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年的老伴崔兰萍是机关大院旁边一所地方中学的语文老师,也是三个月前刚刚退休,她看到王长年晚上快十一点钟了才回家,嗔怪地说:“退休又不是升官,你到处张扬个啥。 ”
王长年说:“那怕什么,退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不然,为什么以前都叫‘光荣退休’呢!”
崔兰萍担忧地说:“我以前不指望你当官财,只希望你本份做人、老实办事,今后也不指望你帮我干多少家务事,只求你有个好心情、好身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退休了还能干什么呢?心怕不用,身怕不动,总是在家里闲待着可是不行,没病也要憋出病来。原来在我们后边那栋楼住的赵局长,前年退了休以后,闲得无聊,恨不能白天看树上的蚂蚁,晚上数天上的星星,结果不到两年身体就跨了。”
王长年也伤感地说:“有的人就是一辈子忙惯了,退下来以后没事干,心态和身体都不适应,忙得要死死不了,闲得要命命不保。现在五六十岁的人生命很脆弱,一场大病下来,轻则叫你脱骨变形,重则让你命赴黄泉,这几年机关里走了好几个五六十岁的退休干部,他妈的!干部年轻化被八宝山的人学去了。”
“干部退休以后生活上都应当有个计划,形成规律,养成习惯,以后就好了。”崔兰萍说。
王长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耍了半辈子笔杆子,退休以后写算了,说不定那个眼睛不济的导演看上了,还能改编改编,拍个电影或者电视剧什么的。”
崔兰萍“扑哧”一声笑了:“你以为起草文书和写是一回事呀!隔行如隔山,为了教学,我买那么多文学写作方面的书放在家里,你平时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虽然不像有些人说的‘只知道普希金比银子贵,大仲马比骡子跑得快,莫泊桑种多了能养蚕’,但是,也不清楚莫泊桑和莫言的文学著作有什么不同,与散文有什么异样,还能写出来?再说了,现在好多写的人,年龄在三十岁以下,内容在裤腰带以下,你敢写吗?你会写吗?下下功夫也可能会写出点东西来,不过那不能叫做,只能称为习作,寄出去可以充实报刊文学编辑的废纸篓。”
“第一个计划被枪毙了!”王长年故作丧气地说,“要不然我就学画画,楼上的秦局长就是退休以后学画画,尽管他画的老虎和家猫差不多,兰花和茅草都一样,但是他自己看着高兴,还把画的画到处送,前天还让我抽时间到他家去取画。”
“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他最喜欢看到自己的画被人家挂起来,‘传世之作’污染了好几个亲戚朋友家的雪白墙壁。”崔兰萍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止住笑,又对王长年说,“你不能总是在屋子里边打主意,要迈开双腿走出去,在外边活动。”
“那我去开公司,跑买卖、做生意。”
“不行,不行,你平时买东西连价都不会还,看到别人赚钱少了总觉得过意不去,还会做生意?做生意也可以,我们家这点存款估计要不了几天也就被你赔光了。”
“你怎么净打击我的积极性。”王长年沮丧地说,“要不然,等儿子有了孩子,我帮助你去带孙子,你负责喂牛奶、洗尿布,我给他们讲‘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崔兰萍赶紧摆手:“我刚才跟你说了,安排事情不能总是离不开家里,你要到外边去活动筋骨。既使将来带孩子需要帮手,我也不会找你,儿子和你差了一辈你都带不好,两个人整天说话说不到一块去,经常吵架,儿子的孩子与你差两辈,你更不可能带好了。”
王长年一脸茫然:“照你这么说,我退休以后就成废物了!”
“老头子别伤心,废物也是可以利用的吗,你在外边活动累了,回家来给我搭个下手,比如涮个碗、择个菜什么的,干好干坏我都不会嫌弃你。”崔兰萍和丈夫开玩笑说。
“在外边不当局长了,在家里不能连家长也不让当了,处处要听你的指挥,我才不干呢!”王长年连连摇头。
“那你自己安排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白天找老朋友们聊聊天,晚上在大操场做做健身操。”
“找人聊天不合适,各人有各人的安排,我不能去影响别人,机关里像刘一程这样的朋友毕竟不是很多。大院里做健身操的那些老头老太太,整天上窜下跳、群魔乱舞,我看见心里就烦。”
“你要是这样说事情就难办了,要不你每天到**广场去转一圈,骑车、步行都可以,既可以锻炼身体,又能够看看沿途风景。”
王长年沉思了一下说:“这个主意不错,走路太慢,坐车太挤,我就选择骑自行车。”
夕阳西下,夜暮四合,部队大院营区宿舍楼的轮廓逐渐模糊起来,刘一程的爱人卓玉英下班回到家里,打开电灯开关,看见刘一程板着面孔,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沙上。
“又碰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卓玉英奇怪地问他。
刘一程扭头看了看卓玉英,没有答话。
卓玉英快嘴利舌,徐娘半老,长相比岁数显得小了许多。她原来是国家机关的干部,后来下海经商,她现在供职的私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具体承办什么业务,连刘一程都搞不清楚。工作单位虽然不正规,但是效益不错,女儿到国外上学、购买高档汽车,主要靠的就是卓玉英的高收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这个家庭里,家长刘一程“垂帘听政”,大小事都是卓玉英说了算数。卓玉英最看不起机关里那些中下层干部,满身穷酸相,一副臭架子,局处级干部如果到外地去跑跑,还算是个“官”,装腔作势、狐假虎威,吓唬吓唬老百姓。在北京城里,那是扫帚疙瘩放到鱼盘里,不算个什么菜。这几年,卓玉英的钱越拿越多,脾气也越长越大,动不动就一通无名火,臭规矩还特别多,她要求刘一程白天不刷牙不能吃饭,晚上不洗脚不能上床,抽烟要去阳台上去。“我一回家就像进了劳教所,”刘一程有一次对王长年说。“当然,劳教干部是卓玉英,我只能是劳教对象。”王长年同情地对他说:“你要是心烦了就到我家里来说说话,全当是蹲监狱的人出来放放风。”
“到底是谁惹了你?”卓玉英也在刘一程旁边的沙上坐下来,性急地催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