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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契机

    随着邸报的刊出,京城官场再一次大震动。

    大河水患由来以久。朝廷每年修河耗费巨大。

    谢子安折子里提的河泥肥田的法子若是真实有效,那便意味着以后即便朝廷不发徭役,庄户也会自发地清挖河道一-只这一项每年就可能为朝廷节省大批银两。

    由此谢子安一个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的任命稳了

    所以这河泥肥田到底有几成真?

    文明山和谢尚交情匪浅,当即就问了出来。

    谢尚闻言心情颇为复杂,这奏折里的事他事先竟一点不知情。

    想来是他爹一个人过年,清冷寂寥,只能专心政事,然后灵光乍现筹谋出来的也末可知一一不然,先他爹跟他合计好的笔记里一定不会提河泥实验。

    当然也可能是他爹担心他难做,所以在笔记里故意留了线索。

    不过不管哪种,看着邸报里张乙的名字,谢尚心说:张乙是红枣的陪房,甘回斋的大掌柜。他爹在奏析里特地带上他的名字,显然是在隐晦地为他和他媳妇表功。

    这也就是亲爹,干啥都能想着自己!

    谢尚心里感念他爹,嘴里告诉道:“不瞒你说,这事我知道一点。折子里张乙实验河泥肥田的庄子是片盐碱地。盐碱地,你知道吧见?就定那种地里泛盐,特别贫瘠,收成极差的地。

    当初內子买这庄子只是为有个地方做工坊。但我内子这个人吧,持家特别勤俭。“谢尚吹起媳妇来那真是什么都敢讲:“最看不得土地荒着不长粮,嗯,比如那打营养钵器可不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屋里都是日常這谢尚茶毒的,闻言自动过滤其中言过其实部分,只问重点:“不长粮然后呢?

    “去岁年还没过完,内子便特地叫她陪房张乙回山东硏究这盐碱地改粮田的事。

    别管现实里这盐碱地改粮田的进展如何,谢尚决定先把这份大功劳的名声替媳妇抢到手再说。该他媳妇的名声,谁也别想抢走!

    啥?盐碱地改粮田?

    间言不说文明山了,就是艾正和元维也都听呆了,心说:这也太敢想了!

    此前不是没有人想过改地,比如把下等田升为中等田,中等田升为上等田。但现实里都因为投入产出不对称而打了退堂鼓。

    毕竞改地原是为了谋利,眼见得不偿失,自然没人再干。

    所以说改地不容易,若是容易,这满世界哪还再有荒地,岂非都是粮田了?

    现实就是一般下等田想升中等都要极大投入,何况草都难长的盐碱?

    这也就是不差钱还特别勤俭持家的谢尚和他媳妇敢想、敢干!

    换个人都不成

    听着是不是很惊奇?"谢尚没一点自觉地自问自答:“我当时反应也跟你们类似,但我媳妇说了沧海桑田,沧海桑田,沧海都能变桑田,盐碱地好歹是块地,怎么说都比大海更似粮田,为啥就不能改造成粮田

    这段话完全是谢尚自己的临场发挥,糟点无数,但元维等人听后竟是无言以怼—-毕竟谢尚他媳妇的陪房真是干出成绩来了。

    而他们正打算效仿

    这张乙是个实干的。“谢尚接下讲道:“他得了内子的吩咐便一心扑在庄子上。去岁一年没少实验去年秋收我看张乙收成报告提到河泥肥田实验的时候便留了心。农谚有云: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种地肥料总是不嫌多,不得越多越好。

    我家乡雉水城多水,庄子周围都有河,这实验若是成了,可是下等地变上等田?

    不错!

    元维、文明山点头认同,他们家乡也是水乡,可以一试

    谢尚继续道:“而京师虽说干旱,但沿河的庄子也不少。我那个太平庄内里就有个连通外河的藕塘,每年九十月份起藕,正合适挖泥肥田,所以今年庄子春耕计划里也安排了河泥实验。

    “我没想到的是这挖河泥还可能跟河工关联起来!

    果然他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而属于他爹的功绩,他也当解说明白!

    原来你也没想到!

    对于文明山的惊叹,谢尚颇为好笑,心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又不是神

    不过能被人当作神机妙算,谢尚心里得意:这滋味委实不会。

    口里谢尚则套路谦虚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何况我对大河的历史所知有限。

    回头便找了书来读。

    细品刚刚一番话,艾正问道这么说大尚年前给我们抄的实验笔记里就有这河泥肥田了?

    有!“谢尚肯定点头:“去年十月的时候,我这计划还没做出来,庄里的河泥实验田就已准备好了,河泥也挖好了

    眼见谢尚说得肯定,艾正便叫管家家去拿了笔记来,然后一看果然有,不觉跺脚:“竟然真有!他竟然过宝山而不知!

    谢尚见状不免摇头:“当然,难不成我还哄你?

    艾正

    “我倒是宁愿你哄我,“文明山笑道:“如此我便不用懊悔自己有眼无珠了!“那懊悔的就该是我了!“谢尚撑不住也笑了,心说:老天有眼!

