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不知道那小女孩叫个什么名字,但云诏已经跟于县令问清了这家的基本情况。
家里没有大人,这小女孩只有三个哥哥,还有一个中年仆人。
按照这三个特点,到梨花村一问,村人便热情地指路道“您这说的是住在村子外面的乐巍三兄弟家,那三个孩子有出息呢,都上了私塾了。您这是找他们有什么事?”
“多谢了”,云诏笑道,在这些穿得破旧的村人面前也丝毫没有半点看不起的意思,很是谦虚,“这些孩子帮了我家一个大忙,得谢谢去。”
说完,转身登上马车朝村外而去。
这边指路的村人看着那车屁股,跟旁边的人感叹道“你说人家乐老二一家,怎么总能帮到有钱人呢。”
“这算什么有钱人”,有个妇人便呸了声,“穿的那衣裳也没比咱们好多说,能租得起小马车罢了。”
云诏隐约听见了这句话,只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旁边的云夫人却是有些不满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云诏看她一眼,掀开车窗帘,马车已走到村口,一片打谷场映入眼帘,打谷场上堆着一垛垛玉米竿和麦秸秆,靠近路边,则种着几棵相距甚远的杨树。
初春时节,绿叶才发,空气中弥漫着嫩杨叶特有的苦涩味。
云诏笑道“我倒是觉得这里幽静怡然,来霓儿,到爹爹这儿来”,他伸着手,让女儿坐在靠窗的位置边,“看看这外边,好不好?”
云霓点点头,却没说话。
打从再见到女儿,她就是怯怯的不敢说话的模样,想来是一路上被人贩子掳至此处吓着了。
云诏暗叹,知道只能更耐心地对待这个小女儿,才能让她恢复往日的活泼。
“老爷,这村外只有这一家篱笆门”,这时马车停了,车夫在外面回话,“咱们要找的,应该就是这家吧。”
云诏闻言先下了车,看看这低矮的篱笆门和院子里四五间或新或旧的茅草屋,自语道“应该就是了”,说着便要亲自过去叫门。
只是还没刚迈出两步,那篱笆门里就跑出来一条半人高的大黑狗,看着他们,也不叫唤。
暗赞了声好狗,云诏就停在原处不再上前,开口问道;“家里有人吗?”
问话时,也没忘了打量周围环境,篱笆门外有两株枣树,枝条上是一串串的黄绿色的枣花,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出一阵阵暖香,引来不少小蜂在上面盘绕,从门口延伸出来的小路,在半丈之外分了叉,一条正是他现在站立的通往村口的小路,另一条更窄狭些,直直地通向这屋后的小土山。
目光往那小土山上望了一瞬便收回,云诏正想再仔细打量一下这个篱笆院儿,就有一个小姑娘从靠东的一间比其他几间屋子低那么几分的屋里走出来,小姑娘腰间还系着围裙,看来那间屋子应是厨屋。
草儿上前两步,有些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看出这人不是村里的人,她十分客气。
“老夫姓云”,云诏笑了笑,虽然有些奇怪这么大的小姑娘怎么那些拐子还拐,依旧道“此前小女被拐子拐走,多亏小姑娘,那些拐子才能落网,老夫是特来感谢的。”
草儿听罢,就想起前些日子光伯自请责罚的事,上前打开篱笆门,道“您说的应该是我家小姐。先请进吧。”
小姐?
