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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扑朔迷离

    周勇心知两个哥哥定是被抓入了这卢龙城的监牢大狱之中,当下便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一不留神竟是一脚踩空从房檐上摔了下来。

    他这一摔,一下子就惊动了酒肆中吃酒的几个兵士,就连先前有些醉醺醺模样的士兵立时都酒醒大半,精神了许多。

    “呦呵,方才我就隐约觉得好似有人跟踪我们几个,只不过一连找了几次,都不曾发现有人的踪迹。本来还以为自己今日状态不佳,感知出现了偏差,却是不曾想到阁下竟是个易容高手。 ” 那士兵什长虽是脸色微红,却是显然神志清醒的很。

    “猛子哥厉害,方才你悄然示意我们可能有人跟踪,我们还不信没想到倒是真的。 ” 一个士兵当即恭维着说道。

    那被叫做二愣子的士兵却没管那些,他心知单猛天生感知惊人。自己和小六子与他同为斥候的时候,没少因为猛子的这一天赋化险为夷。因而他自是知道眼前这干瘦矮小的老头绝对不简单。

    周勇在归隐三柳村之前,那也是军中赫赫有名的斥候,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脸。斥候可不比其他士兵,一次犯错,也许就要把自己的命丢掉。

    许是多年来不曾再上战场,周勇暗道一声,自己怎会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然而此刻却不是暗暗后悔的时候,如今城门紧闭,眼前还有几个身手不明的士兵。

    杀人再逃跑怕是行不通了,而且周勇对这卢龙军感官甚好,也不忍对他们痛下杀手。他佝偻着身躯,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只见他将脊背挺直,一身肌肉也放松舒展开来,不再用特殊功法继续收缩着,又伸手抹了抹脸,便恢复了本来模样。

    几个士兵看的是目瞪口呆,连连用手揉着眼睛。一个士兵还拉过二愣子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疼的二愣子“嗷 ” 的一声。然后这士兵幽幽地说了一句,“呀,原来真的不是梦,这人咋会变身哩! ”

    气的二愣子抬腿就是给他一脚,这家伙却是就势摔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就抱着二愣子的大腿打起了呼噜。嘴中还不时地发出异常舒服的“哼,哼 ” 声。如果不是众人直到二愣子素来以脚臭闻名,还以为这家伙在梦里啃起了猪蹄。

    周勇却是没管那些,他虽见众人皆有些微醺之态,但那什长却是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毫无半点醉意,反倒双眼之中满是警惕之色。

    而在周勇的感知里,对他威胁最大的人,却是那个隐约透过破布门帘方能瞧见的,在屋里柜台上微微酣睡的酒肆老板。虽是似睡非睡,眼睛也似睁似闭,但周勇却隐约觉得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者才是对他威胁最大之人。

    周勇本就对这些单纯汉子无甚恶感,双手抱拳,拱了拱手。“各位,实不相瞒,方才听闻几位议论今日有两个汉子被当作逃兵捉走。他们俩不是别人,正是我结拜义兄。俺兄弟本就只是从这卢龙路过,想去幽州同义弟汇合。 ”

    周勇见几个士兵逐渐收起了戒心,就连那老丈身上传来的淡淡威胁之意也逐渐消散,心中大定。“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俺们兄弟就把这军牌和行李都弄丢了。我方才听闻两位哥哥无法证明身份,这才被你们当作逃兵抓去。不知几位可否告知,俺两位哥哥现在被抓去何处啊? ”

    单猛见周勇言语恳切,眼神真挚,加之心中有愧,连忙说道:“这位兄弟,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实不相瞒,你的两位兄长后来被将军的亲卫带走了。具体是带到了城主府还是城中大狱,我也有所不知。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们将军宅心仁厚,即便他们真的是从武威军中逃出来,我们吴将军也不会重罚的!”

