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日奔波后,王曙赶到了永兴军衙署,寇准听完自家女婿的陈述,不由陷入了沉思。
前些日子巡检朱能时不时来拾掇寇准,寇准想想自己在外已是十几年了,再不回朝,恐怕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不由有些心动。
而女婿送来的消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王钦若那奸贼本来与他就水火不容,寇准幸灾乐祸之余也知晓王钦若这一出事,罢相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王曙一再劝说自己的岳父,言称他回朝担任政事堂首相的希望甚大,急于进朝去施展一生抱负的思想左右了寇准,他违心的做出了逢迎的决定。
三月中,永兴军知军寇准上报朝廷,言称在乾祐县发现了天书。
寇准上书逢迎天书一事,让朝野人士都为之倾倒,想不到一世方正的寇准寇相公也会做出这般拍马之事。
皇帝赵恒却是龙颜大悦,又臭又硬的寇准终于向朕低头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当即下诏令寇准回朝。
四月,寇准接到回朝的诏令,满脸欣喜,眼睛看向开封的方向,心潮汹涌,想到终于可以回到东京城一展毕生所学。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相公,此次真的回朝么?”
寇准扭头一看,正是上次帮自己出谋划策的幕僚,他点点头道:“正是,这不是先生所出的策略之一么。”
“相公,在下是让相公上奏天书降临,可不是让相公还朝的。”幕僚焦急的说道。
“能回到东京城自然是好事,老夫还待一展抱负,为何不能还朝?”寇准奇道。
“相公,此行甚是凶险,在下这里还有上中下三策,上策,相公行至河阳(今河南孟县)就称有恙,决不入朝,只在地方为官;中策,即便入朝,也须在大殿之上直承乾祐县天书为子虚乌有,如此方可保相公一世英名;下策便是入朝为相,只怕相公日后追悔莫及……”
“先生可知老夫还心忧这天下的芸芸众生,现今朝堂之上王钦若为相,此人若是不倒,天下焉有大治。老夫此去正好扳倒这五鬼之首,一展鸿图。逢迎天书只为一时的权宜之计,区区小节,老夫以为不足挂齿。”
寇准决心已定,遂不用幕僚之计,接受了回朝的诏令,返回东京城里。
他进京时,丁谓带着亲近的官员来到京城的接官亭置酒相迎,端的是热闹非凡。
寇准对丁谓有知遇之恩,丁谓也想借助于寇准的权势,对寇准献媚逢迎,寇准满面春风,有些得意忘形。
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一个之前还与王钦若打的火热之人,如今一看王钦若失势,马上就改换门庭,这种人究竟值不值得交往呢?
皇城资善堂内,太子右谕德鲁宗道正在授课,去岁孙奭出知河阳,鲁宗道接替其职,为太子讲学。
一番《孟子》讲解完毕,鲁宗道忽然有感而发道:“太子殿下,近来微臣耳闻永兴军乾佑山又出天书,岂不闻天道福善祸淫,不言示化,人君政得其理,则作福以报之,人君失道不得其理,上天则出异像以戒之,如何会出天书哉?此事恐有奸臣意图不轨,以惑圣听,太子当戒之。”
赵祯听到此言,知晓鲁宗道心忧爹爹被所谓的天书蛊惑。
他在周立格物致知思想的影响下,赵祯对天书一事根本不信,于是起身行礼道:“鲁相公请放心,小王定不会如此。”
鲁宗道欣慰的笑了笑,拱手回礼,转身走出了资善堂。
周怀政站在资善堂大门处望着鲁宗道远去的背影默默念道,你们这帮方正的儒生,哪知某家的一片苦心。
杨文广从他身边经过,笑道:“周家哥哥若有所思,想些什么啊?”
周怀政一看是杨文广,豪情大发道:“是文广老弟啊,下学了吧,你升了三班职衔,哥哥还未给你庆贺,若是无事,哥哥请你出宫去喝上一杯。”
杨文广呵呵笑道:“自是可以,回家也无甚事情,咦,陈坤也出来了,不如叫上他一起吧。”
周怀政笑笑:“自是可以,人多热闹,那哥哥再叫两个好友,就是那马军都虞侯杨崇勋和内殿承制杨怀吉,我等一起去白矾楼喝酒。”
杨文广喊上了伴读陈坤,自周立回返苏州后,在陈琳的安排下,陈坤又北上进京,接替周立成为太子的伴读。
陈坤想想回去也是左右无事,三人又都是太子一党,自然要团结,便一起前往。
周怀政随后叫上了杨崇勋和杨怀吉二人,五个人在白矾楼称兄道弟,周怀政吆喝着上了两瓶苏州老窖,点了一大桌子菜。
周怀政端起酒杯道:“来来来,几位都是好兄弟,且干上一杯。”
几人端起酒杯一干而尽,陈坤碍不过面子,眉头紧皱才喝下了一杯酒。
杨崇勋看着陈坤的表情笑道:“这位小兄弟酒量不行啊,一杯酒就难以下肚。”
陈坤抱拳道:“杨都管见笑了,小子素来蒙恩师和先生教导,年少时不可饮烈酒,故酒量不佳。”
杨崇勋笑道:“尊师还真是管得颇为严实,听闻小兄弟数算之术颇精,太子也是蒙你传授数算之术。”
陈坤摇了摇头道:“此为谣传耳,小子的数算之术只是入门,与太子亦是互相切磋而已,只有小子的先生才可算是天下数算第一人。”
周怀政和杨文广心中清楚,自是不惊讶,杨怀吉不由揶揄道:“小兄弟的先生是哪一位啊,竟然又如此之大的本事?”
