哦,原来如此。前些日子在邸报上看到吕大人居然南下两广镇抚地方去了,还诧异不已,原来改土归流依然了结,真是大功一件。”
“朝廷对这些地方羁縻、分化、渗透数百年了,也该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吕大人应该是看到这点,循势而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杨姓举人笑着说道:“看来吕大人还是很会做官啊。改土归流,少不得一个尚书衔,再加上两广安抚之功,功成入京之时,怕是要入阁了。”
“大家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小的给诸位举人老爷请安了,祝诸位老爷东华门唱名,琼林宴上插花!”一个其貌不扬的瘦个上前来,弯着腰,低着头,陪着笑给一桌几位人作揖请安。
被他打断了话,在座的几位原本有些不痛快,只是这人嘴甜,说了几句吉祥话,正中他们心意,反倒不好说什么。
“有什么事吗?”
“我这里有些关节,不知诸位举人要不要?”
“关节,什么关节?”童学周等几位举人不明就里。
瘦个一看,嘿,这里有几只羊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关节是好东西。诸位举人老爷是一定能中的人,用了我的关节,能三甲进二甲,二甲进及第。”
“这么神奇?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
“好宝贝怎么能轻易拿出来看,随便看了就不灵了。”瘦个继续说道。
黄姓举人当即明白是什么,连忙拦住几位嚷嚷着要看的同桌,冷然地对瘦个道:“关节这玩意你也敢明目张胆拿到这里卖,只是这玩意对我们用处不大。”
“这位爷是明白人,我也不敢蒙你,关节这些玩意入不得你的法眼,我这里还有关照,可要否?”
黄姓举人笑了几声,凛然道:“休得唬我,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也敢行此鬼祟之事,不怕我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吗?”
那瘦个脸色一变,却并不惊慌,“这位老爷说的什么?我一个字都不明白。在下只是给几位老爷讨份吉祥而已,好像不犯王法。”
说罢,便自离去,又慢慢踱到另外一桌去了。
“黄世兄,这是什么意思?”
“徇私舞弊的东西。”黄姓举人低声道。
“岂有此理!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童学周等人愤愤道。
“黄兄,黄兄!”一人上前来,惊喜地问道。
“哦,吴兄,真是太好,居然碰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