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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九章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东南酣战,康飞却坐着大海船,从广东一路到了天津。

    本来康飞是不想去的,他对市舶太监祝真仙就说,我帮你对付濠镜澳的夷人,那是因为我想对付夷人,搜刮金银乃是附带的,如今你让我陪你一起进京,那岂不成了我主动搜刮金银巴结天子?难不成我还要拜他做个干老子?

    我做事只是因为我想做事,可不是要巴结皇帝老子。

    祝真仙就劝他,哥哥你这么想,那未免就是自甘下流了,俗话说的好,干亲上门,不是想钱就是想人……哥哥这是送钱,那能一样么?

    祝太监一个人不敢回京,毕竟,他是因为碍了嘉靖的眼,这才被他干爹黄锦给从京师一脚踢到广东来做这个市舶太监的,如今虽然说搜刮了银子回去,终究腰杆子不硬,要是康飞这样的活神仙能跟他一起进京……说实话,以康飞扬州遇仙那么多人亲眼瞧见的事迹,已经足够被当做祥瑞送到京师了,毕竟,地方上发现两只白老鼠都要屁颠颠伺候好了送到京师去的。只是康飞能打,战绩实打实,往来的也俱都是高官一流,大家下意识忽视了。

    祝太监以前是干嘛的?是个宫观道士,淮扬大水把他家的道观给冲垮了,砸了饭碗,他这才狠心净身入宫。

    道士么,发现点祥瑞,那岂不是理所应当的,故此他就想:以康飞哥哥这般事迹,一张嘴又能说,死的都能说活过来,跟这些倭寇夷人厮混甚么?上京在天子身边伴当才是个正经路数,封公封侯,只在须臾间。

    前有邵元节,后有陶仲文,这都是有理可循的。

    当初祝真仙其实下意识也是想走这个路数,只是他忘记了,那会子他已经是个割鸡割鸡割鸡割鸡的小太监,而不是在他老家高邮州那个让乡下大姑娘小媳妇垂涎不已的唇红齿白小道士。

    毕竟,天上人间的头牌小姐你才会去哄她从良,即便她发个嗲撒个娇使个小脾气,你也乐意。家里面小保姆也来这一套?信不信我明天把给你……

    在广东吹了两年海风他才正经明白这个道理,我如今是天子家仆,这条路实在走不通,可是,康飞哥哥可以啊!

    他以为这是为康飞好,毕竟,邵元节生前尊贵,享受一品俸禄,死后哀荣,敕授文康荣靖。至于还活着的陶仲文就不消说了,天子呼为陶师,授伯爵衔……

    对此,他如今是嗤之以鼻的,你们都跟我一样,不过是个道士……

    他巴结着康飞,好话说尽,康飞是个执拗的,这事儿我乐意干,你不给钱我也干,这事儿我不乐意干,你给钱我也不干,只是摇头,不行不行,你看人家张老爹爹,我跟他一路来的广东,自然要一路再送他回扬州,要不然,他八十多岁了,路上挂了,算谁的?

    这话传到张桓老将军耳中,气得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的,小兔崽子你混说个啥?老子买个夷人婆娘伺候生活,信不信明年老子让这婆娘生个崽子让你叫小爷?

    老将军年轻时候是个顽主,年纪大了也谈不上德艺双馨,总之,品行高尚的人,未必私人操守就高,这个一定要搞清楚,毕竟他只是品行高尚,又不是太监。

    康飞听老将军威胁自己,未免嘿嘿笑,你老人家一把年纪,囧子活力不够,大约是生不出来的,还是老老实实指望我,到时候生一个,过继给你老人家。

    老将军一顿吹胡子瞪眼睛,不过,他也拿康飞没法子,故此只好仔细与康飞分说。

    小伙哇!你听我说,那吴桂芳如今做了两广总督,正是用心做事的时候,你现如今就是个活菩萨,广东庙小,供不住你,你再赖在广东,那岂不是碍人家的眼?你来跟我说,要是再来倭寇,他是用你呢?还是不用你?用你是怎么个说道?不用你是怎么个说道?

    康飞听了老将军的话,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哦,这不就是基督将军在校长那儿的待遇么?我懂了。

    行行行,咱们不碍人家眼,咱们回扬州就是了。

    老将军长叹,回扬州做甚么?小东门表子近十年都没换过,如今渐觉不新鲜……

    卧槽。

    康飞当即翻了一个白眼,未免就要讽刺一声,“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旁边张三抚摸着自己的大光头,咂摸了一会儿,挑起大拇指,“小老爷高,实在是高……”

    话还没落地,老将军伸手一巴掌呼在他光秃秃脑门上,瞪眼就道:“字认得你,你认得他么?别不懂装懂惹人嗤笑。”

    张三抱着脑袋未免委屈,“万口传嘛!俺听懂了……”

    旁边祝太监噗嗤一声就笑喷了。

    既然老将军都劝他,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康飞也就不拒绝了,当下去跟大哥向鼎说一声,向鼎沉吟了片刻,就说,去京师也好,你如今牌面大,老督师用你也不是,不用你也不是……

    听大哥这么一说,康飞未免白眼,你们个个都懂,怎么都不对我说?

