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互相揶揄着,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却是“哦、啊”的惊呼声不断,他们平时看到铁匠铺子把炉火生旺才能融铁为水,万万想不到铁水鼓风后居然会沸腾翻滚。
尤其是几个相州师父更是目瞪口呆,炼了几十年的铁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异的现象,莫非这大和尚会做法?
吴梦看着丁睿手中的自动表,按照书中所注明的鼓风时辰为一刻钟。
吴梦知道脚踏鼓风机远远比不上后世的电动鼓风机,便多吹了十分钟,看到再没有碳花溅出,便大喊一声停风,旁边的工匠伸出长杆漏勺捞出钢渣。
捞尽钢渣后,剩下的钢水浇铸钢锭,现在只能是手动浇铸,必须等到各种水力机床成型后才能打造人力行吊提起转炉浇铸,到那时出钢的速度就快多了。
吴梦叹道:“铁场没有吊杆,靠人力太慢了,大师,你和睿哥儿一是要抓紧吊杆的打造,二是还需把转炉弄出来,用行吊拉去浇铸。”
智能和尚连连点头道:“确实要用吊杆,一勺一勺浇铸,何其慢也。”
丁睿连忙躬身称是。
相州过来的工匠头目是个三十年的老手,姓李,名唤李铁牛,这名字也是他那老铁匠父亲给他取的,十五六岁便跟随自己的父亲炼铁。
李铁牛炼了多年的铁,炒过无数的钢,相州过来的铁匠就数他的技艺最为精深,他瞅着炼钢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心里也有些不服气。
李铁牛顺手接过徒弟手里把持的生铁长杆勺子,舀了一瓢钢水倒进旁边的一个扁扁的砂石模具内,钢水遇冷逐渐凝固,李铁牛吩咐徒弟用夹钳夹出,放在铁毡上用锤子敲打了起来。
大伙一看形状便知道他要打造一口钢刀,李铁牛却是越打越心惊,这完全不是平日里锻打的感觉,平素是打着打着脱落的废渣甚多,这风吹出来的钢怎么打都不见有多少废渣。
眼见刚炼出来的钢被捶打丝毫无恙,吴梦这才放下心来,得意洋洋的对和尚说道:“大师,这钢可是炼出来了,稍倾炼你的秃头。”
智能和尚一心想看钢刀成色如何,没心思跟他瞎掰,随便回了一嘴:“待贫僧坐化之日你再来炼吧。”
他的眼睛却是一眼不眨,饶有兴趣的盯着李铁牛打制钢刀。
李铁牛擦擦汗,拿起大刀又要塞入焦炭炉子,吴梦连忙道:“老师父,切莫将刀坯再放于炉中,此乃钢坯,不是尔等在相州用的鉄坯。”
李铁牛疑惑道:“不百炼如何出钢刀,吴师父谬误了。”
吴梦制止道:“不必多言,你只需回火、磨刀、淬火、开锋即可。”
李铁牛定是不信,但不能不听,无奈的将刀塞入草木灰中保温回火。
相州来的工匠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不需百炼的钢刀。
林贵平曾经看过钢刀的打造,皆是边加热边捶打,他疑惑的问道:“吴先生,真是不需要百炼么。”
吴梦笑道:“君烈老弟,高炉里出来的铁自然要百炼,此平炉炼出来的便是钢,如何还需百炼?且待日落时分便一见分晓。”
钢铁里面含碳量越高,硬度就越高,打造出来的刀便越锋利,但脆性太大,容易崩口;
而含碳量低的熟铁,韧度很高,但是没什么硬度。
所以古代打造大刀,必须用温度高的外焰加热锻打,而外焰有丰富的氧会将碳氧化。
但也不能太过脱碳,经验丰富的工匠时不时会把刀坯在炉火下方碳化焰中渗碳,让刀胚吸收碳素,提高含碳量,这样便控制住了钢铁的含碳量。
铁匠若是水平不高,刀坯多加热几次便打废了。
而炼钢炉出来的本就是钢,无须多次加热锻打,所以吴梦制止了李铁牛。
日落时分,众人又围拢在铁毡周围,都想看看快速炼出的钢到底品质如何,聚在一起的学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个不停。
李铁牛拿出已经冷却的钢刀,手工磨出初刃,放入旁边的焦炭炉子里再度加热,然后放入油中淬火,淬火后的钢刀寒光闪闪,不似以前的大刀那般灰气沉沉,李铁牛随即吩咐大徒弟在旁边的油石上开锋。
李铁牛的大徒弟哼哧哼哧的边磨边浇水,一直磨到自觉刀口锋利了才停手。
吴梦看了直摇头,这太慢了,看来水力磨床也得弄出来,否则磨削兵器太慢,直接用磨床带动油石远比手工快。
李铁牛接过磨好的钢刀,用麻布裹好刀柄,对着铁毡上一根铁棒猛力劈去,当的一声铁棒断为两截,李铁牛再回过刀身查看刀刃,只见刀刃无丝毫异样。
他又屈起手指用力敲了敲刀身,只听见“当当”的几下脆响,丝毫不是敲击铁板时的闷响,李铁牛激动的眼睛里都泛出了泪花。
他双手高举钢刀,大叫道:“神迹、神迹,吴先生,某真是服了,小老儿打了三十年的铁,炒了十余年的钢,从未见过如此之好的钢刀......”