云诏倒真惊讶了下,没想到这篱笆门茅草屋的,还有下人,但他是什么人?十几岁就进入商场,这点惊吓半分没有流露出来,只笑着不好意思道“怪我没问清楚,连恩人都能认错。”
正说着,那边马车上云夫人也下来了,她转身将女儿抱到地上,笑说着走过来“我家老爷太重感情,机缘巧合因你们家小姐而让我这女儿得救了,他便当成恩情。”
草儿虽然一直长在乡下没见过多少人,这好赖话也是听得出来的,显然这位夫人不想把她家小姐当成恩人的。
不过当不当的吧,也没人求着他们来感谢啊。
“请进吧”,草儿点点头,“我家小姐在后院,你们现在院子里坐会儿,我去喊小姐。”
云诏点点头,云夫人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拿着帕子在鼻端不着痕迹地扇了扇,直待小丫鬟的身影消失在堂屋后,才低声道“到底是用得起下人的人家,怎么这么没礼貌?就这么把客人晾在院子里…”
“你少说两句吧”,云诏有些不耐烦,虽然明知妻子这么说不是有什么坏心,他却怎么都没法谅解,有时候真不喜欢她这不通大礼的样子。
“爹,娘,我有些饿了”,云霓这时小声说道。
“饿了啊”,云诏看看西斜的太阳,中午在县城吃的饭,到这里,也有两个时辰了,怪不得女儿饿了,但眼下没得买没得做自家又没带,他只好道“待会儿咱们就回去了,霓儿再忍忍。”
话还没说完呢,云夫人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点心,都是小小的一个儿,碧玉般的色彩中透着糯糯的质感,看起来就很好吃。
“指着你,我女儿还不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去啊”,云夫人把一个小点送到女儿手上,正说着呢,眼角余光看到从后院走出两个人影来,一高一矮,前面那矮矮的,却是个比她家霓儿还小些的丫头。
在县里定做的花盆昨日光伯已经取来了,今天乐轻悠上午去了山里,下午只等太阳西斜后,就开始移栽月季和玫瑰,正和秋果根生忙着呢,草儿跑过来说有客人来,还是被那些拐子拐的一个小姑娘和她的家人,男主人说是过来感谢的…
乐轻悠只好放下刚挖出来了一颗月季枝芽,拍拍手上的泥土到前面来招待客人,哪里想到,一出来正好看见人家在吃东西呢。
她便转头对草儿道“去倒些茶水来”,然后才看向那对相貌气度均不凡的夫妻,“我家屋里简陋,就请您在外面坐吧。”
说着提起脚边的一个凳子,给递到那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的右手里还拿着颗小小的点心,看她一眼,并没有接。
乐轻悠也不介意,笑着给她放到身边,又对那夫妻道“您二位也坐吧。”
这话有礼有节,声音却是软软糯糯的,像沾满了糖,再看这小女孩,在夕阳下白得耀目的手腕子上沾着一片褐色泥土,裙摆鞋子上也都是土,一看就是刚从泥窝子里出来的,这让云诏不知道该怎么认识这个小女孩了。
是乖巧可人呢,还是调皮捣蛋的假小子?
云诏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好好,我们坐,小丫头不用客气。”
云夫人捏着手里的点心,拉着女儿往旁边撤了撤,暗想这乡下的孩子就是野,突然手里一空,只见那包点心已到了丈夫手中,他笑眯眯地递给那乡下丫头“来,你也吃。”
云夫人气得咬牙,那是她给女儿带的,用的是最上好的青糯米,一个乡下穷丫头,不怕吃掉牙吗?
心里想着,嘴上已经说道“车上有带的好芝麻糕,老卓,还不快把礼物提下来。”
“我家霓儿嘴刁,又饿着呢,这些给你吃一个就算”,云夫人笑看着乐轻悠。
乐轻悠暗想幸亏自己看着这糕点只顾想它拿什么做的了,并没有伸手,要不然可就尴尬了,便摆手道“多谢夫人,我不吃。”
云诏的脸色却是早已经黑了下来,手上的点心让他往前送不是往回收也不是。
这时靠着云夫人的云霓上前一步,把父亲手上的糕点拿下来,给放到乐轻悠刚才要给她的那个小凳子上,声音细细柔柔的“都给你吃吧,我家还有。”
云诏看出来自家丫头是嫌糕点脏了,不由有些尴尬。
乐轻悠这时候不禁疑惑,这家人真像草儿说的,是来感谢的?她怎么看着,那么像炫富呢!
