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柳阡夜中状元的消息传回三柳村,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柳家本家自是欣喜万分,族长更是三天两头的往宗祠跑,大概是拜谢列祖列宗保佑之类的,显然在他看来,柳家衰败百年,又要重新发达了。
哪怕是三柳村乃至整个解县之人也都与有荣焉,整个河东郡进士倒是出了不少,然而纵观盛唐五百余年,也不过只有三个河东籍的状元郎。
唯独在柳阡夜自己家的院落中,几个结义兄弟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几个兄弟也都知道自己的七弟素有鸿鹄之志,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一飞冲天,得以施展平生抱负,都是替阡夜高兴的很。
可说来也巧,前脚他们刚收到阡夜登科的消息,后脚郑家两兄弟风尘仆仆的也回到了三柳村。
几个兄弟聚在一起,郑从龙就把三人这大半年的经历简单说了说。
赵安国听着他们虽然途中艰难,可也还算顺利,又见柴河并未一同归来,急忙打断自己的二弟,说道:“老二,老八呢?怎么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 ”
“大哥,你别急,这就说,这就说!”郑从龙喝了一口茶,接着道:“说来咱们也算双喜临门,七弟中了状元,八弟却是在幽州也快做了节度使了。 ”
“什么? ”老四周勇也有些急了,“二哥,要不你让我三哥说吧,你这说的我心里直突突! ”
见其他几个兄弟,皆是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自己,郑从龙尴尬的咳嗽一声,接着道:“简单来说,幽州分裂,幽州军如今势弱,军心涣散。而老八身为幽州军前节度使马凉城的义子,幽州军中的许多将领都希冀他能继承马凉城的位子,统帅幽州军。 ”
“八弟让我们回来同众兄弟商议,幽州虽乱,可也地处偏僻,如果能掌控下来,在这乱世之中,也不失为我们兄弟一方去处。而且十年大查临近,我们兄弟逃兵身份一旦被查出来,只怕还要累及全家。 只是,再入军中,他又不知几位哥哥是否愿意,而且他如今也不好离开幽州,所以我二人就先行回来了。 ” 郑从虎一旁补充。
“这事儿,还是得让老七也知道,咱们几个大老粗,叫我们冲锋陷阵还行,咱们能商量出什么。 ”周勇抓耳挠腮的。“也不知道小八在幽州有没有危险! ”
一言惊醒梦中人,周勇在军中做了多年斥候,对于危险的感知远超常人。
几个兄弟虽然都是粗人,可也都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赵安国连忙反应过来,若是柴河真有十足把握,又怎会独自一人留在幽州。说是让两位哥哥回来送信,与众兄弟商议,可他自己却十分可能正孤身犯险。
肖小刀相对还要冷静一些,见大哥和六弟都有些急躁起来,他心知二人也在担忧八弟安危。
“冷静一些,莫要着急,我们此刻鞭长莫及,便是八弟真有危险,河东与幽州之间要行半月有余,我们怕也来不及。而且我料想,八弟也不会选择孤身涉险,八弟自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最机灵不过了! ”
众人纷纷点头,郑从龙、郑从虎更是一阵后怕。柴河自是比自己二人更了解幽州军的情况,他定是有所担忧才想着把他们支走,可惜他们两个当时竟是丝毫没有意识到。
郑家兄弟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堪,赵安国便让他们早些休息。
院落中,赵安国、周勇、肖小刀、孙乾四人围坐在一起。
“老五,你刚刚所说是安慰我们,还是觉得八弟真的不会有事? ”赵安国身为几兄弟中的老大,最为关心每个兄弟。
