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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天禧元年吴山村的变化

    天禧元年十二月十九,离大宋的祭灶节只有几天了,今岁的祭灶节吴山村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明显比去年增多了。

    部分远离家乡去润州、长兴采煤的矿工们捎回了工钱,在工坊做工和卖煤球的村民荷包也鼓起来了。

    就算是傻种田的也高兴,蝗虫上半年被消灭,官府不再以低价和买百姓的粮食,粮仓又充实了不少,能不高兴么。

    俗语云:新节已过,皮鞋底破。大担馄饨,一口一个,讲的就是大宋过祭灶节要吃混沌。

    去岁的祭灶节,冬至过后,乡邻们口袋里空空如也,祭灶时只能搞些素菜饺子糊弄糊弄灶王爷。

    灶君可是有无数化身的神仙,平日蹲踞在厨房里,监察着百姓的一言一行,无论善恶都记录在案。

    到了年底,他会回到天宫述职,将善恶档案交给玉皇大帝,由玉皇大帝给予人类奖赏或惩罚。

    乡邻们都想着今岁定然要好好收买收买灶君,买些好肉好菜来祭祀,要是一个孝敬不好,灶王爷在玉帝面前参上一本咋整?

    吴山村渡口的集市,人潮汹涌,不光是本村的村民,其他村的村民都是蜂拥而至,怕是今岁最热闹的一天,新组建的长洲县尉司派了十几个弓手来维持秩序。

    弓手们的神态与昔日迥异,他们一个个头戴曲翅幞头、身穿皂色对襟短褂,腰缠行藤,手持水火棍,精神抖擞的吆喝着百姓们排队前行。

    自从有了俸禄,这些弓手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不少弓手都愿意做这种长名衙役。

    村里屠户刘老汉的油褶子在冬日里都是油汗滴答,买肉的人不少,预定后几日祭灶用猪头和肉食的更多。

    刘老汉的儿子学着丁睿的样子用鹅毛笔使劲的在本子上记录,好在随着学堂里的学子们识了些字,否则今日光凭这忙的浆糊一般的脑袋如何记得住。

    “哎,刘大郎,你今日怎的没去卖煤球。”一个村民招呼着刘吉。

    在大宋这点就是不好,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叫刘大郎,长子也被人家称为刘大郎,这父子俩站一起还真不知如何称呼。

    “呵呵,生意要做,灶王爷可也不能怠慢,去岁家穷,可是随意搞了几样贡品,今岁可不敢怠慢灶王爷了。”

    刘吉赶紧笑着回答,说罢又对着刘老汉的儿子道:“少当家的,后日给某订上四斤猪肉,某那兄弟也要三斤,一起七斤肉,还要两个猪头,你可记仔细了。”

    “放心吧,老刘,某记好了,后日一早过来拿肉就是。”刘老汉的儿子高声应承道。

    刘吉憨厚的“哎、哎”应了两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转身走出了集市。

    围在肉摊旁的百姓嘀嘀咕咕议论了起来:“听说吴山村的村民们不少都在做工、卖煤球,可发了不少财了。”

    “可不是,这刘大郎当年穷的叮当响,今日居然舍得买上几百文的肉。”

    “就是啊,某也想去,可那工坊言称暂时只招本村人。”

    “丁员外真是个善人,一月给一贯多钱,还管吃喝,某等村中怎的不出个这样的好人。”

    “甭说了,这都是命,听闻工坊明年还会招些人,我等明年再来碰碰运气。”

    旁边的吴山村乡邻听着这般议论,不管是做工的还是种田的,腰挺的笔直,头昂起好高,觉得倍有面子,神气活现的眼神充满着骄傲:看看吧,尔等那村子就是不如我等这村庄。

    宋朝的祭灶是民间的一大盛事,家家户户供上祭品,希望灶君在玉帝面前说些好话,有一首诗道出了祭灶节的盛况:

    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祭祀。

    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婢子斗争君莫闻,猪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

    这一天祭祀用馄饨,有“‘冬馄饨年饦’之谚”。

    当时,贵家富豪更是求奇,他们把馄饨做成各种颜色,且有几十种不同的馅,放在金银器中,谓之百味馄饨。人们还要舂米作粢糕,以祭祀祖先。

    吴梦只算个半神论者,对灶君自然是敬谢不敏,玉帝就算是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对芸芸众生都能够至察细微。

