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桂荣吃过晚饭以后,照例又来到肖茵的家里,她把到肖茵家里聊天说成是“上夜班”,上这种夜班她是自愿的,尽管没有工钱。
肖茵自己凑合着热了一点剩饭吃,任桂荣进屋的时候,她的碗筷还没有顾上洗,任桂荣见肖茵还在忙活,一个人先站在肖茵家的阳台上往外看夜景。
任桂荣在自己的家里也喜欢站在阳台上往外看,对她来说,阳台上的玻璃窗户就好比一个巨大的荧光屏,不断地播放着营区大院里流动的画面。
楼下一高一低、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慢慢地移动,那是邹春花陪着梁长健又在进行康复锻炼,自从今年春节以后,梁长健不用别人搀扶,自己可以在邹春花面前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双脚走路了。夫妻俩日复一日地这样走着,每天用希望迎来一轮红日,又用欣慰送走一个夕阳。
“小肖,你说邹春花天天陪着梁处长练习走路,心里烦不烦呀?”任桂荣大声地问肖茵。
“照顾自己的男人有什么可烦的。”肖茵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回答任桂荣的问话。
过了一会,任桂荣又对肖茵说:“他们两口子的身材,一个那么低,一个那么高,当初不知道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再说晚上躺在床上也是长短不一呀!”
肖茵停住手里的活,笑着对任桂荣说:“哎哟嫂子,我真是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事情?”
任桂荣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没有趣味,解嘲地说:“好好好,不管他们俩谁长谁短了,反正睡觉时候都是中间对称。不过,她们家的闺女真是有出息,两个人不知道用什么秘密配方,生产出来那么一个又漂亮又有本事的女孩子。”
肖茵忙完手里的活,坐在沙发上对任桂荣说:“梁处长两口子的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梁处长的老家在偏僻的山区农村,原来的生活很苦,他当兵以后,父亲患了脑血拴,躺在床上不能动。时隔不久,他的母亲也有了病,好像是膝关节什么地方坏死,只能拄着拐杖走路。梁处长一共姐弟三人,当时他的姐姐已经出嫁,弟弟又没有成家,为了有人照顾家里,梁处长和相貌不佳的农村姑娘邹春花结了婚。邹春花把梁处长的父母送走之后随了军,到部队以后,本应该过几年舒心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遗传,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梁处长自己也得了脑血拴病。邹春花这辈子也够苦的,一生要照顾梁处长家里的几个病人。”
肖茵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任桂荣看着肖茵,若有所思地边听边点头,好一会没有说话。
邹春花打开房门,把姚敏迎进屋,梁长健讲话还不是太清楚,兴奋地呜呜拉拉说着什么。邹春花在一边翻译着说:“老梁说他一听见有人敲门就知道是你,别的人一般不到我们家里来。”
梁长健家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套沙发的扶手上已经布满了磨破的大洞小洞,在多年前请人制作的米黄色组合柜里,按键式的25寸金星牌彩色电视机仍然在忠诚地为主人服务,以晃动的画面、嘶哑的声音播放着阿拉伯半岛上的战事,老式电冰箱不甘寂寞,用摩托车发动时的音调证明着自己还在工作。
姚敏在沙发上坐下来,拉着邹春花的手说:“梁处长和我们家老陈原来在基层部队的时候是同事,老陈到上级机关任职走的时候还专门嘱咐我,要经常过来看看他的老战友。这点茶叶是别人刚刚送给我家的,你留着给梁处长泡水喝吧!”
邹春花感激地说:“你经常送这送那的,真让我们过意不去!”
