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能再追了,他们分明就是诱敌深入,羯赵大本营近在咫尺,殿下一路追驰,太儿戏了!”裴山再也忍不住劝道。
司马白笑了笑,朝阿苏德问道“你怎么看?”
阿苏德朝棘城方向深望一眼“敌军虽然败的莫名奇妙,但绝非是为了诱敌深入,以他们的实力,哪里还需要诱敌深入?”
司马白追问道“那咱们是撤是进?”
“还需问么?此番大胜已是万幸了,羯赵十万大军就扎在五十里内,咱们这样过去算啥?飞蛾扑火还是以卵击石?”阿苏德顿了顿,却又苦笑一声,“不过啊,我是真想去城下看一看啊!”
“想看便去看!”司马白打断了阿苏德,悠悠说道,“羯狗纵有十万大军,也不能一齐扑上来,咱们去城下溜一圈便回,悠哉的紧呢!”
裴山思索问道“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阿苏德却点了点头“让城里看一看,知道辽东仍在咱们掌控中,对么?”
“非但如此,”司马白哈哈一笑,追敌两日有余的他竟不见一丝疲色,一双金白异瞳炯炯有神,冲众将大声说道,“我们还要给棘城上下打打气,就在他们眼前,打垮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军!”
“又疯了?”
“殿下之疯,某实盼久矣!”
“吾等望穿秋水!哈哈!”
从威南城下,一直打到棘城下,司马白无预不验,无战不胜,无敌不克,正是他的疯魔,才将众人从威南带到了棘城!
“恪只待殿下一言,便为殿下前驱!”
“吾辈只待殿下一言!”
司马白却不着急,指了指身后兵马,不无得意笑道“我观诸君皆无疲色,看来我这一浪掀一浪的法子,还很是有用的!”
众将随他所指望去,六千精骑正枕戈待旦,士气极旺,反观敌军,何止人困马乏,路边早已频现倒毙的战马!
正说着,前方军阵已经有了异动,三支奔逃的兵马已经陆续停了下来,再一次的调转了兵锋对上了追兵。
但不同以往,乞活军和氐军整个大阵裂开了一个口子,正向道路两旁避去,而左司旗帜出现在了道中,一股肆无忌惮的怨气和狠劲,迎面冲来!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乞活军和氐军要坐壁上观,而羯军要来拼命了!
“哟,看来大家都跑腻了,那就比比谁的刀马更快!”司马白指向前方军阵,猛的一提马身,一声大喝,“宰了羯狗!”
他已然一马当先,绝尘冲去!
“宰了羯狗!”熊不让第一个跟了上去。
众将一怔,转瞬热血大躁,追随殿下!
那是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只要打掉左司,拼上性命又有何妨!
“宰了羯狗!”
不足六千之军,却如龙入海,鼓如雷,直撞数倍于己的敌军大阵!
“宰了羯狗!”
一冲之势,三军大震!
渊该目瞪口呆“不可能!不可能!”
他征战半生,如何能感觉不出,对面的敌人哪有半分疲惫,根本就是养精蓄锐,人如虎马如龙!
分明都是行军两昼夜,鲜卑崽子怎会还有这般精力!
人是铁打的,马也是天马不成!
“绝不可能!”氐军之中,蒲家兄弟同样震惊,“他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羯赵大本营近在咫尺,司马白仍敢再启战端,蒲健又不得不再叹一声“他竟然敢!”
而蒲雄早已瞧呆了,眼睛血红,要喷出火来,停也不停的连连赞叹“真英雄!真豪杰!”
曹小哭轻轻掀开车帘,望着司马白大军那如龙气势,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欣赏,真是不简单呢!
“好个一往无前!”素来稳重的贾玄硕,同样难耐激奋,他自负兵法大家,向来眼高于顶,可见了司马白这神来一笔,却钦佩的五体投地!
那可是龙腾左司啊!竟要毁在司马白手中!
他太清楚司马白是怎么做到的了,直叹这用兵,竟然还可以这样用!
也只有乞活军才知道,这一路下来,追在身后,每每与自家接阵的慕容兵马,绝不过一千之数!
而这一千兵马也只是追一阵停一阵,亏的贾玄硕心细,他也是偶然发现,重新追上的兵马,根本不是上一波的,已然换了兵将,他暗中留意,前前后后竟有六波之多,轮流追击,绝不重复!
他起初也是纳闷,慕容兵马搞的什么名堂,抽签抽出的决死队么?
他只当司马白带兵谨慎,毕竟敌人败的诡异,不敢将兵马一次压上,这也是常理。
可越到后来,他越是惊讶,乞活军向以耐力顽强著称,当乞活军都异常疲惫的时候,前来追击的慕容兵马竟是丝毫不见疲态!