    何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除了赐予人类一个聪明的大脑外,又何曾给过什么特殊待遇。

    可吴梦如此想,不代表丁大胜会一样这么想,祭灶节那天学堂放假,他把吴梦、智能大师和王夫子都请到了丁府。

    三人一进门,只见院子里的祭桌上放着煮的红通通的熟猪头一只、鲜鱼两只,豆沙馅儿的汤圆,有荤有素,有咸有甜。

    还有胶牙饧、欢喜团、糖豆粥等等七八碗甜食,桌子上碟子堆着碟子,放得满满当当。

    小山蹲坐在地上,狗眼热切的望着供桌上的猪头,不停的伸出舌头舔着嘴角。

    吴梦也不由咧开嘴笑了,灶王爷对不住了,你只能在一旁看看,今日正午咱们可是有的吃了。

    想罢推了推智能大师,眼神往供桌上使劲瞪了瞪,智能和尚会意的点点头,吞了口馋涎。

    王夫子眼睛一瞪吴梦,小声说了句“有辱斯文”。

    吴梦毫不客气的回瞪过去道:“少来,在下等着看你一会吃是不吃。”

    祭灶女眷是不可参与的,林氏早就带着一干女眷躲到后院去了,丁大胜和丁家三兄弟、忠伯以及家中的院子家仆跪拜灶君。

    丁大胜上前磕了几个头,嘴巴里咕咕嚷嚷的念了几句,往地下倒了几杯酒,吴梦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究竟是敬灶君还是敬土地爷。

    祭祀完了,还得为灶君烧“甲马”,就是画了战马的黄纸,上画战马,下画云朵,旁书神咒,祭祀后烧化,供灶君上天时乘坐。

    吴梦看到这里,不由想起《水浒传》中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每次作法行路之前必须将“甲马”绑在腿上,行走完毕还得烧化甲马,心道施耐庵只怕就是依据宋朝的习俗写的。

    丁大胜蹲在地上,一边烧着甲马一边念念有词,顺手从旁边的木盆里拿出一抓黑豆和秸秆,一起扔进火堆里烧化。

    这也是大宋的神话传说,不给甲马喂粮草,马儿跑的慢,汇报玉帝自家状况时便会排在后面。

    喂饱了灶君的坐骑,还得将灶屋里灶君的旧画像烧掉,换上新的神像。

    丁大胜好容易才把繁琐的祭祀弄完了,摆上宴席,几人上桌,迫不及待的吃喝起来,小山在桌子底下来回攒动,吃着众人扔下的骨头。

    吴梦边吃边揶揄道:“王夫子,你这吃起来不也有辱斯文。”

    王夫子放下酒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吴先生,这又如何一样,祭祀灶君,灶君将食物的灵气吸走,再赐还我等,我等应多谢灶君的恩赐,大口吃喝灶君才会愉悦之极,何曾有辱斯文。似尔等方才那馋相,灶君未食尔等却偷偷觊觎,那才是有辱斯文。”

    吴梦又被他噎住了,说实话,斗嘴他还真不是王夫子的对手,只好闭嘴不言,低头狂啃猪头。

    智能和尚才不理会这些,端起酒杯来大声劝酒,那光光的头皮又开始发红了,大和尚不喝酒的时候真是个得道高僧,几杯酒一下肚就变成鲁智深。

    吴山村的村民也在家里祭祀着灶君,今年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肉食上贡。

    大人们恭恭敬敬的祭祀灶君,小孩子则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肥肥的猪肉直流口水,一年到头吃的猪肉屈指可数,好容易看见那大块的肥肉哪能不馋涎四滴。

    等到大人祭祀完,大小孩子们一拥而上,抢着吃桌上的甜食,老人们则挥舞着棍棒驱赶,村子里到处是呵斥声、怪叫声、欢呼声和孩子们欢乐的笑声。

    村东头的刘吉家里,供桌上摆放的贡品几十年来从不曾如此丰盛过,猪头、猪肉、饺子、甜食样样不缺。

    刘吉诚心诚意的祭祀完毕,两个孩子赶紧蹦跳着上前抓着糕点吃了起来。

    刘吉烧完甲马,换好灶君像,感慨的对着刚出来的浑家说道:“真是要感谢丁员外,今岁的粮食也多收了好几石,卖煤球又可多挣钱,今日咱家里可要好好吃上一顿。”