说罢双膝一软都跪下了,脸上老泪纵横。
林贵平上前一步扶起了老铁匠,其实他心里同样激动,看到李铁牛打制钢刀时心里七上八下,等到钢刀砍断铁棒毫发无损,心里那个激动啊。
几十年了,大宋被契丹压的死死的,技不如人,器也不如人,现如今兵器一举超过契丹和党项,收复燕云十六州就有望了。
林贵平接过老铁匠手里的钢刀,吩咐一旁随从拿起自己的日本武士刀,两人挥刀互斫,钢刀稍有卷刃,武士刀则有一丝缺口。
他不由懊丧之极,这武士刀可花了自己一百多贯,钢刀要几钱,只怕几贯成本罢了,就这还是铁矿石运价过高之故。
林贵平激动之余用力举刀过顶,作了个虚劈的砍杀,高喊道:“有如此神兵利器,大宋万胜!”
围在四周的厢军和工匠都举手高呼了起来:“大宋万胜、大宋万胜......”
这些厢军和工匠大都来自河北,他们的家庭不少受过契丹士兵打草谷的伤害,与契丹可谓有世仇,现在看到了报仇雪恨的曙光如何能不激动,更有甚者还喊出了:“还我燕云十六州......”
连素来淡定的和尚也情不自禁的跟随着叫喊了几句,吴梦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这只是起步,更多的挑战还在后面。
只有丁睿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对国仇家恨没有那么敏感的认知,懵懂看着大家情绪激动的叫喊,只知道众人很亢奋、很激动,自己定要学会做更多的事情让百姓们过得更好。
是夜铁场内大摆宴席,平素里舍不得用的菜油拿出来作了炒菜,杀了几只养的鸡,烹了刚打上来的海鱼海虾,清蒸河里拉网捕捞上的淡水鱼,又弄了几大碗红烧鹿肉,炒了几样平素舍不得多吃的菜蔬......
林贵平终于拿出了藏匿许久的烈酒,和尚恨得直咬牙,快一年了都没沾过几滴酒,这厮却偷偷藏了不少,也不知他平素是否吃独食。
吴梦、林贵平、智能大师、郑钧坐了上座,丁睿坐在林贵平身边,他年少不能饮酒,喝着自己压榨的果汁。大伙像过年一般品尝着美酒佳肴,人声鼎沸,气氛高昂。
众人端着酒杯互相敬酒,酒桌上顿时一片热闹,喝到后来也不分高低贵贱,碰杯俱干。
在坐的基本没喝过蒸馏的烈酒,北方汉子豪爽,不像江南人喜饮低度黄酒,这高度酒一下喉都大呼一声“好酒、好劲道”。
李铁牛端着一杯酒走到吴梦跟前,双手执杯,要以师礼敬酒,唬的吴梦赶紧伸出双手扶着李铁牛,李铁牛年纪比自己还大,如何能接受他的跪拜。
李铁牛喷着酒气道:“技不分长幼,吴先生今日神技如斯,该当以师礼敬之。”这老儿喝了酒说起话来倒是文绉绉的。
和尚大笑道:“论起这炼钢技艺,吴先生真是天下第一人啊。”
吴梦脸色涨红:“大和尚,少来揶揄某家。”说罢端起酒杯来和李铁牛一饮而尽。
林贵平本就有些贪杯,加之平素很少沾酒,喝了数杯下去便有六七分醉意,他将酒杯一放,拿起筷子敲击着大碗,突然大声唱了起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工匠们还只是觉得此歌声气势恢宏,曲调庄严,纷纷鼓掌喝彩。
酒席上的厢军可就按奈不住了,他们是真正的军中精英,刚开始被派到台湾来的时候心里都不服气,军人要建战功才是英雄,天天在这蛮荒之地种田打猎算怎么回事。
半年来饭食的品质直线下降,人人皆有微词,直至今日看到了神兵利器方知上峰的良苦用心。
这般好钢如此容易就炼了出来,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打造的盔甲、长枪、箭矢、强弓硬弩必定优先装备,建功立业那是指日可待。
一首阳刚气十足的《精忠报国》顿时挑起了厢军们决战沙场的雄心,郑钧先昂首而立,其余的厢军全都站立起来,不管会不会唱,都跟着和了起来,尤其是最后那两句: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众人尽皆喊得声嘶力竭,一顿庆功宴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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