    “那便谢过这位兄弟了,不知城主府在何处,可否带俺过去寻找家兄。 ”

    单猛本想着让二愣子带周勇过去,可一看他的腿部挂件,又想到这事儿多少同自己也有些关联。

    “也好,那我便带着这位兄弟走一趟,二楞,你一会儿别忘了把他们几个带回去。 ”

    “好,猛子哥。一会儿就把这几个小瘪犊子带回营中,你便放心给这位兄弟带路吧。再过一会儿,估摸着将军就要歇息了。 ”

    这边二楞几人接着回酒肆喝酒,单猛却是带着周勇向东城方向走去。酒肆的郑老头却是注视着周勇,一双平日里浑浊无神的双眼,这会儿竟好似天上的星星般璀璨。直到周勇二人,转过了街角,他方才收回目光。

    这边周勇却是一直都如芒在背,感受着老人目光的压力,和其中的淡淡威胁之意。然而一旁的单勇却是对此毫无察觉,还不时地跟周勇说着话。

    “这位兄弟,听口音,好像不是武威那边的呀? ”

    过了许久,周勇方才觉得那股让他倍感压力的目光方才散尽。

    “哦,哦,我不是武威人。那个,兄弟,刚刚酒肆那位老爷子好像挺不一般啊?  ” 周勇试探着的问道。

    “啊,你是说老郑头啊。他啊,确实是挺不一般的。 ” 单猛顿了顿,“老郑头,是我们卢龙军的老兵了,好像得有三十多年了吧,具体的俺也不了解。反正他们那般年纪的老兵,绝对是个顶个的经验丰富,能一直活下来的一共也没几个喽! ”

    “是啊,我大唐兵甲举世无双,他们那批老兵比我们更要了不起的很呢。 ”

    ……

    两人边走边聊,这边单猛突然停住了脚步。“兄弟,这便是我卢龙城主府了,就是我们吴老将军的府邸。 ”

    “多谢兄弟为我带路! ”周勇双手抱拳,再次表示感谢。

    “客气客气,还是我带着你进去吧,你毕竟是生面孔。我曾给老将军做过亲卫,府上的人大多认识我,我带你进入,也能少些麻烦! ”

    周勇心知人家也未必自己就有多放心,连连道谢,便随着这单猛进了这城主府。

    说来也怪,堂堂节度使的府邸,居然这么晚了都还大门敞开,而且连个门房都没有。

    单猛并未多想,这座府邸他也曾居住了多年,便大踏步走了进去。

    说起这吴友兵在这卢龙郡城和卢龙军中,威望堪称奇高无比。吴友兵出身卑贱,所以十分体谅州郡之中百姓生活艰难,为此他对贫贱的百姓多有善待,每隔两年都会免征各种徭役一次。

    而卢龙军的士兵,他虽平日里对他们训练近乎严苛,却不从亏欠、克扣任何一个兵士的饷银。甚至对于那些将士的家人,他都特别尊重。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俺吴友兵虽然不懂什么兵法,却是深知平时刻苦训练,打仗了才能少死人。你们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我对你们严格,也是为你们的家眷负责。 ”

    而对那些战死将士的遗孀家眷,卢龙道也会每年划拨大量的银钱用以抚恤照顾。而那些流落在卢龙的孤儿、乞丐,他也会鼓励他们进入军队,还亲自教授孤儿们读书学武,因而吴友兵颇受卢龙道百姓的拥护。

    每当卢龙军同倭人打仗,各地的百姓们还会自发的组织起来,拿出自家的吃食慰劳士兵。

    甚至就连礼亲王李崇德都是极度的看好这位卢龙节度使。唯独可惜的一点就是,吴友兵身上陇右随国公一系的烙印太重,所以李崇德对他也顾忌颇多,一直让他留在了卢龙,而没有加以重用。

    然而当单猛推开半掩着的城主府大门,饶是他这般在尸山血海中都面不改色的铁血汉子,都禁不住有些惊惧莫名。

    往日里,无数住在城主府中,被当作未来精锐士兵培养的小乞儿,竟然被人全部杀害在这院落之中。那股浓重的血腥气竟然熏的他一时间眼睛都无法睁开。

    毕竟是神经百战的卢龙兵士,单猛身躯晃了晃这才勉强站稳。而在他身后不远的周勇在他刚推开门的时候,便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气。眼见单猛神情恍惚,他连忙快步上前,搀扶住他依然还在微微颤抖的身躯。

