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杭州府衙。
府衙内坐满了绯袍、青袍、绿袍的大小官员,基本囊括了杭州官场,连之前被康飞揍过的河槽御史主事也在内,他虽然不归杭州府管辖,可是,杭州被寇,他这个北新关御史主事,那也是跳不出去的,按说,他虽然是文官,可是,作为一个收税的,手底下正经是有弓兵两百的,朝廷问责起来,倭寇犯杭州,你当时在哪?如何处断的?有没有落在倭寇手上丢了朝廷的脸面?
此外,浙江市舶司杭州太监也在,坐在一边,身上穿着个蟒袍,老神在在地喝茶。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说了,作者你不是胡说八道么,浙江市舶司不是被裁汰了么?
我们读史是为了什么?不是佶屈聱牙念两段文言文,是推古及今,是推今及古,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五百年后在南边画了个圈的老人搞改革,后来荣基公大刀阔斧,工人纷纷下岗,现在大家都富裕了,证明当年改革阵痛是值得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不是每个人都阵痛了……作者老爷的父亲买断工龄下岗,但是,他们厂里面有干部到现在还上班,你要去问,人家告诉你,这是保护厂里面合法资产,总不能把厂子就扔那儿任凭野猫野狗自由来去罢!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不过,你们把厂房租赁给人家,自己吃的满嘴流油,以为大家看不见?
五百年后尚且如此,大明朝会更好?
作者老爷翻《明世宗实录》,嘉靖十年的时候,浙江市舶司还裁汰了提举,若是没有衙门,这提举怎么被裁汰的?即便如此,过了些年,地方府志上还记载,说有几个监生被充任市舶司提举,去吃公家饭了。
天朝吃公家饭的观念根深蒂固,从来就没有变过。
至于穿蟒袍,这个么,对不起,太监穿蟒袍,那是工作服,皇帝都没办法,这是有史可查的,最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随他们去了。
浙江布政司左参政老大人前段时间突发游兴,说是跟大宗师一起巡视学子,其实是跟大宗师一起到浙南游山玩水去了,故此,为首的是杭州知府。
那为首的杭州知府毛岗看看旁边市舶太监,一脸的无可奈何,“吕大档,你好歹也说一句话……”
穿蟒袍的太监吧茶碗放下,看看下面一圈官员,细声细气就说:“咱家在杭州只是养老,有什么看法?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命宫,都是读书中了的,不比我一个残缺的人儿主意多?”
吕太监嘴上这般说,心里面却是啐了一口:以为咱家傻么?平日里看不起我这个大貂档,这时候扛雷了,想起咱家来了……我呸!
毛岗毛知府是徽州太平县人,作为一个读书人,在杭州这样的地上天堂做知府,那还有什么说的,扳着手指数一数,在杭州做知府的,名垂青史的比比皆是,可谓是又得利又得名,爽得不行,谁能想到,这倭寇居然这般大胆,聚众数万就来攻打杭州,虽然没攻打进城,但是,说一个地方震动,那是肯定的,朝廷自然是要问责的。
虽然之前有扬州府戴小相公领头抗倭,把倭寇杀败了,并且,又有火烧倭寇三千余的战绩,但是,事后揩屁股的烂事多如牛毛,毛知府真是头疼欲裂。
统一口径这个是不消说的,大家都是读书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但是,浙江市舶太监就不大好搞得定,再则说,那小戴相公还没醒过来,他要醒过来,乱嚷嚷,怎么办?
难不成把他灭口?可是,大家这会子都打听清楚了,人家是护送前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家眷去广东佛山的,如此义举,不忍心……当然,这不忍心只是说说,关键是这样做触犯众怒。
读书人底线很低,但是有时候底线又特别高,像是这种数千里护送好友家眷的,就是属于被激赏的,何况人家都谈不上好友,只是出于义气,那便更加碰不得了。
后来南明马瑶草能做首辅,为什么?马瑶草曾经千里扶棺,把复社领袖张溥,也就是写五人墓碑记的那个,把张浦的尸骨送回家乡……读书人大概是想,不错,当时我们读书人都在给周阁老呵卵子,顾不上给张浦送终,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不欣赏义士啊!
