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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东生客至京师(一)

    隆庆二年二月中,北方大雪初融,正是冬去春来之时。京师以东的北直隶遵化县谷铺驿,这里是辽东地区通往京师的要道。自从前周神武太宗皇帝奋起,灭契丹收复关东诸地,经过数百年开化,关东已经是大秦帝国的富庶之地,遵化也随之繁华起来。

    在驿站门口,是一家饭铺,已经坐着了二三十人,都是来往的商人走夫。

    从东边来了五人,穿着青色劲服,佩刀挎弓。座下的马匹都是高大雄壮的呼伦马,而且一人两马,一看就是从关东过来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五人策马走到了驿站的门口,先后下马。这时跑出一位驿卒,陪着笑脸对来人问道:“几位爷是要住店?”

    “没错。”打头的一人二十岁左右,高五尺六寸,身材魁伟,面貌清癯,颧骨稍高,一脸浅浅的络腮胡,开口答道,“来一间上房,两间平房。”

    “请问几位爷的官照?”

    打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驿卒接过一看,原来是辽阳顺天府开出的官凭,说有辽阳府怀东县生员刘玄,入国子监学,携随从四人,往京师。还有刘玄的相貌特征,年十六岁,高五尺五寸,面白无须云云。

    驿卒脸上的笑容更盛,官照验证了他的猜测,来者必是辽东官宦子弟。

    一顿忙碌后,马匹被牵到后院安置,三人跟着去房间放置行李,余下两人也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招呼伙计上饭菜。

    寂静一会的饭铺又开始热闹起来,在吃饭的众人又开始各自说着传闻。

    “听说前些日子,关东有‘野胡’从长白山下来,袭扰建卫、吉河等城?”有商贾问道,“哪位爷是从辽东过来的,还请说说,情况到底如何?”

    “何止‘野胡’,东边高丽国的边军屡屡犯境合兰、熙州等地。”

    “啊,这可如何是好?我等还要去辽东收货,现在如何去的?”

    “哈哈,早就安平了。东宁镇兵马统制刘循义刘大人,已经遣兵马平胡御敌,斩首数百颗,这会捷报怕是早就到京师了。”说的这人应该刚从辽东那边过来的。

    “该不会是杀良冒功吧?”有人低声问道。

    刚坐下来的两人中有一人,十七八岁,阔背蜂腰,长着一双猿臂,站着恍如不动铁塔,坐着宛如潜伏猛兽。闻言顿时满脸忿忿,正要起身,却被旁边那十五六岁的男子给按住了。

    “他处军镇会不会杀良冒功,谎报军情,我不知道。但是东宁镇的刘大人是绝对不会了。他这些年转驻泰宁军、东宁镇等军镇,一直镇守辽东,军功显赫,犯不着为了些许微功去杀良冒功。再说了,辽东地界上还有顺天府尹、诸州诸军的知州知军,还有巡道御史,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刘大人怎么可能去谎报军情。”

    “那是,那是。”

    “听说刘大人数代军将传家,九边军镇有数的名将?”

    “没错。听说刘大人的祖父就是前周的兵马指挥使,跟随太祖打过天下的,其父更是太祖驾前十六虎将之一。听说啊,”说到这里,那人压低了声音,“论起来,刘大人也是皇亲国戚。”

    说话的那是那关东来的商贩。

    “切,这有什么稀奇的。这满京城,有多少皇亲国戚,在城里随便遇到高车锦轿,都跟皇家粘点关系。”说话的是见多识广的老京师人。

    支着耳朵倾听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一脸的释然,说的没错。不过这位刘大人跟皇家的关系不管到底怎么算,对于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都是大人物。

    很快,有一人回来了,正是刚才跟驿卒交涉的二十多岁男子,坐在同伴旁边,低声道:“公子,房间都安置好了,国胜和友德留在房间里。”

    “好,”那十五六岁的领头人点点头,“大家赶紧吃饭吧。”

    过了两天,五人来到了京师朝阳门外,这里直接连着京东最重要的转运要津-通州,也是京师九门中最繁华的城门之一。一条笔直大道,从这里延伸向东,一直通到通州漕运码头。五人站在路边,只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关东苦寒之地绝对看不到的繁华景象。

    “天德,豫春,国胜,友德。大家伙把兵刃弓箭都收起来了,这里是天子脚下,小心点。”十五六岁的男子叮嘱四位随从。

    正在抻着脖子看风景的四人,闻声解下腰间佩刀,松下弓弦,用裹布包好,塞到行李中。

    五人随着人流车龙慢慢向朝阳门走去,队伍很长,一直延伸到了东岳庙。缓缓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朝阳门跟前。门前站着几十个兵丁,穿着蓝色棉甲,戴着勇字盔,正对分成几路的人车检查和收税。

    最右边一路,专过大车,一过就是几辆十几辆,共同点就是每辆车上插着一面旗子,上面有写“裕盛号”的,也有写“咸亨号”的,各种商行旗号。军士们只是默然站在那里观看,等大车过去,会有一管事模样的人上前,跟税官低声私语几句,往税箱里塞进去几吊钱,领了几张凭证纸,拱拱手便进门追车去了。

    最左边一路也是进马车,不过都是帷幔围着的厢车,赶车的车夫或是跟车的管事,递过去一块腰牌或是官照。旁边站着的军官眼力很好,只是匆匆一眼,就知道这些人该交多少税钱。一般越是趾高气昂的,往税箱里丢的铜钱就越少。

    中间两三路则是人走的。多是普通的商贩走夫,被军士们来回盘查,都堵在那里,又不时地在车夫吆喝声中避让两边的马车。他们就像海面上泛起的白色浪花,一会被卷到这边,一会被挤到那边,时不时有几枚铜钱被丢进税箱,咚咚乱响的声音被行过的马车声和沸腾的人声给盖住了。

    五人跟着向前,走的是最左边的通道。

    检查的军官一看就是未入流的小旗,他盯着五人牵着的十匹好马,眼睛里全是嫉妒羡慕恨。

    那二十岁的男子又站了出来,递过去一面腰牌。

    “奉国?”小旗左右瞄了一眼,摇晃着头,拖着声音问道:“是哪家府上?我怎么没听说过啊。”老鼠一样的眼珠子在乱转,直勾勾地盯着后面的那十匹马。

    二十岁男子脸色一冷,正要发作,冲上来一人,一脚就把小旗踢开。摔了个狗啃屎的小旗勃然大怒,刚抬起头,看见是顶头上司,旗把总,心头的愤怒就跟三九天炎日下的薄雪,顿时就化为乌有了,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原来是奉国将军府上,请问是哪位贵人回府?”旗把总点头哈腰地问道。

    “我们四哥儿回府。”

    “原来是少将军回府,快,快让开一条路来!”旗把总态度更恭敬了,脸上几乎要笑出花来。

    等到五人十马消失在城门洞里,旗把总忍不住又狠狠地踢了几脚还趴在地上的那名小旗。

    “奉国将军府的少将军也敢拦?你活腻味了?算你是西王府管事保荐来的又怎么样?人家可不是什么空壳子公侯将军,奉国将军现在可是辽东黑水第一军镇的统制,官拜镇夷将军,就是你那硬攀上的妹夫来,也是磕头请安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