“大哥,八弟谨慎机灵,我们是都知道的。哪怕他真的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没有很大的把握他是决计不会去做的,论自保,咱们兄弟怕是还没人强的过他,你就别担心了。 ”肖小刀安慰道。
“只是没想到,时间一晃,竟是这么多年了。 ”周勇道。“十年大查,每个人的户籍都会上交长安,咱们兄弟在这三柳村的宁静生活莫非就这样结束了吗? ”
“你们还记得当年老七说过的话吗?这是一个乱世,咱们就只有那么几个选择! ”孙乾不无沉重的长叹一口气。
“纵然你我不愿,也终究逃不过大势所趋。是救国扶危,是自立一方,还是远走他乡?这便是如今我们兄弟必须要做的选择了! ”赵安国也叹道。
“远走他乡早晚也必定涉入乱世之中,浩然天下哪里又有真正的净土。现在七弟中了状元,多半是要留在长安做官了,而八弟也已陷入幽州乱局。无论是长安还是幽州,对于你我而言,只要步入其中,皆是深陷泥潭。八弟如能将幽州军握在手中,那在幽州便尚有可为,毕竟兵权在手,便是多了一道护身符。 ” 肖小刀性子沉稳,摸了摸颌下胡须。
“五哥说的在理,老七如果以后在长安为官,那便势必陷入党争,且不说哪一党日后得势 ,单是如今后族一脉的强势,再加上自前皇主时代宦官专权乱政的积弊,这一切的一切,老七便是任重道远,我们又如何能放任他孤身一人。”
“长安你们不了解,我郑乾却是知之甚深,长安十二弄,遍地朱紫公卿,哪里有一个省油的灯!”黑大汉孙乾向来乐观,可此时也开始愁眉不展。
赵安国无奈道“诸位兄弟都好好思索一番,总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往坏处想,试想如若七弟能在京中为官经营,立下根基,八弟又能得以一统幽州,整军治下。那么对于你我兄弟而言,两相呼应,都是一种保障,七弟进可在庙堂之上一展平生抱负,退可撤到幽州自保无虞。你我兄弟八人共镇一方,又岂不快哉? ”
“大哥言之有理! ”郑家兄弟二人回到家中,换了衣衫,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便又赶了过来。
几个兄弟也齐齐称是。
周勇快言快语,“离开三柳村之后,我不去长安,非是我不在意老七安危。我十余岁从军,长乐候周家可从未给过我任何助力,甚至还落井下石,为讨好杨家,将我一身军功尽数算在杨家子侄之上。我这一身刀疤伤病,数次死里逃生,就换来这些。此仇此恨,真到了那长安京畿,我无论如何是压抑不住的。 ”
郑从龙和郑从虎也相视看了一眼,:“我们两个也不想去长安。老节度使当年虽有不臣之心,却也并无谋反之实。而且他对我兄弟二人恩重如山也是做不得假的,老将军当年遭李家皇帝算计而死,死后还落得个叛臣之名,被掘棺焚尸,我兄弟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衷心于他们李家之人,为他们做事。 ”
“大哥身份敏感,西凉节度使如今已自立西凉王,整个关内对于西凉人如今都是态度恶劣的很。那便只有我方便回京师了,我毕竟在京畿十六卫之中效命多年,对于很多事情,也算知根知底,多少能给老七些助力! ”孙乾暗暗握紧了手中拳头,心道若是有机会真的重返京师,当年自己弟弟的仇,自己也要报上一报。
“还有我,老六。各位兄长,我肖家当年执掌长安暗道,却一夜之间满门被屠,我对此虽知之不深,可若有机会查访此事,长安之行,我便不得不去。”肖小刀伸手拍了拍孙乾的肩膀。
赵安国久久不言:“自兄弟几个结义以来,如今已七年之久。是大哥无能,无法带着众位兄弟在这乱世净土之中一直生活下去。
我始终相信你我兄弟皆非庸碌之辈,如今老七老八都身处漩涡之中,正是需我等扶持助力的时候。
大丈夫莫要儿女情长,今晚稍作准备,明天我们便各自启程。老五、老六,老七胸有沟壑,你二人到长安之后一切听他安排。我们几个就去幽州诸老八一臂之力,如能一统幽州,凭幽州天险地势,进可攻退可守,乱世之中,我们也能将它经营成一方净土。到时你们若是在长安艰难,也算有个退处!”