贾玄硕已经猜到这轮流追击的意图乃是借机休整兵马蓄养体力,但就是这个意图让他赞叹不已,那个昌黎郡王之所图,竟是要在羯赵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打瞎羯赵之眼的龙腾左司!
造成眼下局面的原因,固然是乞活军暗中放水,氐军也怀怨在心消极作为,而左司自己更是作死!
但无论如何,为将者,不就是要洞察玄机,合诸方兵势为己所用么?
贾玄硕扪心自问,愧负天下名将之誉,换成他自己,别说做成眼前这些,便是前夜敢否夜袭羯军,也不敢下定论!
好个司马白,这是何等一往无前的胆魄啊!
慕容骑军和龙腾左司再次碰撞!
而自两军相撞的那刻起,左司便彻底败了,说是不堪一击也不过分!
连战马都相继力竭横毙路边的久疲之师,怎能当人奋力一击?
六千精骑便如一把尖刀,甚或巨锤更恰当,当头一锤,将强撑应战的左司砸了个粉碎,连逃退的机会也没留给左司,整个左司被一层一层的砸成粉齑,转眼便砸到了中军,而前军那三千精锐,已然化为乌有!
“都督,快撤吧,只要回到大营,何愁鲜卑崽子不灭!”
“都督!再不撤便来不及了!”
这话虽说不假,但以羯人凶悍,死便死在疆场,何来败逃一说?更何况是龙腾中郎?!
一退再退,区区两日,竟丢丧了军心!
可偏偏十万大军就在身后,只要稍稍一撤,便可保全左司,渊该不信司马白还敢再追!
渊该几乎要将钢牙咬碎,他终究是不能让左司毁在自己手里,下定狠心方才对副手吐出一句话“你带兵撤!”
“都督你?”
渊该惨然一笑,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退的,已然万死不能赎罪,何惜一死呢!
他仿佛顿悟般,忽然明白了为何会败成这样,再雄厚的家底,也经不起挥霍和折腾啊!
是暮气,是昏沉的暮气将左司一路带向深渊!
“带句话给督司,多用刀,少操心!”
渊该看着对面如龙似虎的敌骑,不禁长叹一声,自家当年勇冠三军之时,也是这般无二的!
可是从何时就变了呢?从何时起,竟学着汉人玩起了心眼呢?
何止他老渊,整个朝廷莫不如是的在斗心眼!
皇太子跟河间王斗,大执法跟大和尚斗,君子冢与群臣斗,五老旧臣与当朝新贵斗,龙腾中郎与包揽胜军斗,氐人跟羌人斗,胡将跟汉臣斗,都学了汉人那套,无一不在变着法的斗心眼!
可汉人那套所谓权谋韬略,把自家江山都弄丢了一半,为何要去学他们呢?
“杀!杀!杀!”
渊该似要找回过去的勇猛,他独自一人逆着撤退的左司残军,催马冲了上去。
突然看见对面帅旗之下,一人赤红犀甲,周边悍将簇拥,正以一把狭长横刀收割着左司溃兵的脑袋,那对金白异瞳让渊该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敌军主帅。
“是他!司马小儿!”
渊该看着大杀四方的司马白,一时间却失了神,他感觉那个人,那种一往无前的决然,竟十分眼熟!
“杀!”他朝那个人杀了过去,但冲了没几步,便被敌军兵马淹没,四面刀槊近乎将他捅成了窟窿,当他仅剩最后一息的时候,他终于冲到了那人面前,或者说是那人主动催马冲了上来。
“司马小儿!”渊该盯着那人一金一白的诡异眼眸,他不禁想笑,自己追随先帝和天王征战一生,五岁便杀了第一个汉人,当年宁平城下,司马家的女人,他玩了一帐子,这些年来,吃过的两脚羊更是数不清楚,如今竟要死在一个汉人小儿手中!
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啊!
那人却不容他再笑,啐了句“羯狗”,长刀抡圆便砍了下去!
渊该望着这抡刀满圆的身影,忽然怔住,当年那个领起羯人兵锋,一往无前纵横天下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中,“哦,是了,好像先帝啊!”
仅只一瞬,渊该便飞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司马小儿砍了脑袋,他直到此刻方才生出无边恐惧,只因那飞起的脑袋赫然看见,那个汉人小儿,司马白,竟领起兵锋,屠狗一般撵着左司溃军直追了下去,直捣羯军大本营而去!
震天的呼喝轰碎了头颅最后的意识——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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