    “兄弟,稳住!这是怎么回事?清醒一些啊,你振作一点。 ” 先是劝了劝,周勇见这单猛仍是双眼无神。

    “啪,啪,啪! ” 接连抽了单猛三个大嘴巴,单猛才渐渐回过神来。

    单猛看了看眼前这一地的尸首,其中还有不少是他熟识的。就在几天前,还曾在这府中向他请教武功,可此时几个才十多岁的半大少年竟是同自己阴阳相隔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单猛不顾脚下遍布尸首,连忙向后院跑去。

    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着:“将军,老将军! ”

    周勇本来还欲检查一下这些少年的尸首,一听单猛大喊大叫起来,心中暗道糟糕。

    这一地尸体,皆是一刀致命,虽然周勇没有仔细观察,但他敏锐的感觉到此事怕是同自家两位兄长有关。而自己和两位哥哥作为城主府中为数不多的外人,这场凶杀,几人注定会成为最先被怀疑的对象。

    这时,周勇又听到单猛在后院传来的声音。

    “小安! ”

    “宋强! ”

    “将军!将军!将军您怎么样了?将军您醒醒啊! ”

    周勇刚欲冲入后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家两位哥哥又到底下落何处,是生是死。

    而这时候,门外又传来大批军队喧哗吵闹的声音。

    “快点,再快点,凶手应该还没走远。一定要抓住凶手,给吴将军报仇。 ”

    周勇心知无论如何,这一次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这会儿必须走。否则如单猛所说,以老将军的威望,一旦被牵连,自己难保不被暴怒的士兵乱刀砍死。

    连忙跑到后院,周勇便想带着这单猛一同离开城主府。如今,他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至于两位兄长,暂时自身难保,只能暗自祈祷他们平安无事了。自己兄弟几人显然是卷入了一场乱局之中。

    周勇跑至后院,入眼之处一片血色,横七竖八的尸体散乱的分布在各个角落。人间惨剧,不外如此,周勇仔细看了看,并未在尸体中发现自家兄长,也是稍稍安心。

    待他再看向那单猛,只见他跪倒在地,怀中抱着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周身一片血污,脖颈之处更是插着一根箭羽,眼见是死透了。而那单猛一边摇晃着老者的尸体,一边还嘶喊着老将军的名字。

    周勇这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去拉单猛。“单兄弟,为今之计,我们得先走啊,留有用之身才能查明真相,给老将军报仇,否则一会儿有人进来,你我二人如何解释的清这些事情? ”

    单猛虽是悲痛欲绝,经周勇这一提醒,倒也冷静下来,连忙将老人尸身放下。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待整理好衣袍,单猛看着周勇的眼神也是带

    着些许不善。

    “希望这的事跟你那两位兄弟没有关系,否则,日后别怪我不客气! ” 单猛反手拉住周勇,就向书房走去。“老将军书房中有一密道,跟我走先! ”

    周勇倒也不计较,时间紧迫,他刚刚也来不及仔细观察,但就他的直觉来看,杀人者绝非自家兄弟!虽说这满院数十口大多死于刀伤,但他就是觉得很怪异,虽然目前他还无法证明,但他相信清者自清,自己一定可以为自家兄弟洗清嫌疑。

    现在对于周勇来说,一来他不知两位兄长下落何处,十分担忧他们的生死安全 ;二来堂堂一道节度使的府邸发生如此惨剧居然未曾惹人察觉,也是十分奇怪。

    他虽不及众兄弟中老七、老八那般机智聪敏,可也并非愚蠢之辈,因而敏锐的发觉这绝对是一场大阴谋。

    本来他以为这场阴谋是针对自己兄弟的,可他转念一想,自家兄弟很可能只是被卷进了一场关乎卢龙军的权利争夺之中。

    卢龙军同倭人一战本就是惨胜,之后又派兵北上幽州久不能胜,又恰逢吴友兵深受重伤,可以说是数年来他对卢龙的掌握最弱之时。

    将弱兵强,便难保军中其他实权将领不生出异心,而他的儿子吴卢龙又年纪尚浅,对诸军掌控力也稍显不足。假如自己是这卢龙军中之人,又生出异样心思,此时绝对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好时机。

