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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云山城中

    马山岳匆匆赶到城门口,离得老远他就一眼认出那个风尘仆仆的瘦削青年正是六年没见的柴河。马山岳大吼一声:“全都住手!”便匆匆跑到柴河面前,异常激动,单膝跪地。“少主,我可算找到你了,末将马山岳参见少将军! ”

    在场的士兵愣住了,就连柴河的两位结拜兄长也目瞪口呆。他们虽知这位八弟有个义父死于当年七节度使之战,可却不知道他竟然是前幽州节度使马凉城的义子。至于这些留守幽州的士兵虽然早对这位足智多谋的少将军有所耳闻,但其实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

    柴河,本是平原道人。在他十岁的时候,平原道战乱,他们那个小乡村被流寇洗劫一空,全村惨遭屠戮,只有在茅房中的他躲过了一劫。

    十岁的孩子大多还在父母膝下玩乐,他却成了一个小乞儿。突逢大难的他伤心欲绝,木讷寡言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转眼之间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小柴河整整哭了一天,哭干了眼泪,也哭没了力气,然后就昏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依然身处尸山血海,只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中已开始夹杂着缕缕恶臭。

    先是跑去灶台找来一点吃食,那是母亲经常为他特意准备的烤土豆 。小柴河吃的很用心,连一点碎渣都没有掉。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替他抹着脏兮兮的嘴角,笑盈盈的把他搂在怀里了。

    “小石头,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母亲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母亲担心哦! ”这是父亲去镇子卖东西前跟他说的话,父亲在他眼里一直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个叫做柴猛的朴实汉子一离开村子就遇见了那群恶魔。可他无所畏惧,世代军户的他太知道失去了纪律的军队就是一群真正的流寇。一个人就那么立在村口,或许是身后有自己的妻儿,懦弱了一辈子的他这一次寸步未让 。

    手里握着的仿佛也不是一把用来挑货物的扁担 ,他就好像一个横刀立马,渊岳峙的孤勇将军。他从不怕死,他只是担忧全村老幼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了。可他不能再逃了,当年同村一起参军的虎子、阿森都在看着自己呢,自己的儿子也在看着自己。

    一个人的冲锋,向前,再向前!哪怕是死,也要倒在向前的路上。 “神策, 冲锋! ”

    柴猛觉得自己恍惚间又回到了跟随神策大将军征战四方的日子。一对六十四,柴猛虽死不悔,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抵挡的时间太短了,也不知妻儿是否有机会逃走,不知村中是否收到了消息,及时逃走。

    只是他虽然杀掉了两个流寇,却没有注意到,他先前嘱托回村报信的小六子早已被那个番人模样的流寇首领一箭射中了后心,早已咽气多时了。

    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柴猛身中数刀,瘫软在地上,他仿佛还在喃喃自语:“神策军的兄弟们,柴猛归队了。小石头,保护好你的母亲啊…… ”

    柴河在村口找到了父亲那不成样子的尸体,即便是死,他的手里还牢牢握着那一根精铁扁担。拖着疲惫瘦小的身体,柴河把父母的尸体安葬在了村旁的小河边,随后一把火点燃了柴家村。

    他费力的扛着父亲的铁扁担,开始四处流浪,他要好好活下去,带着全村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命一起活下去。

    活着才能报仇! 仇恨这种东西,让人强大和坚强之余 ,也让人盲目而疯狂。

    小柴河只是在一具尸体的甲胄上找到了“安西 ”的字样。顺着这唯一的线索,他离开了村子,光着小脚丫便走进了这浩大的江湖。

    十岁的他乞讨,做学徒,后来还跟着一个老先生做了一年的书童,他疯狂的汲取着所有能接触到的知识。老先生见他聪慧好学,后来更是专心的教导他,他也一直有认真去学那些学问,尽管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能够帮助他报仇。

    柴河那时候还时常听到老头子感慨:“文脉的希望或许还真的要在寒门里啊,世家大族,呵呵,自作孽,不可活啊 …… ”