    该他爹、他媳妇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与艾正一样懊悔的人不少,由此京里又掀了一回笔记热不提。

    谢家小厮看到邸报都有一刻的呆滞一一主人上邸报也就罢了,怎么张乙也上邸报了

    为人奴仆没有科举的资格,干得再好,也不过得主人赞一句好,年节多得一份赏钱,并没有显耀人前

    的道理

    但现在张乙的名字似新科的举人,进士一样登上了邸报而为天下人所知晓一这一份荣耀,可说是绝无仅有。

    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迕振理都忍不住想:张乙这回可真是露大脸了

    不过振理也知道他主子是谢尚,他不可能丢下谢尚跑去山东管庄子,想想也就只是想想。

    只跟红枣的小厮不免见贤思齐,再次思考自己的人生一一他们是可以选择的,可以选择留在主子身边伺候,还是似张乙一样在外建功立业。

    腊月十六的时候张乙眼随李贵中的结亲队伍一路安排回刭雉水城,十九又跟着回程的舒家人启程回了济南。

    张乙这个年是在济南过的

    看到邸报的时候人在济南。

    对于谢子安在邸报里提自己名字,张乙即使知道是因为他主子,但还是心存感激一一就河泥肥田这件事里他是出了力,但大管家谢福也同样出了力,且比他更多。

    只他一个人加手上的庄子,可干不出这么大的事

    由此见到年后从雉水城回来的谢福,张乙便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莫名有些讪讪

    谢福多聪明一个人,见状坦然笑道:“你不用觉着不好意思。老爷这么做必然是有老爷的打算,你运气好,适逢其会,但不代表我就会妄自菲薄

    怎么说在老爷眼里到底还是更看重我些一一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话说开了,张乙去了拘谨,跟着笑道:“福叔说的是!

    那张乙,"谢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你来说还是个契机。

    个离开主家,恢复自由身的契机。“眼盯着张乙,谢福一字一句地问道:“张乙,你有才识,有本事真甘愿这样一世为奴,子子孙孙也永世为奴?

    “若是先前没机会也就罢了,但现在你立了大功,名字登了邸报,即便离了主家,也不必担心没有生计你是聪明人,当知道明后两年就是你赎身的最好时机!

    张长乙…

    赎身是每个庄仆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小时候张乙没少想赎身的事,但当机会真摆到眼前,张乙却是长久地沉默一一他已经很久没再想这件事了。

    打十五岁出桂庄去李家粮店当学徒起,他就一直很忙,忙着学认字、学做生意、学伺候主子、学管理庄子、工坊、铺子,一刻没停。

    而等做上大掌柜就更忙了。他现除了要管大掌柜管的遍布江州、山东、京师等地十几家甘回斋的生意外,还要接受主子的指派,实验一年两季、改造盐碱地以及打听颜神镇璈璃制作。

    似年底为李贵中筹备迎亲接亲都还没算。

    对于眼下忙碌的生活,张乙其实没什么不满意一一忙,才说明得脸,才说明有用。

    作为一个聪明人,张乙知道此时应该斩钉截铁地跟谢福这个大管家表生死不离地忠心才对一-事实上他也确是没有想过离开

    但张乙却没这么做,而是反问道:福管家,您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既然他没想走,谢福为何会这样问?原因何在?目的何在?

    谢福直言不讳地告诉道:“作为大管家,我当万事都防患于未然。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坏他主子的好事。

    “患?“张乙闻言一怔,转即怒道:“难道大管家怀疑我对我家小姐的忠心?他现今的一切全拜小姐成就。这世上他背叛谁都不会背叛小姐。

    “不是怀疑,而是预防。"谢福不为所动道:“张乙,看在咱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不管什么,哪怕是放身离开都可以。

    只一样,你离开谢家得光明正大,不可以暗地里另投新主

    不然就别怪他手恨

    尚太太虽说聪慧,但于奴大欺主这方面却是疏于防范。

    不过有他在,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会替尚太太看好。

    “福管家,"张乙觉得这事必是要说清楚,一字一顿强诟道:“我从没说过我要离开“更不会给其他人效命!"

    若只是换个主子,他又何必离开

    世间不会再有比他主子更好的主子

    “世事无常,人心善变,谢福冷然道:“张乙,希望你今后在遇到旁人对你说类似话时能记着你现在跟我讲的这些话!

    张乙是个人才,谢福真希望他能抵挡住外面的诱惑。

    不然尚太太一准伤心。

    她是那样的信任张乙

    张乙终于有所了悟,诧异道:“福管家,你的意思是会有人来收买我,让我背叛主子?转念,张乙忽地明白,苦笑道:“怪不得福管家有信心,原来我是一个靶子!"

    除了谢福原就数他最清楚一年两熟、河泥肥田,更别说还有整个甘回斋旳生意。对比谢福日常跟在谢子安身边,不好下手,他可不就成了最好的收买对象吗?

    亏他先还觉得不好意思!

    真是天真啊!

    闻言谢福却是笑了,和气道:"话不能这么讲。能者多劳,老爷看重你,才会选定你。不然家里这么多,怎么就独选中你?

    看到谢福瞬间的变脸,张乙不觉心说:果然还是他主子心地纯洁,没这许多算计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