    只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外人,又不了解卢龙军的具体情况,否则这根本不需要先从这城主府逃跑。跟在这单勇之后逃跑,周勇也没有停止思索,他也曾久在军中,虽知军中往往派系林立,明争暗斗,屡见不鲜。 可这吴友兵好似威望甚高,颇受拥护,又不曾苛责军中将士,究竟是何人要对他下毒手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单猛却是在书房之中,打开了一道暗门。单猛虽然怀疑周勇的兄弟,可也知道周勇显然对此毫不知情,对他虽是言语不善,却也还算客气。“这道暗门,知道的人除了少将军之外,唯有老将军的贴身亲卫。 ”

    “方才我检查过了,前院死了三十六人,皆是少年人,想必死时应该在前院练功。身上的致命伤皆是刀伤,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毫无反抗的痕迹,而且负责教导他们武艺的将军亲卫也失踪了。”

    周勇没想到这个看似莽撞粗鲁的汉子,短短片刻居然发现了如此多的细节。“我一直停留在前院,也觉得那些伤口很怪异。本来我是想到了二哥的左手刀,而刚刚听你的话,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更像是被击晕之后,被人补刀所杀。 ”

    单猛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很可能是被人先击晕而后补刀而死,这也是他们没有反抗的原因。 ” 单猛握紧了拳头,“将军府除了四个老仆人之外,每日都有两队亲卫轮流值守,可刚刚我只发现了二十六具尸体。 ”

    周勇闻言眉头一皱,“节度使亲卫,大多十二人一队,所以可是有人失踪? ”

    单猛和周勇一边下了密道,一边应道:“亲卫队这边是谁当值我还没来得及查看,但家中老仆我只发现了三个人的尸首,都散落在老将军身旁,身上插满了箭羽! ”

    “单兄弟,我虽然不能证明两位哥哥同此事无关,但我兄弟同吴将军无冤无仇,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等凶残恶行! ”

    周勇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兄弟几个都是当年落雁山之战后,流离在外的士兵。我们几人实在是看不惯军中尔虞我诈的斗争,方才灰心丧气,退隐江湖。卢龙节度使爱兵如子,我兄弟几人也早有耳闻,一向颇为敬重! ”

    单猛暗暗叹息,“周兄弟,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在事情真相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我真的无法不怀疑他们! ”

    “我二哥、三哥出自武威军,也是同你一样,自幼孤苦,是被武威老节度使一手带大,几人情同父子。当年落雁山之战,老将军深陷重围,他二人带着先锋营几进几出,身披数十创方才把老将军从乱军中带出!你说,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同样爱兵如子的宋将军下手啊! ”

    “周兄弟,便是我相信他们的清白又如何,如今将军被人刺杀,我位卑言轻,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证明他们的清白! ”单猛无奈的说道。

    “我只求单兄弟,相信我兄弟,也能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把此事查个清清楚楚!只是素闻吴将军在卢龙威望甚高,你可知他曾同何人结怨? ”

    单猛摇了摇头,“将军他从不曾同人结怨,他一生戎马,从未占过属下一丝军功,受人爱戴还来不及,又怎会与人结怨! ”

    “如果不曾同人结怨,那事情就复杂很多了! ”周勇突然想起七弟柳阡夜曾说过的一句话。“天下熙熙攘攘,不过名来利往! ”

    猛地拉住单猛,“单兄弟,我问你,如果吴老将军死了,如今在这卢龙道,何人得利最大?何人能主掌这卢龙道,继承这节度使之位,就有最大的嫌疑! ”