    向鼎就叹气,这话,叫做哥哥的如何开口?

    康飞掉脸就走,走了几步,转身回来,拜托大哥照顾曾清,毕竟这一路上情分。

    向鼎不免一笑,这个不消你说的,况且,此子如今被你调教得这般武艺,督师有意要大用他,日后如他父亲那般做三边总制,没有科甲在身怕是做不到了,不过,至不济一个副将游击,督师还是可以保证的,也算是对得起贤良之后了。

    “等二哥剿匪回来,帮我说一声。”康飞转身扔下一句话。

    祝真仙这个市舶太监,手底下有的是船,把要孝敬天子的东西一股脑儿搬着上船,扯起风帆就往京师去了。

    路上康飞吹着海风,未免就对毛半仙说,叫你陪我一起吹海风,实在对不住。

    毛半仙笑着就说,小老爷这话说的,咱们是去京师,又不是发配到什么乡下地方去。

    一路到了天津,在码头下了船,康飞第一件事情,便是吐槽,辣块妈妈,漕运老早就该改做海运了……

    这话落到旁边老将军耳中,未免把脸一板,“小伙哇!你这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你亏心不亏心啊?”

    老将军这话一说,康飞未免纳闷,“我怎么就亏心么?老爹爹你别因为自己做过漕运参将就不允许别人说话嘛!”

    “作为扬州人,你生下来的各种便利,皆都是因为漕运而来,若是没了漕运,你以为,还有扬州么?”张桓难得板一张脸如此正色说他。

    康飞一怔,随后点了点头,“老爹爹说的是,旁人可以说,我的确不该说……”

    正说着,一队税丁上来,还没开口,康飞手底下家丁走出去一个劈脸一阵骂,康飞赶紧上去呵斥,随后笑眯眯对带着税丁的税吏就说道:“咱们按规矩办事。”

    那税吏白着脸连连摇手,“不收了不收了。”康飞未免一板脸,“你说不收就不收了?朝廷是你家的?老子今天还非得要缴税……”

    这么一闹,顿时码头上涌过来一大堆看热闹的,毕竟有强买强卖的,甚至还有逼良为娼的,没听说过有逼着对方一定要收自己税的。

    康飞其实跟他老子四爷一个脾气,这时候未免大声就说道:“规矩就是规矩,这天底下哪儿有坏了规矩一说的,皇帝老子每年开春不也一样要去地坛耕种,天子既然要耕种,自然也就要缴税,咱们做人,最紧要的就是讲规矩,人若没了规矩,岂不就是跟那臊鞑子差不多……不对,骚达子也有规矩,骚达子的规矩是,他们的大汗要是死了,儿子接任大汗,要把老子的婆娘们一股脑儿全接住才行……”

    周围顿时哄笑起来,天津么,后世老话说的,京油子卫嘴子,未免就有人高喊,“要是这位是个短命鬼怎么办?”

    康飞未免把手一摊,“这就没办法了,只好叫他儿子把自己外祖母娶回去了……”

    周围轰然一阵爆笑。

    后面张三摸着自己的脑袋叹气,“咱们这位小老爷,嘴上就最讲规矩,但最喜欢坏人家规矩……”张三是衙役,使银子才当上的,看中的就是当了衙役可以按规矩收黑钱,可自从跟了康飞,哪里有机会,虽然他如今拜着张桓老将军做大爹爹,但总觉得小老爷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你这老是坏别人的规矩,这……这不合规矩啊!

    人么,都有自己的述求,张三作为康飞的打工仔,背后吐槽自己老板几句,那也是人之常情。

    最喜欢坏别人规矩的戴规矩,强迫着税吏把税收了,心满意足,后面祝太监这时候才敢说话,“哥哥你这,太也撒漫了,好大一笔银子哩!”

    “你这就不懂了罢!”康飞笑话他,“这银子你是进献给天子的,那户部什么的未免要来哭穷打秋风,如今你缴了税了,便可以理直气壮,严词拒绝。”

    祝太监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再提。

    天津河道纵横,和江南仿佛,地名本就是因为永乐皇帝而来,天子渡口嘛!天津人出门,兜里面总要揣一把铜钱,以做渡资。

    康飞看着那些往箱子里面扔铜钱过摆渡的,未免也是一景,一路上居然看见十好几个渡口。

    京卫往来,路上驿站不堪重负,嘉靖刚做天子那会子,最先裁撤掉的就是京师的驿站,一开始大家都喊,皇上英明。

    可时间一长,大家受不了了,国家论才举士,全国的读书老爷上京,一路上要住驿站罢?各地官员回京述职,一路上要住驿站罢?