    刘吉浑家道:“是要感谢丁员外和他大舅子,还有那吴先生,村子里孩子都免费蒙了学,午间还有饭食,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

    刘吉笑道:“唉,想当年我等过的日子真苦,一年到头难得吃次肉,若不是有了石炭作坊,我等哪有这般的好日子。”

    刘二郎道:“爹、娘,今岁元日里弄几个爆竹来放放,好不好。”

    刘吉浑家笑眯眯的抱起刘二郎道:“好,娘给你买,不过你要乖乖听话,爹娘出去干活了,你可不能四处撒野。”

    刘二郎连忙点头道:“只要娘给我买爆竹,我就不乱跑。”

    刘大郎嘴里含着甜食含含糊糊的说道:“爹、娘,来年我要好好读书,多学算术,以后想去那枫桥班上课,那里学的东西可多了。”

    刘吉慈爱的笑道:“只要你能去,爹娘有什么不愿意的,你看看丁家那三衙内,小小年纪拿着图纸指挥工匠,爹娘也羡慕啊,你若是上了枫桥班,爹爹给你整个又大又漂亮的新书包。”

    一旁的刘二郎不干了,摇晃着双手道:“爹爹偏心,我也要,我也要。”

    刘大郎不屑道:“二郎,你还在流鼻涕玩泥巴,又没上学,要什么书包。”

    刘吉浑家却呵呵笑道:“都有,都有,你爹现在挣钱了,两个书包咱家买的起。”

    刘二郎一听自己也有,立时雀跃起来,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村东北一侧的张二郎家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以往大家都是羡慕的看着张二郎家,他的父亲张春才是城里的账房先生,一月有三贯的工钱,家里日子过得火红火红的。

    可张春才今年祭灶节回来后,不知何故垂头丧气,祭灶也是草草搞了几样供品就收了场。

    浑家眼瞅着不对,问道:“官人,你一回家便郁郁不乐,莫非在外间有甚祸事?”

    张春才发着牢骚道:“如今这苏州商铺里许多都用那阿拉伯数字记账,我等这只会算筹的无法与之相较,又不好意思上门讨教,再不学会,只怕掌柜的另找账房,不再用某了。”

    浑家懊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丁家本就家大业大,你又何必当初为了彭家去得罪那吴先生、王夫子他们。”

    正好张二郎从外间进来,看到父亲垂头丧气,便道:“爹爹,今日祭灶怎的猪头也没有一个,我想吃猪头肉了。”

    张春才拿起一个靠枕使劲扔了过去,恨恨的说道:“吃、吃,你就知道吃,爹爹都快要被解雇了,到时你去喝西北风。”

    张二郎立时呆了,没有父亲的工钱,他在学堂还能摆什么臭架子,且现在学堂里有几个人的爹爹、叔叔都去卖煤球了,收入只怕比自己的父亲少不了多少。

    他慌忙问道:“爹爹,这是为何?”

    张春才道:“还不是你们学堂的那个吴先生,苏州城里的商铺都用数算之法和阿拉伯数字,我等都快无用武之地了。”

    他突然一拍脑袋道:“对了,大郎,你不是学了数算之法么,速速来教给爹爹。”

    张二郎奇道:“爹爹,你不是说过让我只念那圣贤书,数算之法只是小道,孩儿便没用心学。”

    张春才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这个只知道败家的儿子,可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又不好赖账,只好道:“大郎,你先把会的交给爹爹,以后还是好生学学吧,夜里回来就传授给爹爹,不学怕是日后连工钱都没着落了。”

    张二郎懵了,问道:“爹爹,如今苏州的铺子里也是用阿拉伯数字记账么?”

    张春才拍了一下张大郎的脑袋,取过纸笔道:“是啊,大郎,日后可要好好学,来来来,教教爹爹阿拉伯数字如何认法,教的好了,多拿些铜钱给你买零嘴。”

    看在铜钱的分上,张二郎颇为得意的化身为小学算术教授,开始传授自己父亲认识阿拉伯数字和各种运算富豪,以及如何应用四则运算做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