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县娄江入海口,此处的江面内狭外宽,奔腾的河水川流不息流入茫茫大海。
江边丛丛芦苇顶上遍布蓬松的绒毛,秋风吹拂下芦苇摇曳,点点白絮四处飘扬,落入浩浩荡荡的河水之中。
南岸边站着一群河道厢军,簇拥着坐在轮椅上的吴梦四处观望。
河道厢军指挥使叉手问道:“吴先生,请问那船闸建在何处为好?”
吴梦并非水利专家,对船闸的修筑并不熟悉,他摇摇头说道:“在下并非内行,此事还须请修筑船闸之工匠来定,娄江眼下有几处入海口,不妨堵住其中一条,待河水排尽,再挖掘地基修筑船闸。”
指挥使道:“孙知州已派人去请修筑过江阴、真州船闸的工匠,那末将还是待工匠到来之后再动手。”
吴梦点点头道:“工匠到来后可先挖掘地基,待我等在台湾岛上烧制好水泥,用海船运来此处,有了水泥船闸修筑必然其速甚快。”
指挥使抱拳道:“那末将就静候先生的佳音了。”
回到娄江码头,吴梦又收到了陈尧佐的书信,看后甚是欣慰,滑州百姓们成功避过了水灾,少了许多人间惨剧。
书信里陈尧佐询问吴梦对黄河治理有何方略,他拿出舆图左看右看,想找个蓄水的湖泊出来。
如今没有太好的法子治理,还不如学苏州的,搞个大湖泊,装上水闸,河涨湖蓄是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黄河此时改道到了徐州,他看来看去总觉得徐州这里少了点东西,默念了许久,方才想起如今还没有微山湖。
吴梦咧开嘴笑了,这不是个好法子么,古代人少地广,多挖几个湖泊根本不是事。
而且只要舍得下功夫,完全可以在微山湖此处找几条大点的河道为出海口,让黄河水泄入大海,黄河大堤自然要固修,但更要紧的是让河水有个出口。
吴梦细细写出了自己的思路,本来他想着把水泥的烧制之法附上,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如今运输的手段太差,想将黄河大堤修好,不知要多少水泥,这几年不会有大水灾了,还是到了台湾先把蒸汽机搞出来,回过头来再解决黄河的水患。
他修书一封,吩咐河道厢军将书信回复给孙冕,至于能否做到就看陈尧佐的手段了。
随即又唤李五推着自己来到了河畔,他看着远处宽阔的入海口,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担心。
当初真不应该让林贵平把全体学童和丁睿带去,万一发生海难,自己这几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走了十余日了,现在海上的风并不大,可这几日未见有船只返航,他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吉人自有天相,睿哥儿他们不会有事的,外面风大,先生还是进去吧。”耳畔传来景灵柔柔的声音。
“呆在屋子里也是气闷,且在河边走走吧。”吴梦道。
李五很是知趣的远远的跟随,景灵推着吴梦在河畔漫无目的随意走着。
河畔处还有不少灾民在河中打水,此处皆为移民台湾的百姓,官府派了公吏护送到此,就由苏州和台湾厢军接管。
这帮灾民是水灾损失最大的,房子全部冲垮,家产全失,身无长物,以前大宋对这样的灾民便是统一编入厢军,干些修桥补路的活,挣碗饭吃。
灾民们熟知官府的套路,除了一部分人对前去台湾心怀不满,九成的百姓并不慌乱,吃着闲饭,住着草棚,过着暂时悠闲的日子。
吴梦眼见这些灾民安稳的闲住,对大宋收编灾民的方式还是比较赞许的。
只是受制于当时的科技水平,若是有了蒸汽机这种动力设备改善交通,大宋这种举国体制的发展方式在古代社会里必定是最稳妥的。
忽然间河边无所事事的灾民们骚动起来,向着大海的方向跑去。
景灵拍着吴梦的胳膊道:“先生快看,有帆从海边飘来,是不是去台湾的海船返航了。”
吴梦抬眼看去,只见海天一色之处隐隐有几片黄帆越来越近,他按耐住砰砰心跳,平静的说道:“应该是他们,此处并非商贾所用之海港,除了返航之海船,无人会来此靠岸。”
船越来越近,几艘海船伸出数十只长桨奋力划动,向着码头行来,船上的大旗猎猎招展,上面的“宋”字清晰可见。
景灵喜道:“先生,真是他们回来了。”
吴梦喊道:“李五,速速推某上码头去。”
李五领命,推着吴梦向着码头而去,景灵紧随其后而行。
来到码头,等了一炷香的时辰,海船逐渐靠拢过来,周良史立在船头向吴梦拱手行礼。
他怕吴梦听不见,大声喊道:“先生,指挥使他们都已经登岸,正在修筑木屋,特意派在下回来接先生和夫人前往。”
吴梦激动的连连挥手,心里一块石头终于了地,只要众人平平安安就好。
船还未停稳,周良史跳下船舷,走到吴梦跟前见礼,吴梦抱拳回礼,赶紧问道:“海上一切顺利否?”