    单猛闻言也是身躯一震,连忙停下了脚步。“如今军中威望最高的有四个人,其中最明正言顺的就是少将军了,可他断无弑父的理由啊!还有就是军中的副将孙殿英将军,可孙将军同吴老将军是结拜兄弟,二人情同手足,相交已有数十年,也不可能有加害之心!  ”

    挠了挠头发,单猛越发烦躁,“还有就是如今刀盾兵的领军校尉何破敌了,他也是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有与少将军相交甚好,素来不喜争权夺利。而且老将军屡次要升他为将,他都给推辞了,要说他会害将军,我是绝对不信的。 ”

    周勇一边在听,一边也在仔细分析,虽说事无绝对,可若如单猛所说,这几人确实嫌疑都很低。“那最后一个人呢,又是什么情况? ”

    想到此人,单猛脸色明显有些发白。“周兄弟,如果将军府一事,真的是此人所为,那此人心机之深沉,布局之巧妙,可就堪称可怕了。 ”

    单猛伸手从密道旁的石壁上取下一只火把,一遍又一遍说话,还示意周勇跟紧自己。“此人名叫杨广和,的确不是我们卢龙本地人,而是陇右杨家的人。他是八年前来到我卢龙的,听说好像是长安武院之中的天之骄子。现在是我们卢龙军的行军司马。”

    “老将军这些年在卢龙的许多军事部署,此人都出力不小。而且文武双全,作战勇猛,军中很多人都十分推崇他,但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像一条毒蛇,阴柔的很。  ”

    周勇皱了皱眉,“单兄弟,听闻吴老将军当年可是随国公的亲兵,他做了卢龙节度使,陇右杨家可还出力不少呢,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

    “确实,老将军年轻时候曾跟随过随国公一段时间,不过具体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我们一会儿去找少将军,这会儿他恐怕也该知道消息了,别人我现在都是信不过的! ”

    周勇突然神情严肃起来,猛地捂住单猛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单猛本来还以为周勇突然要对他下黑手,半信半疑地停下脚步,却是听到前方隐约有声音传来。这密道只有少数在这城主府的老人清楚,单猛立刻想到了那个失踪的老仆人。

    果不其然,前方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快走吧,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出口在城主府后身的一处院落。那里无人居住,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路过,找到机会,能出城就赶紧逃命去吧! ”

    “老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

    “我只是听从将军嘱托,不牵连无辜,这才把你们带到这来。自古主辱臣死,我要回去同将军死在一起! ”

    听到这个声音,周勇立时激动起来,这正是自己寻找了半日有余的二哥啊!

    而身旁的单猛也听出老者的声音正是四位老仆人中不曾发现尸体的周老伯。

    两人一激动,不免发出了些许声响。而前方的郑从龙耳尖,听到声响,立马高声喝问道:“什么人! ” 连忙同郑从虎一起将周伯卫在两人之间。

    “二哥、三哥,我是老四啊! ”

    “周伯,是我,我是小猛子! ”

    两人一边说着,连忙向前跑去。借着火把的微弱亮光,果不其然,前方两个彪形大汉正将一枯瘦老者护在正中,不是那郑家兄弟又是何人。

    “四弟,你怎会在此处! ”

    郑从龙一眼就认出了那火光照耀下的矮个男子。

    “还有,你又怎么和这个害我二人的罪魁祸首呆在一起,结伴而行? ”

    单猛虽然不曾消除对郑家兄弟的戒心,可他方才听到周伯的话,也是知道此事恐怕真相大有蹊跷,老将军似乎对此甚至更是早有安排!看向那周伯,他更是满肚子疑惑。

    “周伯,将军怎会突然遇刺,城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

    这边周姓老仆见到单猛之后也是一阵惊讶,“小猛子,你怎么也到将军府了?快逃命去吧,咱们卢龙要变天了!  ”

    周勇见众人都是神情激动,连忙伸手拉住众人。“二哥、三哥,大哥派我进城寻找你们的下落,我无意中遇到了这位兄弟。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这位兄弟当时也是无意之举。而且他对害你们先前被当作逃兵抓走之事也一直心怀愧疚,还特意带着我来这城主府寻找你们!”

