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赶路,白昼歇息。
苏长莫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少年所宿客栈临街,外面甚是吵闹,苏长莫便趴在窗口看路上行人。
昨夜里来时并未注意,这广平郡城很是繁华,刚到时听掌柜的说,此处是郡城东北角,最繁华的西市,可是今一瞧,此地酒楼林立,茶肆众多,各家商铺货物更是琳琅满目花样百出,苏长莫觉得若是“水云间”开在此处,要不就是挣大钱,让老拐叔乐的合不拢嘴,要不就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大地方看着确实是好,高楼大宅气派非凡,来往行人衣着华丽,长得似乎也普遍好看了点,难道真的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说法?这是苏长莫第一次离开那座苍桐小镇,原来天下人真的好多。
昨夜里,三人闲聊了一路,多是无双介绍灵墟洲风土人,达歌在一旁查漏补缺,顺便时不时提点无双收敛收敛夸大其词的言语,免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让苏长莫后出错。
苍桐镇属于赤方国广平郡下辖,两者离得不是很远,常人也就半月脚程,苏长莫原本打算慢慢走来,无奈无双玩心大起,非要拉着少年尝尝御剑飞行的滋味,在天色将亮时分被无双扯上一把硕大长剑,高掠云海,片刻即达,或许是飞的太快,落地之时苏长莫有点恶心,不过云海上的滋味,其实不错,苏长莫倒也喜欢。
达歌未上飞剑,却在两人落地处早早等候,相比于无双御剑之快,苏长莫对此更为惊讶。
达歌对苏长莫除了简单介绍灵墟洲的宗派分布以及势力大小,着重说了些题外话,也算是知心话。
达歌之所以找到苏长莫,除了一些暂时不便言明的陈年旧事,最重要的是想要苏长莫有一天拿起那把传说中的剑,或者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足够厉害的剑,至于缘由,达歌说要让苏长莫后有机会便帮自己剁了某个人。
苏长莫并未当真,大叔这般厉害,又有谁能打得过大叔,何况自己这一生,怎可能比大叔更强,只是少年心里仍旧默默应了下来,若真有那个万一,自己万死不辞。
这一路而去,达歌已经计划妥当,出了赤方国,经过清源,金陵,灵墟,三国之后,便去建邺城的洗剑池,给苏长莫铸一把趁手的兵器,至于品阶并不强求,只是为了应急而已。顺路去神隐宗见见司深,之后便转去东岳洲,看一看在神机阁的穆浩儒,到底是成了个实打实的铁匠还是依旧是个两袖清风的读书人,再之后便去北玄洲,看看北玄圣宫里养尊处优的唐英,之后中灵洲,南秀洲,都得绕一圈,最后回来正好应该能赶得上下一次的灵墟洲十人之争,可以去试试手。
苏长莫觉得这计划太过宏大,遥不可及,达歌觉得时间紧促,有些迫在眉睫。
除此之外,达歌只定住了一句,“这一路全凭苏长莫自己做主,无双和自己都不会出手。”苏长莫觉得理当如此。
苏长莫收回目光,双指抹过腰间一块无暇圆润,篆刻青竹,但并无其他字句花纹的玉牌,手中瞬间多了一包带来的干粮,混着客栈桌上酒水,一顿风卷残云,比着刚到客栈吃的那顿,确实更香些。
苏长莫起出门又敲门,达歌和无双又在下棋,只是一人显得心不在焉,一人愁眉不展。
瞧着苏长莫进门,无双立马扔下手中棋子,“小师弟气色不错,要不要出去逛一逛?饿不饿,要不师兄我先去让掌柜的上几盘好酒好菜,咱们吃饱喝足一起出去见见世面?”
苏长莫看着无双很不安分的喉结,歉意开口,“刚刚吃过了。”
无双瞬间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肩膀晃动,摇摇坠。
达歌望着苏长莫笑道:“不用管他,装模作样扮可怜,博人同罢了。你要不要出去走走,让他和你一起去。”
苏长莫拱手道:“大叔你不去?”
