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已经无需赘言。
很多人可以容忍自己的结婚对象带一个拖油瓶,可如果还是一个残疾的拖油瓶,那么就算圣人都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除了亲生父母以外,没有多少人会愿意承担无限期照顾一个残疾孩子的责任。生活中大部分的时候,在现实面前所谓真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这并不是说世上没有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的感情和真正勇敢的人,只不过试图与周周父母重组家庭的两个人,都不是其中之一。
周周不但成功拆散了母亲和她的外遇对象,也一并拆散了父亲的,可以说是遗憾的误伤。
就这样阴错阳差,周周成功把她已经风雨飘摇的家重新黏合在了一起。为了唯一的女儿,早已经感情破裂的父母不得不再次同舟共济——而周周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这个家庭里的三个人都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权力。
瘫痪以后周周愈加沉默,而父母则变得格外地小心翼翼,唯恐让她受到一点点刺激。这种谨慎让周周异常歉疚,于是她收敛起过去所有的小脾气,表演重新振作,表演世界上最乖巧的女儿。父母既欣慰又心酸,也开始表演夫妻恩爱,在所有人的唱和之下,一个完美的家庭重新诞生。
但这个家庭的空气常常让周周感到窒息。
她常常想起很小的时候玩过的一款游戏《生化危机7》。邪恶公司制造了一个人形生化武器:小女孩伊芙琳。伊芙琳可以用真菌感染周围人的大脑,控制他们,把他们变成丧尸一般的疯子。伊芙琳没有受到过作为人类的伦理道德种种教育,只记得她想要一个家。于是她感染了好心救她的一家人,并把所有造访这所房子的人也一并变成她的变态家庭的成员。
周周不止一次做这样的梦:母亲带着招牌的慈爱的微笑,给她端来热牛奶,温柔地叫她,伊芙琳。
无数个从梦中惊醒的午夜,周周问自己:你真的是想要保护母亲吗?
她想起那个跟父母去孤儿院,状若天真地说出“大人喜欢男孩子,所以只有女孩子才会被丢掉”这样残酷的话的小女孩。也许那个小女孩一直住在她的心里,从未离开。也许在她的心里,她依然恐惧着被抛弃。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要她的家人再也无法抛下她。
一片黑暗中,周周对自己感到恐惧。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她想。
这个故事很长,周周讲完的时候已经声音喑哑。姜若递给她一杯水,杯子里反射着熹微的晨光。原来天竟已经亮了。
姜若忽然问:“那后来呢?”
周周睁大眼睛:“还有什么后来?”在轮椅上瘫坐至今的后来?这还用问吗?
姜若:“我说傅南城。”
周周差点被一口水噎住:“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姜若说:“盲生发现了华点。”
不得不说姜若很犀利,那确乎是一个华点——而且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但就算再木讷的人也该明白此时绝不该开启另一段长篇大论,所以周周试图言简意赅:“他十分愧疚,所以对我多有照顾,因而学生时代我们一度很熟稔。但是vr游戏大行其道之后,他因为心脏问题电竞理想幻灭,变得喜怒无常,我们的关系就不怎么好了。”
再然后,就是他的早逝。
周周忽然感慨,“要是我们这一波真的把vr游戏干掉了,从此回归键盘鼠标,那傅南城的时代岂不是就要到来了?他死得也太早了。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可见人生的真谛就是苟住,只要苟得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是梦......”
周周又开始贩卖她的歪理邪说,但姜若已经听出了她略去的那些东西。他比周周要理解傅南城:也许在那次意外发生之前周周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略有好感的小学妹,但在她坐上轮椅之后就成为了一种责任的象征。每一个热血的少年都幻想着要承担的那种责任。在少年的想象中,只要背起了她,就是顶天立地。
十年前,王鸢之于姜若,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周周不需要他的背负。不止因为在周周看来傅南城只是被不小心牵扯进她阴暗计划里的无辜路人甲,更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作为谁的拖累而存在。她的内心其实有一种非常强大的东西,但也因为过于锋利而显得偏执甚至疯狂。
没有人会认为偏执和疯狂是优点。但这些特质让姜若感觉熟悉。
姜若说,“我们结婚吧。”
周周再一次被他的诡异转折惊掉下巴:这是什么神展开?
“你是不是ptsd了?”周周说,“忽然听闻令堂......然后就神经错乱了?”
“你妈”听起来总有种在骂人的感觉,所以周周总是说“令堂”。
“你一直想放你的父母自由吧?”姜若像往常一样拄在周周的椅背上,仿佛那是一根大号拐杖,“你画画再怎么成功,生活再怎么独立,经济再怎么自由,都没有用的。他们还是放不下名为‘我那残疾的女儿’的负担。但是如果你结婚了就不一样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负担了。”
周周:“可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啊,”姜若说,“t细胞并入金叶的时候,你不是也拿了股份嘛?等我们揭露遗忘症,金叶的股价一落千丈,股东都准备跑路的时候,再接点儿盘凑一凑,凑过51%不是梦。”姜若畅想着,“然后‘山海经’就是我们说了算咯。”
然后这个由千万玩家打造出来的花花世界就可以承担她真正的使命了——做什么游戏啊?搞科研啊!
“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的。”姜若一脸恍然大悟,“差点被我妈给气忘了。不过现在我又想起来了。”
说得好有道理,周周竟然不能反驳。
“这可是一场硬仗,”姜若说,“但凡大战当前,就得该结婚的结婚,该生的......啊呸。我是说该做的事得做完。千万不要‘等我回来再如何如何’。这叫flag。”
周周:......
自从知道了这一家子都是演员,再回滨城,看周周规规矩矩坐在自己家门口按铃的样子,姜若就想笑场。
周周白他一眼:“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乖巧的女儿。请不要打扰我的表演。”
门开了。
周周妈看到眼前的一双人,露出一个试图表达恰到好处的惊喜,但因为技巧问题稍微有一点浮夸的笑容:“小姜!”
姜若露出世界上最乖巧的笑容,顺手把周周从轮椅上抱起来。
周周妈含笑给他们拿水果去了。
周周:“你什么毛病?”
姜若:“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婿。请配合我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