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办公楼空空荡荡,多数房门紧闭,只有作战室的大门敞开着,战勤科参谋方舒平和吴亚力正在拟制后勤保障预案。他们两个人已经多次配合完成这样的任务,战勤科邱科长曾经自豪地说,吴亚力和方舒平是我的左膀右臂,科里有他们两个人在,什么重担我都敢挑。
方舒平浓眉毛,高颧骨,略显凹陷的眼睛,透着几分自信和傲气。矮矮胖胖的身体,结实得像是一枚迫击炮弹。他知道吴亚力最近膝关节不是太好,没有好意思开空调,湿透的迷彩背心紧贴着脊梁,脸上汗水淋漓。起草后勤保障预案对方舒平来讲已是轻车熟路,一敌情,二任务,三友邻,四部署------每次的格式都差不多,只要占有资料,情况熟悉,成稿很快。他把完成的初稿交给吴亚力在五万分之一的军事地形图上标绘草图,自己又伏在桌子上细心地画起附表来。
吴亚力也穿着背心,他和方舒平年龄大小差不多,瘦骨嶙峋,腋下象是夹着两块洗衣板,窄窄面孔上的五官,最容易给人留下印象的,是那双深沉的眼睛。
“如果一个人的肌肉也能像鲜血一样输给另外一个人,我就输五公斤给你。”方舒平有一次对吴亚力说。
吴亚力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因为肌肉不能输才这样说?”
“不!”方舒平真心诚意地说,“我讲的是实话。”
吴亚力在陆军指挥学院学习时就是学员队里标绘地图的尖子,战勤科标图的工作一般由他负责。他身体弯成九十度,爬在绘图桌上,由于呼吸不畅,红涨的脸上沁出一层汗珠。
刚刚听见脚步声,新调到联勤分部来的赵副部长就背着双手踱进作战室来,方舒平和吴亚力赶快停下手里的工作给他打招呼。“你们还在加班呀!”赵副部长笑呵呵地说。他凑到吴亚力标绘的地图跟前,看了一下,不解地问:“这上边怎么还写了这么多外国字?”
“首长,这不是外国字,是汉语拼音组成的军队代字。”方舒平在一旁回答。
赵副部长并没有感到难为情,他指了指地图接着说:“这几个圈圈像是猪腰子,再圆一点就好看了。还有这几个箭头太细,应该是粗一点才显得有力。”
吴亚力谦恭地说:“首长的指示我们照办,一会我就修改。”
“不是指示,随便说说,仅供参考。哎,对了,晚上咱们几个家不在北京和没有结婚的单身干部出去涮火锅好不好,我请客,到时候我让公务员来喊你们。”
赵副部长说完,又背着双手踱出作战室去。
赵副部长刚出了作战室,方舒平就不满意地对吴亚力说:“赵副部长原来是某省军区后勤部营房处的处长,不懂军事地形学,也看不懂军队标号,有些情况你得给他解释清楚,不能他说改就改,一张地图上箭头标号的粗细要互相协调,配置地域再圆一点,那不就成了大鸭蛋了吗!”
吴亚力笑了笑说:“赵副部长现在分管司令部,地图标绘得合适不合适,要听他的意见,他说好就好,这也叫符合首长意图。”
方舒平摇摇头:“我不这样认为,参谋人员不能把某一个领导人的好恶作为判定事物的标准。”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有道理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往往行不通。”
方舒平不客气地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有的人不坚持道理,所以有时道理就行不通。”
吴亚力红了脸,没有答腔。方舒平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都低头忙自己的工作,时候不早了,手里的活要尽快干完。
方舒平和吴亚力白天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晚上在一个单身宿舍里休息,这两个小伙子有意思,方舒平是“属猪”的,他说:“晚上能睡,白天不累,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吴亚力是“属鸡”的,他讲:“生命在于运动,黎明即起,锻炼身体,我从来不睡懒觉。”
为了不影响对方休息,方舒平和吴亚力平时都不用闹钟。令方舒平不解的是,吴亚力晚上不管什么时候睡觉,都能够在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左右起床,然后洗漱、跑步、吃过早餐上班。让吴亚力奇怪的是,经常听不见起床号、不吃早饭的方舒平,居然每天八点前都能坐在办公室里,从来没有见他迟到过。
方舒平出生在造假贩假和生活富足同样出名的一个南方小城,滚滚财源曾使长期过惯了清贫日子的小城居民一时无所适从,为活人建房买房和给死人修筑坟墓成了他们主要的消费内容,后来以至于发展到十几岁的小孩子拥有一处住房,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建有一座阴宅的奇怪现象。方舒平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上午去小区看了自家的商品房和下午去公墓看了自己的老坟地,都是什么样的心情。大学毕业时,在从部队转业的父亲的支持下,他参了军。
在地方大学随便惯了,猛一下子到了部队,方舒平很不适应,入伍后的三个月训练期间,他出尽了洋相,立正三道弯,稍息一边歪,投弹不进圈,打靶不粘边。学员们在队列前轮流喊口令,有一次他把“枪放下”喊成了“放下武器”,军事教员半开玩笑半批评地对他说:你如果再接着喊一声“缴枪不杀”,就成了电影里好人抓坏蛋的台词了。当参谋以后的这些年,方舒平的军事素质已经提高了不少,就是爱睡懒觉的习惯没有改变。吴亚力知道他这个嗜好,除了每周一早上出操喊他,其他的时间都任他去睡。
七点半钟左右,大院营区的马路上,家属们忙着上班,孩子们急着上学,自行车铃铛响,小汽车喇叭叫。一天工作、学习前的交响曲,对方舒平来说,才是真正的起床号。
方舒平在被窝里伸伸懒腰,一抬头,看到吴亚力还在睡着,不禁吃了一惊,他连忙跳下床,推推吴亚力:“你今天怎么啦?”
吴亚力从睡梦中醒过来,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不适,睁开朦胧的双眼一看表,吓得打了一个激凌。他酒量很小,昨天晚上在既能喝酒、又善于劝酒的赵副部长面前,盛情难却,喝了不少白酒,从饭馆回来以后,他感到头痛欲裂,就回到宿舍里睡了。今天上午八点半钟,分部领导还要听司令部的汇报,他本来想早上起来把地图上赵副部长讲的几个地方改一改,没料到一下子睡到七点多钟,这可是多年来没有过的事情。
吴亚力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自言自语:“原来想早点起来,把昨天赵副部长讲的几个地方改过来,没想到睡过了点,这下子可坏事了。”
方舒平在一旁不以为然的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本来你标绘的地图就不应该修改。昨天从外边吃过晚饭回来,我看你睡的很死,就没有喊你,我一个人去了办公室,邱科长把方案和附图都看了一遍,没有提太多的意见。”
吴亚力没有理会他,顾不上洗脸就赶快往办公室跑。
参谋长已经在作战室里对着地图熟悉汇报稿,吴亚力心里暗暗叫苦,看来地图真是改不成了。
作战室里座无虚席,分部的部长、政委坐定以后,主持汇报会的赵副部长先稍声问身边正在倒茶水的吴亚力一句:“地图上昨天我讲的那几个地方改过来了吗?”
吴亚力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许多,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坐在他后边的方舒平马上站起来轻声说:“报告首长,已经按您的指示全都改过来了。”
赵副部长瞅了瞅地图,高兴地说:“嗯,改的好,改的好,这一改就比原来好看多了吗!”
吴亚力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复归原位,说不出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