    可好景不长,在他十五岁那年,这位老先生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就死了。

    临死之前,他把小柴河叫到身边来:“小家伙,你心心念念的安西,若是我所料不差?应当是安西都护府或是安西节度使麾下,两者略有区别。 ”

    “咳咳咳……”

    “但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乱世将临,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一生顺遂好好活下去,远离那些朝堂之事,一辈子做一个江湖野人,这人那,好好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 ”

    安葬了老人以后,柴河又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短短两年,他的足迹竟是遍布了皇朝北方大大小小七八个州郡。

    他贩卖着各地的小商品,也见识形形色色的人 ,直到他偶然间来到幽州 。

    这里同北方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用柴河自己的话来说,这里很麻木、很冰冷 、很怪异。包括这里的居民也少的可怜,不似其他地方,哪怕困苦却也能安居乐业。这里的人似乎都是一些军户和罪民后裔,他们总是疲惫。

    所谓军户,就是要世代服兵役的家庭。罪民后裔则是祖上犯了重罪之人。

    在大唐,如果有人犯了罪,那么就会导致全家族地位的下降。哪怕是权贵之家,也会因此名声受损;至于平民,罪人的家人往往备受歧视。所以很多家族都会在族人犯罪之后,将其逐出家谱,或者干脆举家迁徙到偏远的地方。

    幽州就是这样一个足够偏远的地方,除此之外,幽州还居住着许许多多的异族之人,有相貌凶恶丑陋的蛮人,也有同唐人相似,却皮肤更加白皙的高句丽人。

    柴河并不太喜欢这里,他总觉得这里太压抑,整个幽州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囚笼,禁锢着所有人的身体,甚至思想。

    当他想向更北方去寻找白山人做生意的时候,他遇到了劫匪,柴河当时武艺平平,所以不仅货物被劫掠一空,自己也失手被擒。

    柴河最恨劫匪流寇,在他眼里,父母和全村老幼就是死于这些人手里。同样的,他也恨皇朝天子,不能使天下承平,反而让百姓流离失所,这种皇主,要之何用。

    他拼了命的反抗,甚至还一口咬掉了一个匪徒的耳朵。就在那匪徒震怒,想要杀了他的时候,正逢马凉城巡逻结束,率军回营,于是顺手就救下了他。

    马凉城,听闻柴河的经历,十分感慨,他见柴河机灵,就想要把他留在了身边做亲卫。柴河一开始自是不愿意,他是真的不喜欢幽州这个压抑的地方。

    于是马凉城就把这个倔强的少年一直带在身边,从州府到军营,从矿山到边城。

    逐渐的,柴河了解到幽州这片土地上许许多多与外界迥异的地方。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异族在大唐都已被接受,还有许多异族是一直被奴役的。

    原来盛唐繁华之下,不单单自己的家乡兵荒马乱,原来每个地方的人们都在经历着各自的无奈。

    他开始安心的待在幽州军大营之中,他开始喜欢上这里,他逐渐改变了自己对军队的偏见。

    也许是体内一直流淌着大唐军人英勇无畏的血脉吧,他虽然起步较晚,但他却很能吃苦,学武进步神速。

    他也喜欢下到矿坑之中,和那些蛮族人聊天,他甚至学会了蛮人的语言,也很快就赢得了蛮族人的好感。柴河心里总想着蛮人不该一直被这样奴役,以后如果有机会,自己一定要让他们也自由的可以去到着浩然天下的每个地方。