毛知府眉头紧锁。
何况,人家身边还有个扬州卫指挥使,扬州卫是中军都督府,而杭州卫是左军都督府,两者不是一条线,走门路都没关系……又或者,一把火,把整座客栈都烧了……可是,那也不现实啊!
毛知府心里面就哀叹,唉!我太难了。
大家都低着头喝茶,好像这茶是刚出来的雨前龙井一般,可问题从早晨坐到现在,眼看日头高照,再好的龙井,那也泡烂了……
正在这时候,后面花砌回廊转过来毛知府的心腹师爷,走到毛知府身边低声道:“老爷,外面有人拿了扬州知府的片子,说是扬州廪膳生员戴春林……”
毛知府顿时一跌脚,大声叫道:“不好了。”
人家老子都找过来了,谁?是谁通知对方的?
旁边市舶太监看了他一眼,拿手掀了掀茶碗盖子,细声细气说道:“毛知府,咱家在内书堂念书的时候,先生说过,每逢大事有静气……”
毛知府顾不得市舶太监嘲笑他,大声就说:“诸位,那扬州小戴相公的老子戴春林到了,就是前阵子邸报上赞赏的那一个,还吃什么茶,都有什么话,赶紧说啊!”
一堆官员赶紧低头,这锅我们背不起,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毛知府一跺脚,唉!一帮草包,早知道,何必跟他们同流合污一起抵制朱都堂。
朱纨朱都堂是浙江巡抚,本来,这才是最好的背锅人,但是,大家排挤朱都堂,你是朝廷下来的怎么了,我们装聋作哑,就不让你好好开展工作怎么了。
加上之前朱纨跟整个浙江加上福建的御史给事中们打嘴仗,被气得卧床不起,这时候根本无法主持,要不然,毛知府这位素来信奉无为而治的府尊老爷,何必连后衙新娶的第五房小妾都不搂,跑来大堂跟一帮大老爷们坐着喝茶,工作茶么,味道可想而知,肯定是价钱死贵味道很差……
这时候,兵备副使刘带川身后,罗文龙把扇子摇了摇,看看四周,高声就说道:“府尊,学生有一言……”
他开场白还没念完,毛知府救命稻草一般就喊,“快说快说,有什么主意。”
罗文龙暗暗一撇嘴,当下就说:“学生以为,这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什么不是用银子谈不拢的。”
他这话刚落,二尹老爷顿时就跳了起来,“区区生员,胡说八道……”这位府同知这么着急,是因为毛府尊信奉无为而治,平时许多事情都是他管,而他刚吃了一笔大回扣,这时候心正虚,府库里面可以跑老鼠,本官都不知道该怎么赈灾,你跟我说没什么用银子谈不拢?
罗文龙撇了二尹老爷一眼,慢条斯理就摇了摇扇子,“学生在南京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和东楼兄同寝。”
二尹老爷先是一愣,没明白,你跟东楼睡?你跟小楼睡都没用,正要开口喷他,旁边有人拽了拽他衣袍,随后伸出手指在袖子里面往天上指了指。
一怔之下,二尹老爷还是没明白,旁边人叹气,真不想管他,但是,好歹也拿过他的银子,当下张嘴不发声,口唇微动:严阁老……
二尹这回明白了,严嵩严阁老的公子不就是叫严东楼么!
大学的室友是小阁老,这种事情我怎么没碰上过。
他这时候再看对面罗文龙,眼神都变了,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就道:“原来,原来是……”那声音都快哭了。
如今天下这个局势,有点政治头脑的都能看出来,严阁老圣眷正浓,天下纷纷趋势,拍马屁都来不及呢!
最关键是,他屁股不干净,怕啊!清官或许还讲证据,可是,权势正在顶峰的严阁老想要弄一个人,需要证据么?恐怕一堆人抢着要把证据送上去罢!
故此,自己吓自己,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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