周良史道:“禀先生,顺利的很,丁小哥虽是第一次出远海,观星定位可是毫不含糊,只有林指挥在船上晕的一塌糊涂,没有哪日是清醒的。”
景灵听到林贵平的狼狈相,不由掩嘴轻笑,吴梦却幸灾乐祸道:“和尚没搞点什么鸡腿之类放在林大官人跟前,某担保他吐得更欢。”
景灵笑着推了吴梦一把,周良史哈哈笑道:“大师倒是无事,也没搞什么鸡腿之类,不过那岛上的野鹿甚多,第一日登岸,夜里便吃了顿烤鹿肉,滋味甚美。”
吴梦笑道:“那叫水鹿,一身可都是宝,肉可以吃,皮可以做衣裳、靴子。”
周良史道:“林指挥将船都派了回来,吩咐将青壮先运过海去修筑木屋,妇孺老幼过上几月再去,海船便来回运人运粮。”
吴梦微微颔首道:“此番安排甚好,你去找曹闲传令吧,我等明日就动身。”
周良史领命往军营而去,码头上闻讯而来的灾民跑到船边,纷纷向船上的水手打听未来家园是何等模样。
吴梦也不管他们,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回屋去收拾行李,这时候要赶早,否则进入基隆冬日的雨季可就不好办了。
码头上有两个来自昆山县的年轻汉子,一个叫做孙十五郎,一个叫史三郎,两人原来是一个村的,村子被洪水冲垮后两人护着爹娘和弟弟妹妹结伴逃难。
两家人后来碰到朝廷救灾的厢军,便被送到了海边,此处虽是简易草棚,起码可以遮蔽风雨,也有口粮。
这帮灾民基本都来自于阳澄湖一带,他们本想等到洪水退去再回家复耕,谁知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官府海外营田的公告。
衙差宣称原来的家乡要作为蓄水的大湖,那些田地将不复存在,他们会被编入台湾营田司,送往台湾岛垦殖。
众人顿时鼓噪起来,想与官府去争执,凭什么就这样把他们的家产搞没了,一些读过书的百姓可是知道大宋司法,知县不管,可以向知州告状。
不等他们去告状,两浙路转运使张宝却来了,他直接下达了朝廷的诏令,码头处的两千多名家乡父老必须跟随吴梦前往台湾垦殖。
胳膊拗不过大腿,许多老人家痛哭流涕不愿离开家乡,可周围全副武装的台湾厢军虎视眈眈,把他们看的死死的,跑是绝对跑不出去的。
灾民们诅咒着皇帝,诅咒着贪官,诅咒着吴梦的家人,那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孙十五郎唉声叹气道:“三郎,我等真是才避过天灾,又遭遇人祸,听那船夫讲,台湾还是蛮荒之地,朝廷放着脚下这片富庶之地不让百姓们耕作,却要流放我等去那海岛,不知是何道理?”
史三郎沉吟半晌,却道:“十五郎,某听闻那苏州丁家三郎上次已经出海,如若是蛮荒之地,像他这般富家子弟为何要前往?”
孙十五郎一怔,疑惑的说道:“三郎,你说的甚是有理,要是那岛上确属荒原,丁家三郎何必去那地方吃苦,丁府可是家大业大,哪会在乎一个荒岛。”
史三郎读过一些书,颇有些见识,他拉了拉孙十五郎的衣衫道:“走吧,你我二人均未成家,趁着年轻,不如去闯一番天地。”
孙十五郎点了点头,两人向着难民区走去,一进草棚,只见里面闹成一片,一些青壮围着前来宣布消息的公吏吵闹。
史三郎随意扯了个熟识的汉子问道:“里面怎生如此吵闹。”
那人答道:“官府也不知何意,要将青壮先运到台湾岛修筑宅子,老弱妇孺两个月后再上岛,有些青壮汉子不愿前去,便争执起来。”
孙十五郎冷笑道:“愿不愿去能由得了我等么,厢军一来,还不是乖乖的上船。”
史三郎扒开人群走上前去,前方几个满脸横肉的青壮汉子正揪住公吏不放,厉声喝道:“我等在家乡还有几百亩田地,朝廷说填湖就填湖了,不给补偿,还要将我等赶到荒岛上去,天底下有没有王法啊。”
青壮汉子旁边还有几个富贵人家打扮的妇人,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公差一脸尴尬,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自己又做不得主,能解释什么。
孙十五郎挤上前来,捏了捏史三郎的胳膊问道:“是怎么回事。”
史三郎小声说道:“这些人一看便是乡里的地主老财,家里田地甚多,故死活不肯去那荒岛,若是像我等家里只有几十亩薄田的,在哪里谋生不都一般模样。”
孙十五郎仔细瞧了瞧,确实是那么回事,他揶揄道:“那些衙内以往趾高气扬,如今天灾人祸之下,还不是与我等一样似那丧家之犬,看他们还有什么好炫耀的。”
史三郎忍俊不禁,和孙十五郎两人掩嘴偷笑。
忽然间正在喧闹的人群寂静下来,史三郎抬头一看,原来是营田厢军的都头曹闲带着一群军士前来,史三郎知道有好戏看了。
只见曹闲上前一鞭子抽在那拉扯公吏的壮汉身上,打的壮汉哇哇直叫。
曹闲指着几个闹事的壮汉道:“全部抓起来,明日第一批上船,关入底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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