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镠儿说和平解决,不放弃武力?”李太后摇了摇头,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娘娘,是的。”
“张先生,你们要造反夺位,认为钧儿会答应吗?岂能和平解决?”
“所以罪臣说要看皇帝怎么对待了。”
“钧儿岂能退位让贤?”
“罪臣说了,这是最理想的,不至于流血牺牲。”张居正话锋微微一转,“可罪臣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选择。以潞王爷的神预测,他也不知道。”
“镠儿上次进京,除了看望我,应该还另有活动吧?”
李太后虽然是以猜度的语气,但她内心中基本上能够确定。
张居正微微颔首,也没有回避,只是为朱翊镠道:“但娘娘要相信潞王爷对您的感情。请恕罪臣斗胆再问一句:抛开祖制,在娘娘心目中,皇上与潞王谁更适合当皇帝呢?”
这个问题李太后想过无数遍,自打朱翊镠在她面前坦诚有“取而代之”之心后,她就经常在想。
到底哪个儿子更适合当皇帝呢?
平心而论,她更倾向于小儿子朱翊镠,可她考虑的重点不是这个。
当张居正问她时,因为曾想过无数遍,所以只是稍一沉吟便回道:
“张先生,到底谁适合当皇帝,其实并不是我最在意的,张先生可以说我自私,我更关心两个儿子的安全,我这个做娘的希望他们都过得快乐。”
“娘娘,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皇帝与潞王总会有一个不快乐。任凭皇帝这样折腾下去,潞王爷不快乐,倘若大明江山真的落入外姓人之手,那将来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不快乐;如果潞王爷成功取而代之,皇帝肯定不快乐,可至少大明江山还在我们汉人手中,况且以潞王爷的能力,一定能让大明再攀高峰。这其中的利弊,还望娘娘三思。”
“张先生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站在我的立场上,会怎么做呢?”
“罪臣还真的设身处地地想过,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和大明王朝的前程,娘娘可以废皇帝,立潞王。”
“当初我要这么做,还是先生求情代钧儿写下从而保住钧儿,到头来先生又让我这么做?”
“娘娘,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罪臣实想给皇上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几年时间过去了,现如今皇上的所作所为反而更加令人担忧。”
“可先生想过没有?”李太后十分痛苦地道,“先且不说我还有没有能力废除钧儿,如果真将钧儿从皇帝的位子上赶下来,那他一定恨死了我这个娘亲,与我失去一个儿子有多大分别?”
“兴许没有娘娘想象的那么坏呢?”
“可我也不能去试啊!”
“娘娘,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事已至此,这个问题终究需要面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先生当初选择诈死,骗过天下人就是为了今天吗?”
“娘娘,这实非罪臣所愿啊!”张居正忙辩解道,“当初,若不是潞王爷出手相救,罪臣真的已经死了,潞王爷早料到皇上会清算罪臣,并推翻罪臣的一切改革,所以罪臣很想看一看,事实再次证明了潞王爷的神预测。”
“就没有其它的选择吗?”
“娘娘此话何意?”
“就是不用钧儿与镠儿对峙冲突。”
“罪臣问过潞王爷,毕竟这是一条不归路,无论如何都有`造反`的嫌疑,潞王爷回答说路倒是有……”
“什么路?”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潞王爷曾想过,去东番自治,相当于受封于东番,在那片土地上,潞王爷大可施展自己的才华。”
“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啊!”李太后当即眉飞色舞地赞同道,“让钧儿再封镠儿为潞王,就藩于东番,不仅可以让镠儿在那里造福一方,还成功避免了他们兄弟俩争夺皇位。”
“的确如此。可娘娘想过没有,这只是一日之计,若干年之后呢?大明在皇帝的治理下风雨飘摇,到时候潞王爷不是还得回来吗?罪臣说长痛不如短痛就是这个道理啊!”
“……”李太后沉默了。
张居正接着道:“不过潞王爷就藩东番自治这个提议倒是为罪臣提供了一个思路,可供娘娘参考。”
“说。”
“既然娘娘打心里也认为潞王能力更强更适合当皇帝,只是怕他们兄弟俩自相残杀,那大可让潞王当皇帝,让皇帝就藩于东番自治。皇帝就藩于东番,也是一家之主,只要不自立为帝便是。潞王爷说这叫一国两治②。倘若皇帝连东番都治理不好,谈何治理大明天下?就当给皇帝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罪臣这个提议,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李太后沉吟片许,问道:“倘若钧儿将东番治理得井井有条呢?”
“那自然是一件好事,届时皇帝与潞王可以互换位置。”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先让镠儿去东番?”李太后追问。
“娘娘,罪臣不是为大明的江山着想吗?咱可以拿东番做实验,以证明皇上到底能力几何,可咱不能拿大明的江山做实验啊!”
“钧儿从皇变成王,他岂能同意?”
“那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张居正音韵铿锵地道,“罪臣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推翻罪臣的一切改革,不就是想证明没有罪臣,他一样可以治理好国家吗?那何不让他去东番试一试?治理东番总比治理大明容易得多吧?”
李太后紧锁眉头,“容我再想想。”
张居正道:“娘娘长途跋涉至此,想必也累了,请娘娘稍事休息。”
“还好,不过先生这个提议,我真的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多谢娘娘!那让游七吩咐下人服侍娘娘休息,罪臣随时恭候。”
“也好。”李太后点了点头。
“娘娘请!”游七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样李太后暂且离去。
张居正对她说了好多的话,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捋一捋。
此时她头脑不是一般的乱。
看着李太后离去的背影,密室三老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般感叹了一声。
对李太后,他们无话可说,无论是张居正,还是冯保或潘季驯。
唯一感到颇有微词的地方恐怕就是万历皇帝对付他们时,李太后为何三缄其口也不站出来说一句话。
可这个他们也逐渐释怀了,因为都明白李太后眼下的处境。
站出来为他们说句话或许不难,但问题是有用吗?既然没有用,说出来无非伤害母子间的感情。
这样一想,他们都理解李太后。
冯保率先开口:“说来真是惭愧,服侍娘娘将近二十年,竟也猜不透娘娘到底偏爱哪个儿子多一些。对张先生的提议,不知娘娘会怎么想?”
“我倒不认为娘娘对两个儿子是一样的爱。”张居正不以为然道,“娘娘的心思几乎全在皇上那儿,对潞王爷明显大大不及。某种程度上,有多爱一个人,时间与陪伴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
。
PS:东番即台湾。春秋战国时期称台湾为“岛夷”;秦朝称“瀛州”;三国时期称“夷洲”;隋朝至元朝称“流求”。
明朝中期以后民间对台湾的称呼很多,比如说“鸡笼”、“北港”、“大员”、“台员”、“台窝湾”,官方称为“东番”。
后郑成功改称“东都”,再后郑经又改为“东宁”。清朝更名为“台湾”,并设置台湾府,当时隶属于福建省,这是台湾的正式定名。
②一国两治,不是误写。
治,乃治理。因为当时肯定不存在制度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