“我不像有些人,一把岁数活到狗上,还是那么个顽劣子,这小小郡城见得太多,无甚稀奇,就不去了。”
无双双手捂耳,嘀嘀咕咕:“才吃了两顿饭,饥肠辘辘,哪里来的力气陪年轻气盛精力充沛的小师弟去见世面,要是打起架来,我可没力气出手,万一让小师弟受了委屈,岂不是罪过?我不去,要去大哥自己去。”
苏长莫抬头,自己一人其实无妨,自己如今怎么也算是半个玄修,虽是取巧,但毕竟和裴煜都交过手,这凡间郡城,想来也无大碍,少年刚开口之际被达歌抬手轻轻压下。
无双瞬间换了张脸,“咚”的一声从凳子上弹起,弯腰作揖,沉声道:“谨遵大哥之命,小弟这就陪师弟去领略一番此城风光。”
达歌盯着棋盘,幽幽开口道:“咱们所带盘缠不多,既然你吃的最多,就需能者多劳,以后衣食住行一应所求都交与你打理,至于钱财来路,必须正大光明。”
转搂着苏长莫肩头的无双头也没回,快步而出,再走的慢点,还不知道又要接下什么苦差事。
客栈一楼摆了数十张酒桌,桌桌有人,酒楼帮忙多年的苏长莫不替客栈掌柜有些高兴,只是很快,苏长莫便神色警惕,不再东张西望,直直向着门外走去,楼内众人,有些人给苏长莫的感觉很不一样,但是少年一时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无双压了压苏长莫肩膀,低头说道:“小师弟想干什么,尽管告诉师兄,别顾忌大哥许不许,今任何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苏长莫仰头笑道:“我以后真要叫你师兄?”
“不愿意?”
“那倒没,就是觉得怪怪的。”
曾经视为恩师的老先生,如何能当个平辈的大师兄。
无双瞬间倒退而走,手指轻捋鬓角发丝,高声道:“怎么,小道我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举世无双,小师弟也瞧不上?”
苏长莫浅浅一笑,“瞧得上瞧得上,不过你再不好好走路可是要摔跟头了。”苏长莫眼神频频示意无双脚跟处。
无双似乎浑不在意,依旧一步倒退踏出,苏长莫一个箭步伸手相拦,依旧慢了一步,无双脚后跟瞬间磕在凸起的石头上,一个趔趄扑向街边一处贩卖玉石的小摊,苏长莫一脸惊恐,这一下下去,得赔多少钱啊。
电光火石之间,一位在摊前挑拣玉石的中年男子微微抬手,恰到好处的扶住即将一头砸向地面的无双,开口道:“道友注意加下。”
无双煞有其事的打了个稽首,心有余悸道:“谢道友出手相助。”
“无妨。”男子言罢转便走,没有一点多做纠缠的意思。
倒是玉石小摊的摊主,扯下肩头抹布,在眼前拍拍打打,满脸怒气,小声嘀咕:“真他娘的晦气,好好一桩生意也能给搅黄喽,看着人模狗样,怎么是个睁眼瞎。”
苏长莫虽然对摊主怨言听得清楚,但是对刚刚那男子动作看得更为清楚,刚刚无双衣角扫落了一块玉雕,那男子手腕轻轻翻转,隔空上挑,本该支离破碎的玉雕便物归原处,安然无恙。
如此神通,玄修无疑。
苏长莫瞥了眼笑的意味深长的无双,恍然大悟,自己这位连大叔都刮目相看的师兄,又怎么会被一块头绊倒,想来是在酒楼便察觉到了自己疑惑,又不想直接说明,才出此下策,苏长莫摇头一笑,兀自抬脚走到前面,此时师兄这副聪慧的样子,还是颇有几分老先生的智慧。
无论凡人玄修,行走于世,要心明眼亮,不能靠别人提点,得自己多长心眼,这算是苏长莫上的第一课,无双跟在苏长莫后,微微自得,看来自己在教诲他人上,还是很有天赋。
“此处为何会有玄修?”苏长莫以心声相问。
无双同样以心声答道:“苍桐镇是这次馈赠之地,所以周围数个郡城都来了天下各处诸多玄修,他们为的是争一争散落在赤方国境内各处的机缘,要知道一次天道馈赠,所属之国会有大量灵宝现世,有可能是万年难遇的仙丹药材,或者炼制法宝的珍稀材料,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物件,再加上灵墟洲本便是一座玄修大坟,所以也有可能会有墓葬出世,若是有缘遇到,说不定会得一份不错的传承,一步登天也并非不可。”
苏长莫微微担忧,“那我们需不需要多加注意,以免起了冲突,多生事端。”
“还没走多远便如此畏手畏脚?不如师兄带你回苍桐镇?”无双言语有些阳怪气。
苏长莫嘿嘿一笑,并不介意,“我这不是怕给师兄添麻烦嘛。”
无双哈哈大笑,震的苏长莫心湖涟漪阵阵,“勿要惹麻烦,无需怕麻烦,我辈剑仙,该讲理讲理,该出剑出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别人的规矩,于我们意义不大。”
