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飞站在行都司衙门门口手搭一个凉棚,正好就瞧见了斜对过那腰舆上的凤冠妇人和兵备道木拓斋。
看见那长脸的小子,康飞忍不住龇牙咧嘴一笑,随后,一抬手,做了一个割喉礼。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古往今来通用,木拓斋看见康飞这么比划了一下,心里面顿时就一拎,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就反应过来,脸上当即涨得通红,当即转脸就对腰舆上凤冠女子说道:“阿姐,就是他……”
凤冠女子一张圆脸,肤色白皙,两只大眼睛,眉毛修得细细的,鼻根有湖广、闽浙的特色,比较凹,显得额头有些大,不过,鼻尖却翘,颇显得俏丽,加之一张小嘴,实在是个丽人。
此女乃是永顺土司田家洞的洞主之女,永顺土司,汉代时候便是所谓【五溪蛮】,唐末五代自立,后来开始事中央王朝,明洪武年间,永顺来降,被朝廷册封为永顺宣慰司,下辖三州六洞。
大明的土官武职有好几种,从上到下分别是宣慰司,宣抚司,招讨司,安抚司,长官司。
永顺土司田家洞洞主,就属于土官中的长官司,若真论品级,大约也就是五六品的样子,可是,人家是土官,能世袭,祖祖辈辈俨然就是当地的主人,是当地的土皇帝,这一点跟流官完全不一样,那真是掌握着生杀大权。
大明的羁縻制度,跟前朝还是颇有区别的,别的不说,这些土司,每年都要上供的,朝廷对待土司【归顺、向化、纳赋税】这三条基本政策就没变过。
像是什么马匹、方物之类,从来都不能少,云贵那边的土司,经常被勒令要求进献【象牙、玳瑁、宝石、孔雀翎】之类,此外,朝廷还会经常驱调土兵打仗,并非我们想象的什么桀骜不驯。
朝廷对这些土司们,往往推行【文德以化远人】,譬如【土学】,就是在土司境内设立学校,优容当地读书人进入国子监,并且,土司继承人不入学不许袭职。
种种一切可知,土司并非我们想象的那种真就无法无天,朝廷奈何不得。
即便后来播州杨应龙之乱,也是人家宠妾灭嫡,本是自家事,结果妻舅告发说杨应龙阴谋造反,然后,贵州巡抚就上书说他要造反,可是,四川巡抚却坚持上书说杨应龙没有反心。
后来,贵州、四川两省联合会审,杨应龙也去受审了,依法当斩,当时正好猿秀吉打朝鲜,杨应龙就说,我愿意缴纳罚金,并且带兵去抗倭。
可是,当时的贵州巡抚叶梦熊坚持不肯,说一定要杀他,替他说话的四川巡抚也滚蛋了,换了一个叫王继光做四川巡抚,两位巡抚都想改土归流。
大明的秀才杀人,按照制度,往往最后也都是罚点银子了事,人家播州八百年之主,你就因为人家宠妾灭嫡要杀人家?以当时的价值观来看,这完全不合理,也不合法。
这时候,杨应龙才真正造反,引发后来一系列的战争。
所以说,大明基本还是压制土司的。
这位额头有些大的凤冠丽人,就是永顺土司辖下田家洞长官司使之女,和木家联姻,是因为木家有银子。
她一丁点大就嫁到木家来了,是木家家主的儿媳妇,不曾想,木家家主的儿子是个短命鬼,本来是准备冲喜的,反倒因为太兴奋,当晚一命呜呼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是木家的长媳,那一年,她十二岁,木拓斋才七岁。
木拓斋从小喊她姐姐,一直跟在她身边长到十七岁,然后转籍去了扬州,随后没几年,中了进士。
这位木家长媳,今年不过三十岁,木家家主如今年纪大了,把家中大小事务,几乎全都交给她掌管着。
倒是有人不服,可是,架不住人家是土司洞主之女,身边有三百陪嫁的土兵,个个彪悍。私底下未免有羡慕妒忌恨的人,因她是土司田家的,给她起个绰号,叫土田鸡。
这一传十,十传百,所谓三人成虎,时间久了,当地人家吓唬小孩,往往都说,你再哭,土田鸡就要来了,那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这位田氏当家做主久了,未免身上有跋扈之气,何况,木拓斋从小养在她身边,几乎跟儿子一般,这时候被欺负了,她自然要替儿子出头。