“我送给你家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别人送到我家又无法退还的,我和小军也用不着,其实最需要这些东西的,是梁处长这样的人。”
“小倩几次来电话都问起小军的情况,现在你儿子的学习情况怎么样?”邹春花关心地问姚敏。
“多亏小倩这份心,”姚敏感动地说,“小军学习倒是挺努力的,从目前的情况看,考一般的大学问题不大,考重点大学有些困难。过一段时间就要参加高考咨询和填报志愿了,老陈不在家,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到时候你也帮我出出主意。”
邹春花笑笑说:“我这个大老粗能帮你出什么主意呀,小倩高考时候的有些事情都是老梁办的,老梁现在说话不太清楚,有些事情小倩也知道,我把小倩的手机号码告诉你,你可以直接问问她。”
“打电话会不会影响她的学习?”姚敏担心地问。
“应该是不会的,不过,你尽量避开上课时间,她会很乐意接听你的电话。”
姚敏记了小倩的电话号码,高高兴兴地走了。
最近这几天由于雾霾爆表,北京市区的空气质量很差,任桂荣不敢再出去瞎转悠,周日的下午,她知道肖茵已经从她妈妈那儿看女儿回来,又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你说我儿子他怎么就那么聪明呢!”任桂荣刚落座,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我问他今年高考准备报考什么专业,将来想做什么工作?他不知道跟谁学的,不正面回答我,用猜谜语的方法告诉我他想干的几种职业。第一种是自己晚上不睡觉,让别人白天睡觉。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他说这是文秘,晚上加班写讲话稿子,白天让领导去念,领导一念稿子,群众就打瞌睡;第二种是自己白天不睡觉,让别人晚上不睡觉。我还是不明白,他说这是演员,演员白天拍电影电视剧,晚上让观众看得入迷;第三种是------”
肖茵打断她的话说:“绕了半天弯子,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任桂荣笑了:“是呀,我最后也是这样问他的,他说他不想报考技术类院校,要报考管理类院校,将来毕业了当干部。”
“孩子的事情不能过于放手,”肖茵劝任桂荣,“大人该管的要管,不能让他太自信,也不能让他太自私。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前天我下了楼正要去上班,看到你儿子也准备去上学,他发现自己的自行车在车棚里被其他人的自行车堵在了里边,就推倒了几辆旁边的自行车,然后骑上自己的车子扬长而去。”
“这件事情我回去要批评他,太不像话了!不过谁又能没点私心呢!”任桂荣自然地说,“比如我们经理住的那个小区,开始是凉水管上有水表,热水管上没有水表,不管你用多少热水,都按凉水的百分之二十收费,结果有的人就可着劲地用热水,洗完澡以后,身上的皮肤烫得就与刚出锅的基围虾差不多。后来他们那里又装了热水表,用热水的钱收得比用凉水的钱多好几倍,有些人又舍不得用热水了,尽量多用凉水,结果洗完澡以后,身上的皮肤又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冻带鱼一个样。”
肖茵又好气又好笑,对任桂荣说:“你这个人可真是有意思,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说到自己家里的轻描淡写,说到别人家里的绘声绘色。有什么好事,掉过来又说成另外一种样子,我真算是服你了。”
“我说的都是确有此事,有时候不过是形容形容。”任桂荣并不感到难为情。过了一会,她脸上又露出愁容,用商量的口吻对肖茵说,“有件事情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儿子今年高考,我去学校参加了两次家长会,有些事情也没听太明白。
“我女儿在还在念初中,高考的事情我也是弄不太明白。”肖茵连忙说。
“我不是让你帮我弄明白什么事情,儿子今年考学有些事情要办,这是一方面,老冯的母亲在三个儿子的家里一递一年的住,今年夏天又轮到来我们家了,照顾她也是个大问题,这一老一小的事情叫我一个人怎么办。我是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怎么样让老冯趁这个机会活动活动,争取调回到机关来。”
肖茵考虑了一下,为难地说:“机关里现在正团职的位置有限,调到下边去的有些其他干部也想再调回来,我看这事要想办成很玄。”
任桂荣听了肖茵的话,一脸茫然。
“不过,你可以先去1单元找找管干部的那位领导。”肖茵又想了一下,对任桂荣说,“听说他一向主张,在生活上,家庭确有困难的干部要尽量照顾。”
“能行吗?”
“行不行试一试呗,我看有希望。”
任桂荣刚才还像下岗工人一样难看的脸,这一会儿又像再就业一样有了喜色。
“不过,你到他家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带着着豆浆机和牛奶当礼品。”肖茵开着玩笑提醒她。
肖茵这句话让任桂荣先是楞了一下,才想起了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胖脸上的肥肉荡起层层涟漪,并不断地有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