“诸位兄弟,明日分别后,凡事小心谨慎,我们如今早已不是孑然一身,几个孩子都还小。原本我们今日当一醉方休,但事不宜迟,喝酒误事。我便以茶代酒敬诸位贤弟,以后重聚之日,咱们再把酒言欢,不醉不休。 ”赵安国举起茶杯,对几个结义兄弟说道。
“干,此次分别,再见艰难,无论安好与否,记得写信告知! ”
“干,天下之大,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重聚之日,不醉不休! ”
“干,愿诸位兄弟前路顺遂! ”
……
一夜无话,次日天亮。兄弟们带着家眷,分作两队,分别奔赴长安和幽州。
三柳村一如往日般宁静,却不知曾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兄弟八人日后将会搅乱的这天下如何地覆天翻。
倒是公孙渊一如往日,又来这三柳村武堂同几位兄弟交流,其实不外乎想要跟他们多学些本事,却是未想到,竟然已是人去楼空。
只有柳家娘子细心,虽担心丈夫安危,却还是匆忙之余给公孙渊在武堂之中留了一封信。
大意就是,三柳村武堂就托付给他公孙渊了,众人恐怕日后很难回返此地,除此之外,她还将柳阡夜之前为这公孙渊准备的一份药方留下。告诉公孙渊,按这个方子调理,不出三年,他的暗伤便可消退,到时武艺精进指日可待,更告诫他莫要心志不坚,再
乱了自己武道之心。
三柳村中之事,无论是在长安的柳阡夜还是远在幽州的柴河都是不知。他二人虽是过江之龙,可柳阡夜素来谨小慎微,如今又有权势正盛的礼亲王为他铺路,在这长安城中正是风头正劲之时。
而柴河更是有所倚仗,以搏命之态,借雷霆之势整肃幽州,虽然对幽州军的掌控未曾做到如臂驱使,可他却也算有了立足资本。如他所想,自己只需徐徐经营,不出三月,兄弟们到了幽州,武有赵安国,文有柳阡夜,兄弟几人控制住整个幽州便指日可待。
然而世间之事,哪能皆如人意,柳阡夜高中状元后,如今也算是入了长安乱局,即便日后有心去往幽州,助兄弟一臂之力,怕也是离不开,有心无力了。
几日以来,柳阡夜在长安城中风头一时无两,每日在礼亲王牵线搭桥之下,同长安官场举足轻重的官员都已是多有交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 无双公子柳阡夜在长安城中声明远播,文道衰微已久,这也是文脉子弟多年来头一次在声望上高过年轻将种子弟。
柳阡夜知道,礼亲王不单单在为他造势,他柳阡夜从前才华不显,亲王此举不在乎千金买马骨,以期得到更多文脉子弟的辅佐。此番一来,也确实有不少名士才子投奔于礼亲王。也正是因此,柳阡夜才真正意识到礼亲王对自己笼络背后的疏远。
他虽不解,却也乐得如此,他本就不愿涉入朋党之争,然而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礼亲王一系的烙印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磨灭的。
孤家寡人,在长安复杂多变的政治漩涡中注定每一步都举足维艰,困难重重。柳阡夜亦有心让几个结义兄弟来长安帮衬自己,可又想到,自己如今立足未稳,兄弟们的身份又多有敏感,几次提笔想写一封家书都是最终作罢。
而此刻,他却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兄弟们已至长安城外。
长安不比别处,门禁甚严,如孙乾、肖小刀这般没有身份证明的,如是没有贵人担保,是万万进不得城的。而一如盛唐天下,纵横六十四道,长安城中,也有纵横六十四坊,每一坊又有十二到十八弄不等。
其中尤其以宣德坊十二弄最为著名,可谓遍地朱紫公卿,随便一个过路行人,可能都是哪个将种世家的直系子弟。
长安城外,郑乾二人难以进入长安,只得柳家娘子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进入诺大长安去寻夫君,而长安城内,却有豪门贵公子纵马狂奔,呼朋引伴,外出打猎。