正好草儿端着三杯茶过来了,乐轻悠让她放在那个放了糕点的凳子上,也不管他们看不看得上,说道“请喝茶。”
云诏被妻女的举动弄得尴尬得不行,面上却依旧笑得和蔼,他端起一个粗瓷杯子,先是浅浅抿了一口,又忍不住喝了一口,笑道“这茶不错。”
云夫人看着丈夫,眼里都是惊讶,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早知道派个下人过来送些礼物不就算了,还非要自己来。
瞧瞧,这茶不喝不行吧,喝了也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肚子疼。
乐轻悠笑笑,人家不提来意,她也就不说什么。
云诏是不知道跟一个小女娃怎么说,虽然正是因为这小女娃,自家女儿才获救,可是这上门感谢的,也得跟她家的大孩子说吧。
“听说你有三个哥哥,都在念书呢?”云诏放下茶杯,问道,“他们什么时候下学?”
这上门来了,总得见见人家的大人再走吧。
乐轻悠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差不多就快回来了。”
她不知道以小孩的身份,怎么跟人家一个大人寒暄,这句话后,院子里又陷入寂静的尴尬。
乐轻悠突然看向通向村口的小路,“我哥哥他们回来了。”
云诏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一辆驴车朝这边驶来,坐在最前面赶车的那个少年,让他差点站立不稳。
乐轻悠没有注意到这位大伯的异样,她正想哥哥们来招待客人呢,便忙跑到向门口迎接他们。
三人一出村口就看见停在他们家的篱笆院儿前的马车了,乐巍把驴车赶得飞快,看到好好的跑过来接他们的轻轻,才松了口气。
把驴车拴在门外的酸枣树上时,乐巍低声问已经被方宴先一步跳下来抱在怀中的乐轻悠,“轻轻,咱家里的是什么人?”
乐轻悠也低声道“他家的小女孩被那些拐子拐了,说是因为我才得了救,过来感谢咱们的。”
清楚了客人来意,三个少年心里都有了底。
乐轻悠心里同样有底了,有他们三个在,这些事便不用自己管了。
只是他们还没走进家门,刚才那个一直很温雅的中年男人竟双眼含泪地几大步过来,看着乐巍,声音颤抖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乐巍有些惊讶,不过还是镇定地略退后两步,挡住弟弟妹妹,拱拳道“在下乐巍,听我家轻轻说,你们是因为那些拐子被抓的事来感谢的,我们实在有愧,令千金得救,全赖县衙府衙的大人们。我们实在不敢居功……”
中年男人眼中的泪流出了眼眶,带着悲凉和欣喜,乐巍顿时就说不下去了,暗想莫不是轻轻听错了来意。
云诏拿袖子擦掉失态之下流出的眼泪,咳了声问道“你家大人呢,我能不能跟他们谈谈?”
“我家没有大人”,乐巍皱眉,“有什么事您直接跟我说就成。”
说,说什么呢?
云诏心中都是声音,一时间竟不知该问哪一句。这个孩子的眉眼,太像三妹了,而其他方面,无论是鼻子嘴巴还是耳朵,都具有明显的云家人的特征。
“好啊,姓云的,我说你怎么非要到这庄户人家来,你不是来道谢的,你是来认孽种的吧”,一时的寂静中,突然地爆发了云夫人的怒喊。
云诏猛地转头,抬手就打了云夫人一巴掌,低斥道“你给我安静点。”
众人都惊住一瞬,云夫人捂着脸,眼神中满是控诉和不可思议,正要再开口,就听云诏几乎是咬着牙道“你给我仔细看看,这孩子到底像谁。”
云夫人堵着气又看向乐巍,片刻后,惊讶地脸上的疼也忘了,她初一见,只觉这少年像极了丈夫,心中危机感顿生,毕竟她没有儿子,如果丈夫真带个儿子回去,以后她和她的三个女儿可怎么活?但此时再仔细一看,这少年与其说像丈夫,不如说更像他那个惨死的三妹。
云家谁人不知,大少爷和三小姐长相最肖似。
云夫人低声喃喃“像三妹啊”,她看着丈夫,顾不得追究那一巴掌的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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