    冗官冗员,只是口号,别人喊,大家都跟着喊,可出差不给报销差旅费了,这个,大家未免受不了了。

    于是,史书上说【众曰不便】,这个众曰,读者老爷可千万别带入进去,这不是群众的众,跟你们没关系。

    嘉靖做了好些年皇帝,也不是刚开始随便被张璁桂萼忽悠的主儿了,未免就说,你们都说军卫驿站靡费钱粮,朕停了,你们又说不便……心里面只乐呵,朕看便当得很。

    嘉靖是历史上数的着的有手段的皇帝,史学家不都说他【存术去道】么,最后大家伙儿没辙,捏着鼻子自扇耳光,把个驿站又弄起来。

    康飞一行晚上入住驿站,驿臣鸡飞狗跳,忙不迭招呼他们。

    本来,今年又不是京察,也不是考年,也没有开恩科,驿臣难得相对清闲,可架不住入住的为首两位,一看俱都是不好惹的,驿臣四五十岁了,消磨半生,晓得少年得志不好伺候,自然好好好伺候。

    祝太监也算是近乡情怯,有些紧张,康飞就对他说,兄弟莫怕,万事有我。

    “若不是有哥哥,我就不是慌不慌的事儿了。”祝真仙一阵苦笑,要不是康飞,给他八颗胆子……真以为给天子搜刮了点金银就了不得了?

    康飞看他样子,顿时眼珠子一转,拿出绝活,男同胞解除紧张感,聊天开黄腔,这是最便捷的啊!

    当下他就说:“兄弟,你在宫里面有对食么?”祝真仙那手握着茶碗一阵抖,这时候听他一说,未免就说道:“不瞒哥哥,也有不少出挑的宫女,看兄弟我长得白净,俱都暗中向我表白过,香囊也收过不少……”

    他说着,脸上一阵思绪,“倒有一个,以前在太妃跟前做事,十足的人物,不瞒哥哥,我见过那么多,没见着这么出挑的……”

    康飞顿时脸一黑,我去,我这,到了大明朝还得被太监撒狗粮?最关键你这厮,一个太监,还香囊收过不少?这,让我情何以堪?

    祝太监撒了一会儿狗粮,手也不抖了,气也喘匀了,把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看了康飞一眼,未免就笑着说:“我在京师府宅也养了个婆娘,名叫脱脱,以前是教坊司的头牌,肤白貌美,也算绝色,回头我让他伺候哥哥去,若是兄弟我命好,哥哥给我留下个一儿半女,那便谢天谢地了……”

    康飞被他一番话信息量巨大给冲击到了,一时半会儿没处理过来,差一点死机。

    正说话间,外面一阵乱,他赶紧借机站起来,叉开话题,这万一祝太监再提起什么不堪的话题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接。

    祝太监看他不接话,未免暗中叹一口气,起身走到窗户前,探首就问何事。

    没一忽儿,下面进来禀告,说是南京的六百里加急,一窝倭寇攻打南京,连总兵都死了一个……

    康飞和祝太监都是诧异,打南京?

    要知道,不管是扬州还是杭州,其实都有个特点,没什么坚固的城墙,扬州是城墙小,大片大片富庶人家的房子其实在城外,杭州因为是南宋都城,到元代城墙全被拆得只剩下城门,明初张士诚直接连老城门都拆了不少。

    而南京是太祖龙兴之地,城池坚固,毕竟,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九个字几乎是人尽皆知。

    康飞那个年代有位武侠大家动不动就写几丈高的城墙,广为人诟病,但是,南京真有十几米高的城墙,借助山体花岗岩,那墙修的,火炮看了都绝望。

    故此,一说倭寇打南京,但凡有点见识的,几乎都是一个反应,诧异。

    六百里加急快递的是一个锦衣卫,看康飞身上飞鱼,听他打探消息,倒也没说什么,要是什么人都来打探六百里加急,刺探军情那还了得,说不好一刀就给剁了。

    即便如此,锦衣卫也只是寥寥说了几句,康飞也不能真去抢人家的鸡毛信,看着这位换了两匹马,匆匆就奔入黑暗中,不由感叹,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好汉啊!

    这时候旁边一个小军官打扮的愤愤,说朝廷诸公都在干什么,这天下怎么了?区区倭寇,癣疮之疾……居然能堂而皇之攻打南都,太祖皇帝龙兴之地。

    康飞一瞧,哎呦,小年轻忧国忧民,不错,我喜欢。当下走过去伸手拍拍对方肩膀,就说道:“这里头学问大,不出我所料的话,不外乎一种……你养过狗么?”

    小军官被他忽然这么一岔,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大人,卑职养过狗。”他看康飞身上飞鱼,这服饰,不是大佬那也穿不着,心说不知道是哪家太监的子侄辈?又或者是陆家的?

    大明朝太监们的本家子侄在锦衣卫任高官乃是惯例,至于陆家,自然是嘉靖的奶兄弟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那个陆家,天下皆知。

    “那小狗崽子里面最会叫的往往也是养的最肥的……”康飞笑眯眯就说了一句。

    小军官一愣神,随后就说道:“会叫的崽子有奶吃?不是……大人是说,养寇自重?”说着,未免倒吸一口凉气,“不能罢!那是南京,有兵部,有五军都督府,有魏国公世代镇守,有守备太监……”

    “哎!你为什么把朝堂大佬们的操守看得如此之高?”康飞笑眯眯,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的白牙,“对了兄弟你贵姓,看你模样,这是入京袭职的么!”

    小军官点点头,“卑职戚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