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五年十一月初的苏州,东边的城墙已被拆除,从苏州城到吴山渡口的十几里官道修筑的有十几丈宽,全部铺上了土法水泥,平直的官道两侧正在建设大大小小的沿街商铺。
王嘉言官帽官袍上满是灰尘,徒步走在官道两侧指挥民夫修筑沿街商铺,他坚决贯彻官营模式,勒紧裤腰带用县衙的收入修筑商铺,宁可慢慢来,也不接受商贾的投资。
丁大胜已经预定了此处两座最大的三层商铺,一座开设潇湘馆第五个分店,一座开设马车铺子,此刻他正在马车铺子里张罗着装饰工程。
王嘉言笑呵呵的走进了铺子,对丁大胜拱手笑道:“丁员外,在下分身乏术,可无法顾及酒楼和马车铺子,烦丁员外多费点心。”
丁大胜赶紧迎上前来还礼道:“知县客气了,这两个铺子在下本就占分子,自然要多费些心,知县还须操心县衙大事,此处交于在下即可。”
王嘉言点了点头,伸手锤了锤酸疼的后腰,叹道:“丁员外事必躬亲,本官自然放心,要是苏州所有官员能像员外这般亲力亲为,苏州城只怕扩张的更快。”
丁大胜知道他对新任知州康孝基颇有怨言,连忙安慰道:“知县勿忧,在下必然竭心尽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过州衙那处知县也无劝去管上官的事情,不妨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一提起州衙,王嘉言顿时一肚子牢骚,他为了拆除城墙一事,与知州康孝基争论了许久。
那是今年吴梦一行刚刚北上京师后,苏州地界的长洲县、吴县、昆山、吴山、常熟五县知县齐聚苏州州衙,共商苏州发展大计。
苏州知州康孝基此人在明州任知州时曾经剿灭过山匪水盗,时常以自己的丰功伟绩自居,来苏州后以防匪防盗为由反对拆除城墙。
王嘉言对他的言论哭笑不得,苏州可不比明州,城区工商发达,四周水道密布,良田成片,百姓安居乐业,哪有什么匪盗,且水道里时时有河道厢军巡逻,哪会有什么匪盗之类。
吴县知县曾通判在苏州任职已经是第四个年头,按例早就应该调任,只不过是孙冕前岁刚走,留着他过渡一段时期,京师传来消息,近几月便会离任,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担当,如今更是屁事不管。
王嘉言见曾通判一语不发,只得抱拳道:“知州,如今苏州城墙内外商铺鳞次栉比,每日进出城门和水道拥堵不堪,商贾和百姓们怨声载道。”
康孝基捋着胡须道:“王知县,何不如将苏州城内的商铺外迁,那长洲县和吴县岂不是可往外扩张许多?”
王嘉言与张知县对视了一眼,心里均是苦笑不已,哪有那般容易搬迁,苏州城里寸土寸金,且生意火爆,商贾怎会舍得轻易放弃这块风水宝地。
张知县抱拳道:“知州,下官以为王知县言之有理,苏州七八年未曾有什么水匪强盗,城墙实在无保留之必要。”
康孝基有些恼怒,这两个前任知州的老部下屡屡与自己唱反调,但这两人政绩卓著,他又找不出什么岔子来弹劾,要不然早就被他上书朝廷撤换掉了。这二人眼下就城墙一事再度向自己发难,莫非是看着老夫好欺负不成?
他往案几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二人身为朝廷命官,只知商贾赋税,却不知城防关乎我大宋天下安危,一旦北蛮入侵,苏州城没有城墙,又如何防御?”
见康孝基将城墙一事提到了天下安危的高度,王嘉言与张知县只得作罢,不再吭声。
康孝基见两人老实下来,心下暗自得意,向州衙的签判、司曹参军,各地知县们唾液横飞的吹嘘自己在明州时如何扑灭水匪山贼,苏州的官员们听过多次他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耳朵都磨出了茧子,一个个听得昏昏欲睡。
他正说得起劲,一眼瞅见门外有个书吏惦着脚尖缩头缩脑的探视,他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话语,“嗯哼”咳嗽一声,喝道:“门外是何人,进来说话。”
书吏见知州发话,方才畏畏缩缩进了值房,对康孝基拱手道:“启禀知州,政事堂、枢密院、三司联合行文苏州州衙,须交于知州亲启。”
康孝基一听是朝廷三大衙门行文,不敢怠慢,忙接过书吏手中的文书,去掉火漆,抽出信笺细细。
这一看他却傻眼了,原来是基于朝廷开支增大,需要增大苏州的赋税上贡,再加上火药的巨大威力,内陆的苏州城城墙防御的意义已是不大,阳澄湖蓄水和娄江的疏浚也初步消除了水患,亦无须城墙来抵挡洪水。
而城墙明显阻碍了苏州城的扩张,在孙冕的建议下,决定拆除苏州城东面城墙,苏州城沿娄江河两岸向东扩张。
康孝基脸拉的老长,娘的这不是打我的老脸么,刚刚才否决掉王嘉言和张知县的请求,他气哼哼的吩咐众人散会,背负双手独自走了出去,留下一众官员在值房内面面相觑。
胳膊拗不过大腿,两日后,州衙下了文书,拆除东面城墙和城墙的民宅,王嘉言笑得嘴巴都张不开了,阻碍长洲县发展的桎梏终于被打破,各项水利、道路建设迅疾上马。
............