苏长莫默不作声,但是少年眉心处舞剑小人狠狠啐了口唾沫,骂了句无耻。
两人一路从客栈逛到了最繁华的西市,更准确的说是一路吃了过来,煎饼小串,糖人甜点,凡事瞧的过眼的,听着叫卖声大的,一个都没错过,很多东西其实小镇也有,只是没有这里的精致讲究,但味道小镇有些更胜之,一来二去苏长莫兴致渐渐平复下来,倒是无双越来越好奇,上蹿下跳,花的银子不在少数。
苏长莫一直疑惑的是,无双路上逢人便打听,哪里的舞姬最惹人怜,奇怪的是每一个被问之人也是喜笑颜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最后不约而同提到了西市潇湘馆,当属郡城魁首。至此之后,无双便不再其他地方逗留,紧紧搂着苏长莫肩膀,像是生怕少年跑了一样,左右打听终于到了口口相传的妙地。
苏长莫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偌大一座三层高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楼外彩带环绕,鲜花团簇,门口处更有数位浓妆艳抹,扭腰摆胯的罗衫女子,高声揽客,喜笑颜开。
苏长莫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瞧着不大好。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女子?”
无双义正言辞,朗声回道:“这里是所有玄修必来之处,别看着尽是些柔弱女子,他们实力可是出类拔萃,世间男子……不,世间玄修,在此处能撑过几个回合的人为数不多,能胜几场者也是寥寥无几,委实是这里的女子剑仙,个个天资极高,又经过神秘高人多年调教,都是些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厉害得很呐。”
苏长莫一脸惊讶,抬头盯着无双,男子喉结又开始上下鼓动,少年心间疑惑顿时烟消云散,看来师兄吓得也不轻。
“要不不去了,如今咱们境界不高,以后境界高了再来和这些女子剑仙切磋,要不然万一命丧于此,那多不值。”
无双瞪了眼打了退堂鼓的苏长莫,“正因为他们境界高深,所以更要珍惜机会,你可知多少玄修都巴不得在此修行,更有甚者,还会以此处作为闭关之所,面对如此修心炼体的宝地,你我过儿不入,岂不是暴殄天物?修行路上,迎难而上,你不知道?”
苏长莫眉头紧皱,迟疑道:“那进去?”
“全凭师弟决定,师兄冒着说不定要与人厮杀一番的结果说此话,只是一片好心,但是也不想强人所难。”
苏长莫心头一暖,沉声道:“好,那我们就进去与那些女子剑仙好好切磋一番。”
“好。”
两人杀气凛凛刚刚迈步,就被已经盯着两人许久的老鸨伸手拦了下来。
苏长莫皱眉抬头,望向无双。
无双神色严肃,低声道:“神秘高人。”
苏长莫瞬间后退半步,作揖行礼道:“学生苏长莫,前来与诸位女子剑仙切磋一番。”
姿色尚可的老鸨一头雾水,在无双一顿挤眉弄眼之下,瞬间了然于,伸手扶起苏长莫,笑道:“小公子客气了,里边请,我一定让姑娘们和公子好好切磋一番。”
无双昂首,快速扫视楼内一周,沉声道:“如今哪位是花魁,不差钱。”
老鸨遥遥指了下远处牌匾,“当然是咱们那位被张大学究赐词的小贵人了,不过贵人年纪小,只能陪酒聊天,交流交流琴棋书画,暂时切磋是切磋不了了,估计还得等几年,客官要是乐意,可以直接住在这里,等那一亲芳泽。”
锦绣华丽的牌匾上,鎏金大字行文流水“香钿宝珥。拂菱花如水。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意。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都城池苑夸桃李。问东风何似。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於珠子。正是残英和月坠。寄此千里”
无双神色如常,朗声道:“就她了。”
老鸨如风而去。
苏长莫拽着无双胳膊沉声问道:“还要花钱?也不知道多贵,要不算了?”
无双低头,双目含,“为了小师弟的修行前程,值得,为此事花钱,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