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姜若这些日子心情不虞不想营业,但听说沙漠食人蝗与只投影了一个外壳就项目搁浅的east装置有关,还是有点在意,躺进游戏仓打算去现场看看。
修复刹车系统后的“自由者一号”如今光荣地成为了姜若的座驾,考虑到万一需要下车野外作业,车上还准备了一套山海经民科协会针对食人蝗紧急出品的升级版防护服,据说能够发出驱赶蝗虫的次声波——但具体的效果也还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
灰蒙蒙的天下面,“自由者一号”驾轻就熟地在迷雾沼泽中穿行,雨刮努力地工作着,扫开糊在挡风玻璃上的寄生种子灰尘等等。就在姜若刚刚体会到一点儿高级地图驾驶的刺激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关键不是这个人。关键是他的手势——右手伸出一根大拇指,在漫天尘埃中坚挺地竖立着——这可不是在说你好棒,而是搭车的意思。
姜若差点被吐沫给呛到,踩着油门的脚一点儿没松,心道一个大男人在路边做这手势怎么说不出的怪异,我才不会停下来载你——然后在即将掠过时猛地踩下了刹车,“自由者一号”停得太急,原地弹了弹。
无他,搭车的不是别人,正是id“动科不是养猪”的小哥,当初玩家与npc大战三百回合时,跟姜若一起攻过山头的战友。
战友见战友,两眼泪汪汪。
不是养猪感动得就要涕泪齐下:“我蹲了大半天了,所有车都是往东去的,愣是搭不上。”
作为动物科学专业的杰出代表,不是养猪和姜若一样,准备亲赴食人蝗巢穴实地考察,奈何家里没有矿,只能寄希望于搭上顺风车。庞大的虫群以秋城为.asxs.向东迁徙,玩家纷纷逃窜试图跑赢蝗灾,姜若几乎是这一路上唯一的逆行者。
虽然姜若没有接话,但不是养猪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绷着脸的做派,知道这不是高冷而是在想事情,便也不以为忤,继续叨叨:“照说‘山海经’各种怪鸟怪虫的也不少,一帮子蝗虫应该翻不起浪花才对——”他的尾音忽然被卡在了嗓子里。
姜若抬眼,透过挡风玻璃看向远方,一团团的黑云正从地平线处升起。
随着二人逐渐靠近秋城,路上出现越来越多啃得只剩下白骨的尸体,有动物的,也有玩家的;还有很多只残余少量根须的植物——沙漠蝗原本是食人花的主要猎物,但当虫群足够庞大,捕猎者和猎物的角色就发生了逆转。
原本随处可见的沙漠蝗,阴错阳差经过了一段半封闭的进化,一朝重获自由,竟成物种入侵之势。
远远看到像开口的蛋壳的east装置壳体,虫群的密度已经达到了实在不能再顶风前进的程度。好在二人对这种状况有所预估,这个距离,借助“自由者一号”配备的望远镜大致足够了。
透过镜筒看到的放大版食人蝗显得更加瘆人,姜若啧了声,把镜头转向“蛋壳”,观察了一会儿,又把位置让给不是养猪。
身处虫群之中很容易让人犯密集恐惧症。不断有飞蝗撞在挡风玻璃上,纵然被雨刮及时拨开,视野还是有一种明明灭灭的感觉。
“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哎,”不是养猪一面观察一面说,“一窝蝗虫在一个密封壳子里为什么没有憋死?”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被困在车厢里的情形吗?”姜若道。
“产氧蓝菌?”不是养猪一个激灵,小幅度移动着镜头,“内壁上好像是有一层黄绿色的东西......这些产氧菌连光都不需要了吗?能量是哪里来的?难道是辐射?这壳子里岂不是个小型生态系统?”
姜若默然。看着密集的虫群,他想起的却是二十多年前关于是否建造east的大论战,还有秋城的那场山火。
这一切的巧合给他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神灵在操纵一切,当人们试图去探索他们不该知道的东西,就会有不幸降临。
姜若从游戏仓里钻出来,照例跟网吧老板闲聊几句,然后慢慢踱出去,顶着夜色去找今晚落脚的地方。
自从工作的鸡场被扒出来,宿舍就成了粉丝蹲守的重灾区,姜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大川烧烤更是早就荣升“山海经”玩家打卡圣地,随着木轩和沈攸临近答辩,学业日渐繁忙,大川科技已经处于事实上停摆的状态,作为一家科技公司毫无建树,作为网红烧烤摊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姜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在游戏氛围浓厚的秋城,他已经到了出门要戴口罩,否则就会被路人认出来的程度。从口罩边缘漏出的鼻息变成了漂浮在眼前的雾气,稍微冲散了空气中残余的倒春寒。
由于“山海经”刚刚关服的缘故,午夜的街头多少有几个从网吧往家走的行人。姜若和一个一个路人擦肩而过,渐渐地人越来越少,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秋城已经是一座准一线大都市,即使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没有导航的帮助也难免偶尔迷路。姜若看着眼前空旷无人的小巷,心想,在这里度过绝大部分的人生,看着这里从一个小县城一点点建成鸟巢样子的妈妈,能不能认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呢?
陌生的巷子里,灯光从背后打来,前方一片黑暗,脚下只有自己的长长的影子。那灯光也许稍微驱散了黑暗,但也不过就像萤火虫的冷光,驱散不了寒意。
姜若在一家早就打烊的店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想掏出烟来抽一根。在他摸烟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开机按钮,手机屏幕亮起来,接着开始震动。
电话是周周打来的。她说,“你还好吧?”
姜若说,“还好?”
周周说,“你还不知道?”
姜若说,“我该知道什么?”
“你看看论坛,”周周似乎是小心地斟酌着措辞,以致于出口的话有点奇怪,“说是,有令堂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