而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就这般相遇了。说起柳阡夜仪表堂堂,柳家娘子也是国色天香。柳家娘子小阡夜三岁,乃是柳阡夜父亲至交好友之女,两人也算青梅竹马,柳阡夜父母早亡,少时也是多靠这位伯父接济。
待柳阡夜及冠之后,两人便已定下婚约,后来待阡夜返回三柳村,这位伯父更是匆忙将女儿托付给了柳阡夜,之后便不知所踪。
说起柳家娘子的父亲,却也不是寻常乡绅,虽说血脉淡薄,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后族旁系子弟。说起后族,自小皇主继位登基以来,后族越发强势,更是隐有同礼亲王一系争锋之力。
可后族独孤一脉却偏偏人丁稀薄,虽曾贵为开国八柱国之首,家族却五百年间难以开枝散叶,究其原因,不外乎男丁稀薄,每一代竟大多都是女娃。
可一饮一啄,自有天意,开国八柱国如今却仅仅只有独孤氏族依旧门庭尚未衰败,草木枯荣,独孤家每每可以靠着同各大家族联姻的优势度过各种风波,成为大唐仅次于皇族的望族。
大家族中是非便也多的很,像那众兄弟中的老四周勇,同样出自武将世家,可他自小便形态异于常人,更加之父亲早年战死沙场,母亲悲伤过度也随之而去,自小孤苦伶仃,虽是家族直系,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就连一身战功,都被尽数抹去,成为了其他族中子弟进身的资本。
而独孤家的龌龊事,同样不下周家。 柳家娘子,单名一个婉字,其父名为独孤连山,是独孤家族中那一代为数不多的男丁之一。独孤连山当年本已同独孤婉的娘亲定下婚约,两人更是情投意合。可在两人大婚前夕,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独孤连山这一代,直系男丁共有三人。大公子独孤信,文武双全,体格雄壮的他自小便投身军中,头角峥嵘,战功赫赫,乃是朝廷中最年轻的十六卫将军之一,更是长安城当年八俊杰之首。
二公子独孤止则是先天有亏,未足月而生的他自小体弱多病,所谓久病成医,从小便师从当朝太医学习岐黄之术,年未及冠便已在京中最大的药堂坐诊,人称小神医。
三公子跟二公子却是大大相反,独孤猎天生异禀,神力惊人,自小备受族中老人喜爱,可这也使得他的性情顽劣不堪,酒色财气五一不沾,年不过十五就在长安城中做那欺男霸女之事。
当年独孤连山大婚前夕,独孤猎贪杯了些,不知怎的,竟是**熏心,将注意打到了嫂嫂身上,在花园中对独孤婉的娘亲言语轻薄,更欲动手动脚,做那不轨之事。
而独孤连山,虽出身旁系,却因年纪同独孤信相仿,从小便久伴大公子独孤信身侧,一身武艺精湛更是不在独孤信之下,麾下连山营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左骁卫中威望甚高。
其人年轻时性格火爆,嫉恶如仇,原本就极度看不上独孤猎的他,平日里也只不过囿于身份,对独孤猎敬而远之。可这一次,独孤猎居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身上,独孤连山忍无可忍,便把独孤猎给揍了一顿,甚至还断其一臂。
横行长安的小霸王独孤猎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于是就把状告到了自己爷爷那里,老家主平日里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小孙儿。一看自己的亲孙子居然被一个旁系子弟打的鼻青脸肿,哪里还能忍,不问是非曲直,便要开宗祠惩戒独孤连山。
这事儿随之也惊动了独孤信,独孤信和独孤连山情同手足,连忙如同家主爷爷求情,更是陈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都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老人虽是宠爱独孤猎,却也早有耳闻他的顽劣,加之独孤连山在独孤家旁系中地位不低,便最终只是对他小惩了一番,将他驱逐出长安,派到河东郡屯兵,就算揭过了此事。