    马凉城越来越喜欢这个寡言聪慧的少年,后来干脆把他收做义子。不过柴河坚持自己家仇未报,不改姓 。

    马凉城也一直由着他,毕竟他自己也是寒门出身,对于血脉继承这些并没有那么看重。

    马凉城戎马半生三十多年,才硬生生靠着军功资历熬成了幽州节度使。 可也仅仅只能是个幽州了,幽州不同朝廷其他各道,居民少,不重农业,不事农桑,其实很穷。

    从前作为北方门户,因为要防备大漠狼骑,皇朝对幽州军也算重视,兵部更是给予其大量帮助。

    那时候的幽州军盔明甲亮,每五年一次的诸军大比中也是人才辈出。在幽州军鼎盛时期,每年长安开武科,无数的年轻俊杰都挤破脑袋想要来幽州建功立业。

    可近百年来,狼骑王庭转移到了西大漠,幽州无仗可打,又没有什么油水。

    幽州军所需要做的无非就是镇压看管蛮族人,同时监管获罪来这边服劳役的人而已。

    幽州从一个边陲重镇就这样沦为了皇庭北方一个可有可无的州府。后来皇朝更是把幽州这号称“一州即一道 ”的幽州府的道台都撤掉,直接设立幽州节度使,总管全境军政。

    如果说别的道府设节度使总揽大权,节度一方是无上的荣耀,对于幽州道而言,却意味着朝廷彻底放弃了对这方区域的直接管辖。

    潜台词无非就是,朝廷不再提供粮食,不再提供军械,不再提供物资,你们以后自给自足!对了,尽管这样,幽州还需每年向各地输送大量的铁器,一代军事重镇就这样没落成了一个巨型的铁矿。

    幽州军失去了年轻血液的注入,再加上这边的气候寒冷,土地贫瘠,并不适宜种植粮食和各种作物。

    仅仅两代下来,缺衣少食弄幽州军就糜烂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一些士兵直接脱离了军队,跑去辽东做了马匪。

    马凉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节度一方,既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又不能让同袍尽忠职守。为了维持军心,经常亲力亲为,鼓励生产,还常常带亲卫巡防幽州边境。可他做的这些,根本无力改变幽州继续衰弱的大势。

    于是他这才在几年前铤而走险,同几大节度使联合,率军奔赴千里去往落雁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幽州大好儿郎可以活的好一点。

    他也不曾想过要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也仅仅是他想的很简单,只是想要让大唐其他富裕的州道多拿出些资源改变幽州现状。

    然而,几大节度使却各怀心思,有的人野心勃勃,他们想要的可不是更多的利益,而是把天下搞的更浑浊,代李自立,裂土为王。

    马凉城死于七节度使之乱后,幽州局势更加岌岌可危,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柴河在安葬了义父之后,本也想过是否要回幽州,遵循他的遗命掌控幽州军。可他见惯了各种斗心勾角之后,对于权势实在是充满了厌倦。而且这路程也实在太远了些,没有盘缠,没有马匹,他想要回返幽州,至少也要大半年光景。

    后来同几位兄弟在三柳村安家之后,柴河更是安于这种宁静平凡的生活。如果不是想要多赚些钱财,给自己的后代更好的生活,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幽州。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比之前些年更显老迈的马山岳,柴河一边哽咽着一边伸手把老人搀扶起来 :“六叔!您快起来。 ”

    马山岳曾是马凉城的亲兵,更是他的族弟。所以他深知自己的哥哥对于柴河寄予了怎样的厚望。

    “小石头,这么多年,你可让六叔好找啊。 ”

    “六叔,义父他…… ”柴河看到马山岳,不禁又想起自己曾在幽州军中时的好多事情,更是想起了自己的义父。马凉城军务繁忙,就经常让这位自己的族弟照顾柴河,两人的感情自然也是十分深厚。

    “孩子,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快,快,跟我回家。 ”马山岳拉着柴河的手就往城主府走去。

    “当年大战之后,有几个小家伙侥幸逃了回来,说将军战死,你也失踪了,后来我派人去找。却是看到了你为将军立的碑,便知道你一定没死。”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回来主持咱们这幽州军大局,可你却杳无音信。我也知道,你小子怕是心死了,你要是铁了心不想回来,没人找得到你。 ”

    “六叔,我也想过要回来,后来我成家了,还有了孩子,就…… ”柴河心里有愧,难得的竟是有些局促不安。

    “六叔懂!我也年轻过,温柔乡,英雄冢。 可六叔还是得厚着老脸求求你救救这幽州军数万将士吧! ”马山岳又把蛮族反叛的事情跟柴河说了个大概。

    “如今局势这么糟糕,朝廷竟没有任何诏令吗? ”柴河厉声问道,隐约间竟有龙虎之势,只是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

    “少将军,回来吧,幽州军需要你!六叔若是再年轻个几岁,倒也还能节制一二。如今幽州军一盘散沙,正是需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 ”马山岳叹了口气。

    “而且,你也需要幽州军,如果你还想报当年柴家村的灭村之仇的话。 ”

    “六叔,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一听到父母之仇,柴河立时激动了起来。当年马凉城没少帮他查访当年之事,可安西军和安西都护府都远在西域!