听完王嘉言的牢骚话,丁大胜想起康孝基的迂腐模样,摇摇头道:“康知州也真是.......不过孙公在朝廷,定然会为知县撑腰,定不会让康知州胡来。”
王嘉言点了点头,问道:“孙公来信,称吴先生将于近日回苏州,若是到了,还请丁员外知会一声。”
丁大胜道:“知州放心,在下省得。”
三日后,吴梦回到了苏州,住进了丁府,翌日就有州衙的差人来请,言称知州康孝基宴请吴梦和丁大胜,请两位务必前往。
吴梦诧异之极,他与康孝基素无交往,今日为何宴请于自己?景灵轻轻走了进来,问道:“先生今日要去赴宴,待奴家为你收拾一番。”
吴梦却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晓睿哥儿几时回来,某总有些心神不宁。”
景灵奇道:“睿哥儿不是随那契丹的耶律官人北上了么,林提举已去接他回来,先生何须担心。”
吴梦苦笑道:“君烈当某是傻瓜么,区区谎言如何能骗过某家?那日禁军大索京师,定是出了大事,说不定就与睿哥儿有关,某不过是想起无名大师说过有惊无险,再说即便出了事,我等留在京师又能帮上什么忙?”
景灵想了想,觉得那日林贵平的言辞颇有破绽,丁睿定然不至于不告而别,她急道:“既然如此,我等该如何是好?”
吴梦宽慰道:“莫急,官家如此看重睿哥儿,若是出了事,定然会尽力去不救,若是大宋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等再操心亦是无用。”
景灵叹道:“说的也是,为今之计也只有瞒着丁员外夫妇,免得他二人担心。”
吴梦点点头道:“不去想了,睿哥儿聪明伶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平安而归,妇人且为某更衣吧,该去赴宴了。”
申时中,苏州跨街楼张灯结彩,一层大堂收拾的干干净净,偌大的厅堂内只摆了十几张大桌,此处今夜已被州衙包了下来,用来为吴梦接风洗尘。
李五推着吴梦和丁大胜联袂来到,知州康孝基、通判曾不凡领着苏州兵马都监、州衙的司曹官员和王嘉言、张知县迎出欢门,吴梦抱拳道:“吴某何德何能,敢劳康知州亲自来迎。
康孝基笑道:“吴先生,苏州城若是没有先生之策哪会繁华如斯,先生当不得还有何人当得。”
康孝基早就收到了杨崇勋的来信,让他对丁大胜下黑手,康孝基在苏州日久,早已知晓丁大胜在苏州城树大根深,背后还靠着吴梦和林贵平两棵大树,哪是他轻易动得了的,便对杨崇勋虚与委蛇,回信称必会下手,实际上是拖的一天算一天,听到吴梦归来,他反倒想巴结巴结吴梦。
众人寒暄几句,进了大堂,大堂里早已高朋满座,吴梦一看,嚯嚯,整一个军政商大会啊,苏州的高官和大商贾都在,连自己熟识的大盐商彭子石、丽景楼文老板、布匹商左员外,还有金员外、苏员外......苏州城排的上号的商贾尽皆齐聚跨街楼。
笑弥勒张财神--连苏州的特务头子都来了,商贾们纷纷媚笑着上前向吴梦拱手行礼,吴梦忙不迭抱拳还礼。
彭子石本是苏州城里最富庶的商贾,只不过近几年早就让位给丁大胜,他知道丁大胜的富贵全部来自于吴梦的出谋划策,于是冲到前面对吴梦行礼道:“吴先生,一别三年,吴先生依然是风采如昔,先生此次可要多住些日子,好好指点指点我等。“
吴梦呵呵道:“好说,好说。”
布匹商左员外拼尽全力挤上前来,一脸阿谀奉承的笑道:“吴先生,听闻台湾岛上出产白叠子纺织的布匹,在下不才,愿奉上重金求购。”
吴梦啼笑皆非,纺织工坊如今还是个雏形,连台湾岛上的百姓都没法买到,这左员外消息可以如此灵通,他拱了拱手道:“台湾有生意如何会不做,只是产量不高,待过上两年,定然与左员外商榷。”
左员外笑呵呵的道:“那是,那是,还请吴先生多多关照。”
“吴先生,鄙店还想多多购买些台湾的铁锅,望先生成全......“
“吴先生,鄙工坊的轴承已然断货,还望先生救急......”
“吴先生......”
吴梦应接不暇,只得一一应承了他们,心里暗叹还是苏州的商贾们鼻子灵敏,东京城的商贾明显落后了一拍。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