而之所以将独孤连山遣派河东,看似是惩处他,却是独孤信对他的保护,毕竟依照自己幼弟的狭隘心胸,若独孤连山久在京中,难保不被他报复。
独孤猎听说独孤连山仅仅只是被略微惩戒了一番,自是不满意,本想暗中派人报复,却被大哥独孤信盯得死死的,一时之间,也只得作罢。
独孤猎从小打架斗殴,靠着自己一身蛮力也算战无不胜,原本志得意满,可他却发现自己面对独孤连山的时候,竟是毫无还手之力,也发了狠,开始苦练武艺,他本就天赋神力,这一下更是进步神速。
可惜的是,习武本应先修德,他却是一如往常,欺男霸女,胡作非为。更是变本加厉的做了不少荒唐事,后来更是气的一直维护他的爷爷也一命呜呼。
在那之后,独孤信就成了独孤家的家主,他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是头疼的很,便把他塞入军中,想要磨练一番,可他有吃不住军中之苦,竟是自边军中悄悄逃了回来。都说军法无情,可一朝国舅,哪里有人真的敢制裁于他。
独孤信军中事物繁忙,加之戎马多年,身上暗伤无数,更是积劳成疾,后来也渐渐放松了对独孤猎的管教。而独孤止虽久在长安,可根本压不住这个混世魔王般的弟弟,加之身体不好,时常需要休养,独孤猎更是信马由缰,就连他的孩子也是同他年轻时一般无二,俨然新一代的长安混世小魔王。
数年前,独孤连山为保护女儿安危,匆匆把女儿托付给柳阡夜,也是发现二十年过去了,心胸狭窄的独孤猎竟然还是记恨自己,更是派人到了河东想要报复于他,自己便想要远走他乡避祸,也担心连累自己的女儿女婿。
再说回长安城内。
独孤婉带着幼子走在长安街道之上,欲寻夫君,却不曾想正与那独孤猎的儿子独孤伯遇上。独孤伯年方十六,未曾继承自己父亲那般体魄,性情顽劣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独孤伯整日带着狗腿子混迹青楼赌坊,专干那逼良为娼,强抢民女之事,他虽年幼,却尤好那些已婚妇人,每每害得他人家破人亡,却常常以此为乐。
独孤婉抱着儿子刚进长安城门,便遇到了独孤伯一行,独孤伯今日倒只是一门心思外出打猎,未曾注意到她们母子。
但他身边的狗腿子却是无意间看了独孤婉一眼,乍一看是朴素妇人,但细细看来却是越发显得娇艳,便动了讨好独孤伯的心思,奸笑道: “小侯爷,这小媳妇儿貌美,不如将她带走,待您打得猎物,正适合让她服侍于您,给您解乏。 ”
独孤伯,歪头观瞧,见这小娘子唇红齿白,虽衣着朴素却身材玲珑,难掩自身绝代风华,点了点头,吩咐手下人就欲把独孤婉掳走。
当武力不再用于守护,当暴力沦为了权力的护身符,世间再无净土。
当武力用于杀戮,当暴力致力于对贵族利益的维护,世人日渐麻木。
盛世长安,就仿佛盛唐皇朝一般,看起来依旧是那般富饶强大,疆域辽阔,四方来朝,繁华依旧,然而内里却早已是乌烟瘴气 。
上层贵族依旧醉生梦死,享受着祖宗的荣光,下层人民被欺压愈甚,身处安居乐业的表象中怡然自得。而那些中层士族,也大多尸位素餐,或许在为官之前大多有经天纬地之志,但当自己掌握了权利之后,却大多在短的自责和羞愧以后便开始坦然享受自己的既得利益。
古有儒脉名臣,文脉领袖孔圣看不过天下乱局,曾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结果持所写万言书觐见皇朝圣主,陈情朝中现状,请求改革,却当真落得个被贬谪回乡的下场。除此之外,更是连累得儒脉失去了皇家推崇,二百年来一蹶不振,传承近乎断绝。
儒脉自唐初因倡导君权神授,歌颂忠君爱国而得到开国皇祖的大力肯定,成为文脉魁首,更是力压佛、道二教成为盛唐国教。