    幽州军在北方还有一定影响力,可在西方真的鞭长莫及 。时间久了,也查不出什么,柴河也渐渐放下了心思,但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仇恨。

    “这也是在寻找你的下落时,我偶然查到的!”

    “当年皇主大寿,安西节度使之子安千绪率队去长安献宝,与平越道节度使的使臣发生了一些口角,因而两者结怨 。”

    “寿宴之后,安千绪带兵截杀平越道使臣,那使臣便向平原节度使求救。平原节度使包游和平越节度使蒯狄本是好友,就派兵为平越使臣解了围,可没想到安千绪怀恨在心,就纵兵进入平原道行凶伤人。”马山岳似是习惯性的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如今安千绪子承父业,已贵为安西节度使,甚至还兼任着平卢节度使,你如果还想报仇,难道只凭一人单枪匹马吗?所以我说你也需要幽州军,一个令行禁止,为你所用的幽州强军。 ”

    “六叔,你容我想想! ”柴河有些痛苦的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言。

    全村一百多口人的惨状,柴河如今依然历历在目!以前不知仇人是谁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 这仇,我若不报,枉为人子!

    看着柴河眼里逐渐升腾起的血色,马山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少主当年之事。他并不想昔日那个善良聪敏的孩子变成一个复仇的机器!

    柴河自是需要时间去考虑并消化马山岳告诉他的一切,而马山岳也不急着他做决定,便给兄弟三人专门准备了一个院落,让他们先休息,而他自己则是急匆匆的赶回了军营。

    郑从龙、郑从虎两兄弟一进屋也不坐下,反倒是关上门后,就倚在门口处,一直盯着柴河看,把柴河看的心里直发慌。

    “两位哥哥,可不是小弟有意隐瞒,这个情况毕竟有些特殊。”柴河有些心虚,小声说道。

    郑从龙看他如此急促,反倒促狭一笑:“小八,你小子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说回来,没想到你居然是堂堂幽州节度使的螟蛉义子。而且听刚刚那老头的话,你可是幽州军最有力的继承者,说说吧,当年你怎么就放弃了,反倒和我们几个一起,甘心在一个小村子里窝了这么些年?”

    “二哥,六叔刚刚说的固然不假,可莫说幽州了,幽州军中的形势都复杂的很,你真的觉得当年的我靠自己就能镇住这**万人吗?”柴河苦笑一声。

    “别看现在幽州军在幽州三股势力中稍显弱势,可军中始终是派系林立。据我所知,当年军中就有许多人暗中同辽东的几股大马匪交往的十分密切。不瞒你们说,我当年若是直接回幽州,想要继承义父的位置,说不定早死在半路上了。”

    柴河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给两位义兄各自倒了杯茶。“而且,幽州毕竟地处偏僻,发展有限的很。我即便继承义父遗志,将幽州尽数掌控在手,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如义父一般,将自己圈禁在这里一生罢了。 ”

    “八弟,当年军中之事,咱们就不提了,咱们兄弟几个都是军中出来的,若不是受不得军中那些龌龊事,咱大好男儿哪个不也能成就一番事业。”郑从虎接过茶杯,也走到桌前坐下。

    “可你自己家的仇怎的也从不曾与兄弟几个提起,结拜之时,我们说过的,可是要一起福祸相依,快意恩仇的。”郑从虎平日里话虽不多,却是几兄弟中性情最沉稳的一个。

    “三哥,当年我们几个也算是朝不保夕,你我八人结义于危难,我本不该隐瞒。可若是今日六叔不曾言明此事。单单凭借咱们八人,哪怕时至今日,我怕是都依然追查不到当年的凶手。”柴河摇了摇头。

    “而且这仇恨,我虽然不敢忘,但自从五年前咱们兄弟几个的孩子出生后,我却也开始将它看淡了。”柴河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好啦,二哥、三哥,咱们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在这云山城到底该如何自处啊?”