    “只是我二人刚到这城主府,入眼之处已然成了一片修罗场,府中竟是死了上百口人。刚刚又有大批军队聚集过来,我俩担心被人误会是我二人谋害了将军,单猛兄弟就带着我躲进了这密道之中,竟然没想到反而在这里遇到了你们!”

    郑家兄弟倒也心胸宽广的很,而且他们也不曾想到在城门口的那么一件小事,到了现在居然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四弟,也是难为你了。这位兄弟,还多谢你能不计前嫌,帮助我家老四。”郑从龙闻言点了点头。

    “两位兄弟客气了,当时我也是一时情急,却没想到险些害了两位,抱歉…… ”单猛同样是个爽利汉子,见郑家兄弟不曾同自己斤斤计较,也是微笑回礼。

    周勇眼神看向二人之间的老伯,只见这老伯这会儿竟是毫不惊慌,镇定自若的很。“这位老伯,可否告知在下,这城主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老人将身体倚靠在石壁边上,连连摆手。“这事儿还用说吗,想必你们都能猜个**不离十了吧! ”

    “周伯你就快说吧,到底是何人向咱们老将军下此毒手! ”单猛急切的说道。若是知道了凶手,他一定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周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凶手是什么人,但听口音,绝对不是我们卢龙人!不过

    老将军似乎认识其中的首领! ”

    “将军自知无法逃跑,似乎也不打算反抗了,甚至还向那人为前院的孩子求情! ”

    周老伯努力回忆道:“当时将军好像说了一句,果然同他合作便是与虎谋皮!也罢,成王败寇而已,我这一辈子杀的人也不算少了,其中也不乏一些不当杀之人!我唯独请求你饶过这府中数十位少年,还有就是以后你若接掌卢龙权柄,一定要记得善待卢龙百姓!  ”

    “那人似乎本来也已准备松口答应,可不想孙文礼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背叛将军也就罢了,他见那首领心软,竟说了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是作恶,又何必心软? ”

    老人想到此处竟是涕泪横流,“那些孩子平日里可都是跟他学武艺的,朝夕相处近两年,也不知他怎么下得去手! ”

    单猛本来一直就疑惑的很,为何几十个少年竟然丝毫不曾反抗就被尽数屠杀在前院。他也曾怀疑过孙文礼,这个曾经一手将自己带大,教授自己习文学武,一个如兄如父般的男人。毕竟身为将军最早的一批亲卫,自己居然不曾在院落中发现他的尸体!这本身就极为反常!

    “周伯,你可知孙文礼这恶贼如今在何处!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何背叛将军! ”

    “孩子,莫要激动,孙文礼方才已被郑家兄弟杀了,否则我们几人又怎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密道之中。当年这密道便是他亲自负责修建的! ”

    “将军似乎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事情发生,早早就嘱托我将这两位郑家小友放了,还让我拜托他们保护府中亲随从这暗道逃生。只不过咱们将军府又何尝有过贪生怕死之徒,我也想着莫要牵连无辜,将两位小友从密道中带出府中,便回去同将军死在一处…… ”

    单猛想到了那些倒在老将军身边的数具尸体,那些老家人生前必定都在尽全力保护将军,这才皆是胸前身中数十箭而死的原因,忍不住唏嘘不已。

    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周勇听罢老人的言语,立时厉声质问道:“老丈,您怎么这么糊涂啊! ”

    “你们若都死了,岂不是正如那些贼人所愿,真相永远不会为人所知,卢龙道若是落入了奸人之手,就连你们少将军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

    “单兄弟,照你所说,那孙文礼跟随吴老将军多年。无论他是早早就被人安插在老将军身边,还是被人暗中收买,这人显然所图甚大!先前你跟我说卢龙军中有四人威望都很高,尤其那杨广和更是出身陇右,你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就是他收买了孙文礼!”