儒脉圣人于三百年间教化万民,为皇朝培养了大量有才干的年轻士子,这也是皇朝自开国以来,穷兵黩武,征战四海八荒却依旧可以国富民强的重要原因。无数儒家弟子,薪火相传,为皇朝稳定后方,精修内政,极大的缓和了各阶层时间的矛盾。
那时候的盛唐,是世间当之无愧的盛世皇朝,更有万国来朝,长安城夜夜如白昼的繁华盛景。那时候的唐人,豪侠仁义,文臣不贪财,武将不贪生,豪族不欺人,百姓亦自强。
然而自从儒教衰微后,武风日盛一日,好勇斗狠,以武犯禁, 恃强凌弱的事情便开始屡见不鲜。昔日自信之唐人,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唐人大多谨小慎微,胆小怕事,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
昔日强盛之帝国,不知不觉也国力衰退,空有繁华表象,也逐渐失去了对各地的掌控和节制。
长安朱雀大街之上,孤独家的公子又在纵凶强抢民女,长安城门口的守卫,年纪轻的眼神中还有着些许愤怒的情绪,而年老的却只是带着玩味的笑容。
大街上的行人更是四散奔逃,有配刀挂剑的少年有心拦阻,却硬生生被同伴拖到一旁。
有独自出门小媳妇儿,匆忙躲进周边店铺,内心却是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也有穿着锦衣长袍,手持折扇的太学士子,默默摇头,慨叹世风日下。
可却唯独没有一人,出手阻拦,更无一人出声制止。
独孤婉一介女流,虽有些许武艺傍身,却如何敌得过四五个高大健壮的恶奴 。
如果不是一旁的独孤伯见她一个女子,不单单性情刚烈,竟还习得武艺,同外貌反差甚大,起了兴致,早早喝止手下不许伤到她,独孤婉早就被抓住了。
独孤婉一则担心儿子,分心兼顾,二则一路奔波来到长安,身心疲惫、力有不逮,一个不小心便被对方抓住破绽,束缚住了双手。
独孤婉自小在河东郡长大,虽未亲身经历这种事情,却也耳濡目染,听父亲说起多有权贵以武犯禁做那仗势欺人之事,心知自己这是碰到长安恶少了。
可自己偏又不知丈夫如今所在何处,更是在这长安城中举目无亲,只记得父亲失踪前曾对自己说过自己乃是后族独孤家的后人。
自己如今死马当做活马医,只得扯虎皮当大旗一般,喊道:“你们住手,我是独孤家的人,你们如此当街行凶,难道不怕独孤家报复吗? ”
几个恶奴连同独孤伯及他的狐朋狗友们都是一愣。独孤伯更是哈哈大笑,:“你是独孤家的人,那你可知我是谁啊? ”
独孤婉自是不知,一个恶奴见她疑惑,讨好般的像独孤伯拱了拱拳:“我家公子,乃是国公府的小侯爷,你连他都不认识,还敢自称是独孤家的人? ”
独孤婉哪里晓得上一辈的恩怨,连忙答道:“妾身自幼随父亲在河东长大,虽不识得这位公子,却能确定家父却姓独孤无疑,他自二十六年前离开的长安,之后便一直在河东为官。 ”
几个恶奴见她言语诚恳,不似做伪,心里也是有所忌惮。哪怕不是独孤家直系,单单是个血脉淡薄的旁系,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奴才惹得起的。独孤家家法甚严,以下犯上甚至会丢掉半条命,便急忙放开了手。
幼小的柳向北见状也急忙跑到了母亲身边,抱住母亲的大腿。从未出过三柳村的他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如果不是自小跟随父亲和众位叔叔伯伯学武,性情坚毅,换作别人家的孩子,遇到这么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当街行凶,怕是早就哭了出来。
独孤婉抱起儿子,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她并没有因为同这独孤家的小侯爷同宗同源就对他掉以轻心。这年头,手足相残的事在世家大族都屡见不鲜,何况对方明显是独孤家的直系子弟。
看着母子二人,独孤伯眼睛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问道:“没想到姐姐也是我独孤家的人,不知族伯尊姓大名,改日小弟去登门谢罪。”