    “除了老七,咱们几人中,就只有八弟你识文断字,而且你脑子转的也快,你先说说你的看法。”郑从龙兄弟二人,听罢柴河所说,心知三人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也是面色严峻。

    “二哥、三哥,幽州本就地处偏僻,虽说它曾是边陲重镇,扼守着北方的门户足有百年之久。然而自从大漠狼骑的王庭西迁,也让这曾经的北方重镇失去了价值。而现如今这幽州更是局势复杂的很,三股势力已成鼎足之势,其中幽州军实力更是毫无疑问的最弱。不夸张的说,它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柴河顿了顿,侧身躺在了床榻之上,将右臂置于脑后,左手还不忘整了整身上有些破损的粗布麻衣。

    “当然,幽州这方区域也不是全无好处。皇朝如今局势越发动荡,南疆叛乱,足有十数道被波及。而幽州却是得天独厚,便是天下大乱,只要守住云山城,亦可偏安一隅 。”

    见郑家兄弟听的津津有味,柴河又坐直了身子。“而且,如果可以经营好手中的幽州军,一统全境而自立,那么幽州这一片区域相比于中原而言,就是进可攻退可守。而且除了粮食,无论是兵甲器械还是战马兵员,幽州大都可以自给自足。只不过其中难度也是颇大,我料想没有十数年的经营也很难做到!”

    “自立?八弟,你的意思,如果我们将来保你入主幽州军,你打算在统一幽州后,拥兵自立,脱离皇朝?”郑从龙依然看起来十分镇定,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内心显然没有那般平静。

    “二哥,不是我打算,而是不得不,你我心知肚明,李家对皇朝各道几乎毫无掌控力。如今这浩然天下,说不定何时就要分崩离析,生灵涂炭。七哥之前不也说过,我们兄弟几个,要么保着李家皇帝,要么自立更生,又或者就只有在乱世中再次成为别人的前卒。”柴河一想到此,也有些心烦,接连喝了好几杯水。

    “而且,两位哥哥,哪怕没有幽州如今走这一遭,三柳村的清静日子,我固然留恋,我们怕是也过不了多久了。距离皇朝兵部、户部十年一度的联合查民募兵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了?到时候,你我兄弟逃兵的身份必定会暴露,只怕若不趁早想办法,各位嫂嫂和侄儿可都要因为我们而受到牵连。”

    郑从虎也是皱了皱眉头:“咱们兄弟八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八,咱们是不是该和大哥他们知会一声,一起商量商量何去何从啊?”

    “这样吧,我毕竟如今身份有些不便,就先留在这边,稳住六叔他们。你们俩就赶快回到三柳村,把情况跟大家说一下,好好商议商议,再做决定!”柴河思虑良久,应声道。

    “对了,尤其是七哥,他毕竟不同于我们,他可是始终对皇朝都没彻底死心,当年他也只是苦于一肚子的才华,报国无门,这才灰心丧气地跑去军中寻求门路。可是,他这般忠心为国又有何用,皇朝如今糜烂到了骨子里,根本救不活了,他怎么就看不透呢!你们一定要好好劝劝他!”

    “也好!”郑家兄弟叹了口气,心知小八怕是已经安下了回幽州领兵的心思,自己二人回去,无非就是替他把其他兄弟也喊过来。

    ……

    稍晚时分,待吃过饭后,柴河便安排好了两位哥哥的行程,更是请求马山岳为他二人足足准备了四匹快马。

    待第二天,天色刚一放亮,郑从龙、郑从虎两兄弟便骑乘快马,昼夜不停的欲赶回三柳村同众兄弟合议幽州之事。而在不久前,北地的平原和卢龙两道皆曾爆发战乱,往来审查甚严。两人结伴而行,却携带四马,而且身份毕竟尴尬,也是绕了好远的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方才回到三柳村。