    单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的他脑袋乱的跟个浆糊一样。他知道自己今日无意中害的郑家兄弟被抓入这城主府中,虽是将如今这盘乱局搞得局势更加错综复杂,却也无形中扰乱了幕后黑手的精心布局。

    对方显然是有能力控制卢龙军中部分人马的,对方的目的定是要控制整个卢龙道自己卢龙军的。杨广和虽说行事阴狠毒辣,却也一向只针对倭人,而且他本就出身陇右杨家,只需隋国公一句话,自家将军绝对会心甘情愿交出兵权。

    “周兄弟,我现在也乱的很。本来我虽是怀疑杨广和,可细细想来,他若想要掌管这卢龙一道,按理说绝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且他从不曾同孙文礼有任何交集,根本没有可能是收买孙文礼之人。 ”

    郑从龙稍显稳重一些,“你们先不要急,老丈先前曾说,同老将军说话之人不似卢龙口音,我倒觉得你们不必怀疑是军中之人想要夺权自立! ”

    郑从虎则是也插了一嘴。“而且那个孙文礼,也很奇怪,他似乎并不曾将这密道的事情告诉别人。而且他虽是死在我的刀下,我直觉这人应当功夫不弱,可很怪异的是,他好像是在一心求死! ”

    周勇沉吟许久,“那这便更复杂了,先前单兄弟曾说,在他印象中,老将军不曾有什么仇家。周老伯,您跟随老将军多年,可知吴将军生前可曾同什么人结仇,或者最近可曾同什么特殊的人接触过! ”

    那周姓家人这会儿也不再一心求死,他反而极度担心起自家小主人的安危来,听到周勇发问,连忙仔细回忆起来。

    “仇家应当是没有的,不过前几日老将军曾调派过一些士兵,似乎是同什么人约定要去哪儿打仗。这都是军中之事,我平日里只是照顾老爷饮食起居,对此确实知之不深。 ”

    周勇联想到自己方才在卢龙军营里曾听说过的话,一拍大腿。“单兄弟,我想我知道对老将军下手的人是何身份,是什么背景了! ”

    单猛一把拉住周勇的胳膊,“周大哥,那你快说啊!就别卖关子了。 ”

    “等一下,单兄弟,我问你,吴老将军近来是否曾调动兵马北上幽州! ”

    单猛点点头。

    “卢龙紧挨晋阳,这次老将军是跟晋阳节度使联合出兵吧? ”

    单猛似小鸡啄米一般,又是频频点头。

    “据我所知,前不久卢龙军曾同倭人有过一场大战,卢龙军损失不小吧!那假如你是晋阳节度使,是否会在这卢龙军力空虚之时,趁虚而入呢? ”

    单猛点了点头,随后抬起头,一双大眼瞪的老大!

    “而且先前前院的少年都是被人补刀所杀,本来我还觉得是有人想要嫁祸给我家二哥、三哥。可现在想来,恐怕是那孙文礼本是想要暗中保下那群少年的命,只是将他们击晕。而那幕后之人显然是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才令人又在每个人身上补了一刀 。”周勇接着分析起来。

    老家人这会儿也想到了一些事情,连忙说道。“难怪我觉得这几日,孙文礼都有些心不在焉。如果背后策划这一切阴谋的人是晋阳节度使,我恐知道为何孙文礼近来为何如此反常了。 ”

    单猛见周老伯如此说,不由反问道:“难道咱们军中传言是真的?文礼大哥当真是孙殿英节度副使的儿子? ”

    周伯点了点头,“想必是孙将军率军北上幽州之后就中计了,落到了晋阳军的手中,而他们以此要挟孙文礼在卢龙城中为他们通风报信。 ”

    周勇疑惑道:“可是那晋阳节度使,又是怎么知道孙文礼和孙殿英之间的关系呢?这种隐秘似乎只有一些亲近的家人才清楚吧? ”

    “四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孙殿英的手下人之中可未必个个都是不贪财惜命的好汉子。 ”郑从龙在武威军中多年,又深受老节度使看重。武威老节度使尸骨未寒之时,他的三个儿子便一心顾着争权夺利。他自是深谙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什么都可以出卖的!