独孤婉哪里敢让这般性情卑劣之人上门,也不提父亲失踪许久的事,答道:“家父独孤连山。”
独孤伯一听,暗道果然如此。阴险一笑:“若是我所料不差,族伯已经失踪很久了吧? ”
独孤婉闻言,花颜失色,当即意识到自己父亲的失踪竟是同这独孤家的主家有关系,便想要逃跑。
“族姐也是想到了吗!独孤连山可是我父亲心心念念二十多年的名字啊,老家伙几年前居然从地牢中逃跑了,可是让父亲气急败坏了好久呢。既然让我遇到了你,那便父债女还吧。 ”看着手下跟班,独孤伯道:“把她给我捆起来,到时候献给父亲! ”
眼神阴冷的他又扫了扫身边的几个其他家族的同伴 :“另外,这件事,要严格保密,可不要叫大伯父和二伯父知道了!如若泄露出去了半个字,可别怪我独孤伯不够兄弟,翻脸不认人。 ”
这群狐朋狗友连连称是,保证自己守口如瓶。
孤独婉虽对当年之事知之不详,却早听父亲提过自己离开长安乃是由于当年母亲的事,同当年族中的三公子交恶,这才远走河东避祸。
母亲也由于此事耽误了丈夫在军中大好前程,一直心怀愧疚,再加之本来身体就不好,在生下自己不久后就抑郁而终了。
眼见周围恶奴环绕,心知自己很难逃脱的独孤婉急忙低声对儿子说道:“快跑,出城门去找你六伯伯想办法,娘给你拖住他们。听话,不要回头,不然我们母子都死定了! ”
用力将儿子抛出自己包围圈,独孤婉提起全身的力量,大开大合的同几个恶奴争斗在一起。
此刻的独孤婉心怀死志,只道自己一定要保全儿子,这些恶奴则是依旧对她身份心有顾及,一时之间竟是不敢下重手,难以擒拿住独孤婉。
而独孤伯则是始终一脸戏谑,他最是享受这种给别人希望又让人绝望的戏码了。伸手从身后随从手中拿过自己的猎弓,搭上一枝穿透力极强的狼牙箭,便是对准了不停狂奔之余还时常因担忧母亲而频频回头的柳向北。
小向北,年近六岁,虽比平常小童体格健壮了些,又哪里跑的过弓箭。也幸亏这独孤伯箭艺不精,又偏偏沽名钓誉,明明气力不足,却总是喜好用两石硬弓。
平日里打猎也就罢了,多是打一些猎场里专为贵族们饲养准备的猛兽,各种豺狼虎豹大多空有其形,实则被圈禁已久,野性全无,他虽准头极差,却也每每狩猎都能收获满满,众人也乐得他高兴,更是奉承他神箭无敌。
一边是飘飘然,自认为射艺无敌,穿杨射柳,实则只能半开两石弓的孤独伯,一边是已被调教两年之久,韧性惊人更担负着母亲性命的柳向北。
穿云一箭,刷的一声稳稳的被小向北一个前滚翻躲开。
小向北心有余悸,灵机一动,一边跑还一边喊:“杀人啦,国公府的孤独伯杀人啦! ”
稚嫩的童音在空旷的大街上传出去老远,独孤伯虽在京中放浪形骸许久,可很多事做起来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
就算是强抢民女,他事后也多声称是家中侍女逃跑,再多花些金钱,迫于国公府威势,这种事情大多官不查民不纠,不了了之,受害者的亲人也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可当街杀人行凶这种事,还是在长安城中,若是闹大了,可不是他独孤伯花些银钱就能搞得定的。就是他父亲独孤止如今贵为禁军大统领也不敢如此,明晃晃的打皇家的脸面,哪怕是皇帝的舅舅,也吃不了兜着走。
独孤伯顿时心慌意乱,这手中弓箭更是失了准头,第二箭都不知射到何处去了。眼见这小屁孩都快要逃出门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孤独婉,冲着手下人大声吼道:“一群饭桶,连个女人都制不住,还不快追那个孩子! ”
一群人急忙一窝蜂似的追向柳向北,独孤婉这时早已精疲力竭,可为了自己的孩子,强打精神想要拖住这伙恶奴,却不料一个机灵的随从不知何时竟绕到了她的身后,一手刀就砍到她后颈之上。
孤独婉,眼中满是担忧的看着城门口的方向,整个人却是不甘的瘫软在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