    而柴河自己在把送走两位兄长后,也是漫步在这云山城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云山城,他恍如隔世,心绪似乎也回到了数年之前。

    走着走着,他便进入了一家酒楼中,望着城中景色,怀念着昔日时光,不知不觉竟是呆到了暮色昏沉。

    而在用过饭后,柴河也并未回转马山岳的府邸,而是径直来到了幽州大营。

    如今的幽州军大营其实就是以前云山城守军云山营的驻地。云山城因为背靠云山关这一天下雄关,修建的极为巨大,因此也是幽州第一大城。建于城内的云山营驻地因而也是不小,足足可以容纳三万士兵。

    想当年大漠狼骑凶威最盛时期,云山营就宛如日夜守卫着皇朝北方最坚固的一面铁盾,当年甚至有着“皇朝铁壁 ”的美誉。而云山关城墙,哪怕是历经百年岁月,青砖侵染着的暗红色血迹依然未曾褪尽。

    便是当年凶威滔天的漠北狼骑又如何,举兵三十万,犹踏不过皇朝巍然耸立云山关。

    说起来,当年幽州军还不叫幽州军,甚至根本就没有幽州,那时候这片不毛之地并无人居住,乃是被人称为北荒。

    大概在近三百年前,帝国右武卫大将军高先至领军三十万越过北荒,跨过辽东,征服了地处极东北的高句丽王国,在那边设立了安东都护府。

    在高先至大将军班师回朝途中,路过北荒,因而便又在都护府之下分别设立了辽东,辽北和辽南三大道府。

    然而高句丽毕竟过于遥远,仅仅二十年后,趁皇朝在西域同大食国交战,无暇顾及东北方局势之时,高丽旧贵族竟然联合新罗王国遗民一同起兵反叛 了皇朝。

    当安东都护府上下四千六百官兵尽数战没,无一生还的消息传回长安之后,新任皇主李悠然之子李真璨勃然大怒。

    他先后下旨裁撤了辽北、辽南二道,将二道尽数并入了辽东道。而后又下令将辽东道靠近皇朝的这一片区域改称为幽州,因幽州地广人稀,故而仅仅一州之地便为一道,以作皇朝北方屯兵之所。

    最后,他又令高先至挂镇反大元帅印,领幽州总管之职责,自北方各道共募兵二十万,集结在新建之幽州大营,择吉日良时再度征讨高句丽。

    而后,大唐府兵虽在西域依旧同大食国的军队僵持不下。高先至却不负众望,仅仅在三月以后,便传捷报而回,尽灭高句丽区域内的三国,并将其洗劫一空。

    李真璨大喜,加封高先至为安国公上柱国世袭罔替。高家因高先至之功绩而荣耀百年,哪怕时至今日,高家也是长安城中极其有名的武将家族。

    而幽州大营也就随之被保留下来了,高先至所率之镇反军也未曾完全撤销。之后,镇反军大部都被留在了幽州境内,负责镇压高丽、百鸡和新罗三国的奴隶,更兼修建边城以防备时常侵扰大唐边境的大漠狼骑之责。

    后来,又过了百年,蛮人昌盛,在名为皇朝之地,实则并无人管理的辽东道崛起建国后。镇反军又被当时的皇主下令去清剿蛮国,于是幽州又吞并了辽东道很大的一片土地。

    在发现古蛮国的都城地下有着许多铁矿之后,镇反军又继续镇压蛮族和高丽等国的遗民修建在幽州北方修建新城。

    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幽州发现了越来越多的铁矿矿脉,而后便有了幽州云雷十八城之名,镇反军也改旗易帜,最终变成了幽州军。

    幽州军设十二营,大小不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自镇反军时期攻掠高丽等国所保留下来的“敢死营 ” 、镇压蛮族时期曾立下赫赫凶威的“奔雷营 ” 以及驻守云山城百年之久,顽强抵御着大漠狼骑侵扰的 “云山营”。