陈坤自豪的说道:“小子有三位师父施教,数算第一的便是苏州吴山学堂吴梦吴先生。”
杨崇勋和杨怀吉不由对视一眼相顾讶然,这吴先生如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可不一样啊。
官家屡屡想召之入朝为官,那人却甘心呆在苏州教书舌耕,不知是如何想的,莫非不喜欢荣华富贵么?
杨崇勋顿时起了巴结之意,笑道:“尊师可是名气不小啊,为何不入朝为官,听闻陛下早有此意。”
陈坤道:“先生心系百姓,自愿在苏州开办工坊,教百姓如何种田养猪开办工坊,对仕途无甚兴趣。”
吴梦是皇城司重点关注的人物,周怀政早就得到陈琳的提示,故不欲多谈,忙端起酒杯道:“今日是为仲容老弟升官庆贺,休离了主题,喝酒喝酒。”
杨怀吉笑道:“正该如此,来,仲容老弟,喝一个。”
当夜五人称兄道弟,一杯接一杯,喝得大醉而归。
其后王钦若的事情便是越来越富有戏剧性,周怀政暗示皇城司在商州道士一事上大做文章,将那道士的什么法器、道术吹嘘的神乎其神。
王钦若给道士的赠诗也被公布出来,对于这道术一事,赵恒的理解是只有自己能弄,臣下不能私自摆弄,你想弄道术干什么,想用道术造反篡位么?
事发后王钦若屡次求见官家却被拒之门外,情知自己被那道士所累,已被赵恒猜忌,最后只得罢相出京。
这个靠着天书上位却又相当有能力的佞臣,当真是成也道士,败也道士。
寇准回到东京后赵恒便召见了他,君臣相谈甚欢。
寇准忘记了圣相李沆曾经告诉过他切勿让丁谓得势,却在官家面前力荐丁谓。
丁谓投桃报李,在赵恒面前也大赞寇准,两人配合的颇为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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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三年五月,苏州吴山学堂,吴梦的小屋内,林贵平迈着大步匆匆入内,他也懒得唤李五奉茶,端起吴梦的茶杯喝了个干干净净。
吴梦斜睨着林贵平道:“林掌柜,某的茶就如此好喝,让李五给你沏上一杯不是更好。”
林贵平嗤之以鼻道:“热茶烫舌,某这急性子可喝不得那滚烫的茶水。”
吴梦懒得跟他计较,问道:“瞧你那兴冲冲的模样,莫非是朝廷有好消息传来。”
“朝廷当然有好消息,不过并非是我等赴海外开拓一事。”林贵平摇摇头道。
吴梦一下子就泄了气,没精打采的说道:“既然没有好事,那你为何如此兴奋不已?”
林贵平一脸亢奋的说道:“吴先生,京师传来大好消息,王钦若倒台,寇相已经进京,起复为政事堂首相那是指日可待,大宋天下芸芸众生有指望了。”
吴梦对老一代的封建士大夫并不抱太多希望,尤其是寇准这种年纪偏大,思维已经固化的官僚不太感兴趣。
在他看来,与其把心思放在寇准、李迪、王曾这样的忠臣身上,还不如下力气去培养范仲淹、富弼这样的儒家士子,至少他们还有可塑造性。
吴梦面色平静的说道:“那又如何,寇相公真能为天下百姓造福么?”
林贵平诧异道:“昕颂兄,我等的好事就坏在王相公那佞臣身上,若是有寇相主事,岂非容易之极。”
吴梦嗤之以鼻的说道:“君烈老弟,别想得那般美好了,还是多多引导太子为上。”
林贵平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昕颂兄,此次苏州治水、移民台湾在寇相手里必然能够批复,不信过上些日子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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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三年六月,赵恒颁下诏,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寇准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平章事,而保信节度使丁谓为吏部尚书、参知政事。
寇准和丁谓二人双双升官,皆大欢喜,寇准却不知他力荐丁谓,却埋下了自己后来罢相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