田氏顺着木拓斋的手指一看,顿时和康飞眼神一撞,当下嘴角微噙一抹冷笑,“阿拓,看阿姐替你出这口恶气。”
她说着,便在腰舆上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枚扇子,一挥手,身后顿时就站出来三百土兵。
田氏就说了一句话,与我打,这些土兵顿时就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街对面这边行都司衙门门口,乌仲麟和几个骑士七手八脚把康飞拖往里面,一边拖一边还要说,请老爷替我们观战压阵。
康飞没奈何,只好给手下这些人表现的机会。
这时候,土兵已经冲到了衙门口,就如潮水拍岸,呼啦一下撞在岸上,碎成片片浪花。
无数人分割成或者单打独斗或者三两游斗的斗殴场面,你一拳我一脚,往来打得不亦乐乎。
打着打着,渐渐就显现出来了高低,康飞手下这帮骑士,到底是咸宁侯在边郡招募的好汉,北人么,膀大腰圆,土兵虽然蛮悍,可是,先天就要输上几分。
就好像拿破仑曾经说过,两个马木留克兵绝对能打赢三个法国兵;一百个法国兵与一百个马木留克兵势均力敌;三百个法国兵大都能战胜三百个马木留克兵;而一千个法国兵则总能打败一千五百个马木留克兵。
或许土兵结阵也挺能打的,可是,这不是打群架么,膀大腰圆的肯定更加占便宜。
就如康飞五百年后玩的全甲格斗,你看七届冠军大毛熊家哪一个不是膀大腰圆的,扶桑脚盆鸡倒是也去了,可是,一米五几的小个子队长只能请外援……
有时候,后天的努力,真的无法改变先天素质,你说你身高一米六却想拿全球大力士冠军,好吧,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神马区别,来,先喝了这碗心灵鸡汤。
总之,康飞这边虽然只有一百多个,对方却有三百人,可是,这三百土兵,从土蛮之地到了建宁府,虽然,大明朝知道建宁府的人不多,跟天下顶尖繁华的南北二京,扬州府,苏州府,杭州府这些富庶繁华的地方没得比,但是对于这些土兵来说,已经不亚于来到了天堂。
十几年好日子下来,大小姐对他们又优容,意志消磨,反而那些北地好汉,拿着六两银子一个月的家丁银子,都知道这家丁银子但凡想继续拿下去,打熬筋骨就必不可少。
此消彼长,谁胜谁败,岂不是注定了么!
那些土兵唯一优势大约就是世世代代都是田家手下,忠心是无法比的,虽然躺倒了一地,可是,残存的土兵咬着牙,不肯丢了大小姐的脸面,渐渐结阵,背靠背起来,剩下几十个,却反倒成了硬骨头,不好啃了。
乌仲麟脸上挨了一圈,眼角肿得老高,见迟迟拿不下对方,未免心里面焦急,本来想在老爷跟前露个脸的,却打成这样,须臾脸上不好看,未免就给大家伙儿鼓气,“诸位爷们,可不能给老爷丢脸,大家伙儿都加一把劲,等事了了,俺请大伙儿睡表子……”
他这么一喊,那些骑士未免个个来神,可是,对面这时候也不好招惹,有个看着就是平素威望甚高的土兵,头上还包裹着个头巾,看着也三四十岁了,却也老而弥坚,用土话大声就喊,田家恩养我等祖上八百年,大小姐更是对我们不薄,若打输了,咱们好意思么?
这么一喊,土兵们未免士气高涨,一时间居然又把边郡好汉们给敌住了。
行都司衙门口,卞二爷啧啧称奇,“三弟手下真是好汉,居然连那田家洞的土兵都挡不住,那土田鸡怕是气坏了。”康飞看得未免气闷,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哈欠,而街对面的田氏果然涨红了脸,觉得丢了自家的颜面,当下弯腰就从小腰舆下面摸出两根木棒,大喝了一声,自己亲自就冲了上去,后面木拓斋一瞧,生怕阿姐吃亏,当下振臂一呼,“吃我木家饭的,就跟我一起上……”
他这么一喊,周围也不知道多少吃着木家的饭,拿着木家的银子,这时候纷纷就围拢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