    然而不久前,蛮人反叛,奔雷营上下两万人已是十不存一,称得上名存实亡。云山营倒是建制完好,可早在六年前,云山营中最精锐的一万多人,随着节度使马凉城一起,几乎全死在了混战之中。剩下的云山营兵士,虽不至于老弱病残,可士气萎靡,战斗力也是锐减。

    而在三大营中,最为古老的“敢死营 ”,更是在此战之后,彻底成为了幽州军人皆闭口不提的营号。

    其实大唐军队大多设有敢死营,用以执行最为艰难的任务。敢死营中有少量精锐士兵担任底层军官和督战队,营内士兵则多半由死囚、战俘和奴隶组成 ,幽州军的敢死营也是如此。

    可早在三十年前,幽州军敢死营的营号就曾被撤除过一次。至于原因,他们居然全营叛乱,加入了血狼盗,摇身一变竟成为了幽州乃至皇朝北方最大的一伙马匪。

    而如今名列幽州三大势力之一的凶狼帮,其内最大的一股势力就是这些“敢死营 ”的后人了。严格来说,这些人几乎都是曾经高句丽三大王国的后裔。他们不满百年来始终被奴役的命运,同流落在外的高丽遗族联合在一起,里应外合逃出了幽州军大营。

    而当今的凶狼帮首领“天狼”,据传说,更是有着当年高丽国的王室血脉,在凶狼帮中地位极高。

    其实早在马凉城接任幽州节度使职权的时候,幽州已然成了一个烂摊子。

    柴河很早就对他的义父说过,幽州军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治沉疴下猛药才是正道,一直温润滋补根本治标不治本,可惜马凉城一直听不进去。

    马凉城还曾再次组建“敢死营”,为此他甚至给幽州大牢中的八千多死囚犯赦免了死罪。这群人确也为马凉城冲锋陷阵过,可谁曾想,前不久蛮人叛乱,本该镇压他们的第二代敢死营,却不知何故,也如上代敢死营一样叛乱并投进了凶狼帮中。从那之后,敢死营的营号彻底成为了幽州军的禁忌。

    反倒是如今,虽然幽州军已然破败不堪,在柴河眼中却是不破不立,哀兵如此,反而大有可为。这也是他动了心思想要接过幽州军权柄的原因,要不然,以他们兄弟三人的武艺,想要溜出云山城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柴河很瘦,肤色也苍白的吓人,然而他双眼之中却时常闪烁着慑人的光芒,自有一股威严。哪怕身上穿的只是一件破旧的麻布衣衫,却遮挡不住他无形中散发出的熊熊威势。

    柴河毕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而云山营的哨兵却是刚刚成长起来的军户子弟,虽然并不认识他,却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不凡。

    哨兵王二远远的看着柴河笔直的朝着大营走来,急忙迎了上去:“军营重地,来人止步。”

    柴河毕竟在这云山营中呆了多年,十分惊奇居然有人不认识他。挑了挑眉,柴河却看到这哨兵嘴边生长出的,淡青黑色的,绒毛般的胡须 。估摸着这士兵也就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心中便是了然。“想来自己当年在军中的时候,他还说不定正在家尿尿玩泥巴呢。 ”

    柴河温和一笑,双手抱拳:“劳烦小兄弟通报一声,柴河求见云山营的田老将军。 ”

    王二有些发愣,“这位大哥也曾是我云山营中人吗?竟知老将军姓田 ?我这就前去禀报!”

    不多一会儿,云山营中诸位校尉都冲了出来。不同于马山岳以校尉之职,担任着云山城的城主。云山营如今最高的军事主官赫然是一位真正的将军,幽州军云山营的归德郎将 ,田林。

    他也是如今云山营仅存的一位将军了,论资历,甚至犹在马山岳之上。今年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将军,已兢兢业业在这云山营守了四十年之久。

    当年若不是他推脱,想给年轻人机会,马凉城甚至都当不上节度使。而在马凉城死后,也正是因为这位老将军的存在,才稳住了那点幽州诸军差点就完全涣散掉的军心。

    不同于见到马山岳的紧张激动,抱着复杂的心情,柴河见到这位老将军,直接就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