    “那当下我们应该怎么做? ”单猛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我七弟曾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我们已经能够确定杀害老将军的人是晋阳节度使。那么单兄弟,假如你是晋阳节度使,你打算怎么做? ”

    “我,我不知道啊?是要派兵攻打卢龙城吧应该…… ”单猛挠了挠脑袋。

    “素来听闻晋阳节度使号称“诡狐 ”,他是绝对不会直接派兵攻打的。我相信他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图谋这卢龙道,那么他就必定深知卢龙军中几位实权将领的关系。 ” 周勇盘算道。

    “单兄弟,你先前是不是说过,杨广和在军中并不讨喜,而何破敌却同少将军相交甚好。那我问你,何破敌同杨广和之间关系如何?   ”

    “何校尉为人慷慨豪迈,爱兵如子,逢战都身先士卒,但杨司马却总说他身为一营主将,太过鲁莽。两人职责不同,以往倒是没有太大的矛盾,但是这两人关系始终一般。 ”

    “但军中最近谣传杨司马想要做卢龙下一任节度使,在这个传闻愈演愈烈之后,两人关系便开始势同水火。因为军中之人都知道,何校尉素来和少将军情同手足,如何容得下别人觊觎以后必定是少将军囊中之物的节度使大位。  ”

    郑从龙嘴角咧出一丝冷笑,“好拙劣的离间计,不过很有效! ”

    郑从虎也想到当年武威军分崩离析,不也是因为这十分简单的离间计吗?三个亲兄弟手足相残,武威老节度使含恨而终,整个武威最后都落入了石司庆那个奸贼手中!

    “如今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快些联系上你家少将军! ”

    周勇看向单猛,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单兄弟,这是你卢龙军中之事,我兄弟三个终究是外人!所以只有你能够让吴小将军信服,你一定要陈情厉害,不要让他莽撞行事。否则吴老将军经营数十年的卢龙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

    单猛重重地点了点头。“俺知道了! ” 转身将周老伯拉到身前,“周伯,我现在去大营中寻少将军禀报此事。您老对这卢龙城熟悉的多,就先把三位兄弟带到我家。待我禀明情况,还要将三位兄弟引荐给少将军认识!您老可千万不要再想要去寻短见了。 ”

    周伯长叹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既然还有点用,自然是要替老爷做点事情。我得亲眼看到少将军接掌这卢龙道,你就放心吧! ”

    单猛抱拳行礼,“两位郑兄,周兄,单猛先前无礼了,诸位都是真豪杰,猛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

    三兄弟纷纷回礼,“单兄弟,客气了,都是爽利汉子。待此间事了,记得请俺兄弟多喝上两斤好酒就是了! ”

    单猛重重点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猛这便先去了。三位兄弟随着周伯去我家暂避,还望三位能保护好他老人家的安全。 ”

    “那是自然!单兄弟保重,有需要的话尽管说一声。 ” 郑从龙应道,“对了,单兄弟,我兄弟几人还有家小在城外树林之中。不知能否寻人替我们去报个平安! ”

    “周兄知道的,离此不远,那个老郑头酒肆 。”从小腿处卸下一柄匕首,“将这个交给老郑头,他自有办法! ”

    周勇暗自嘟囔,“我就知道那个老人家不是一般人! ”

    于是五人分头而去。

    三兄弟护着周老伯从密道中钻出后,便悄然向着郑老头酒肆走去。

    而单猛则是孤身一人,飞奔向卢龙军大营。

    此刻天色已是不早,原本家家户户都已闭门准备去睡。可城主府之中的惊天血案一出,不单单惊动了南城这边的巡城兵马,更是惊动了周边居民,一时间,将军府外竟是围满了人群。

    几乎每个人都手持着火把,竟把这黑漆漆的夜晚照耀得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