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阴沉的天空下,阵阵大风卷起北方特有的沙尘,仿佛在天地间笼上了一层浓重的纱帘。 在持续了一个月的干旱后,沙尘变得更加浑厚,即使是目力最敏锐的人,也难以看清数百步外的景物,只有一片暗无天日的昏黄。
而恰在此刻,蓟县城外却是杀声震天,处处金戈血影,数万兵马正在漫天黄沙之中展开一场舍生忘死的残酷厮杀,但见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俨然一派炼狱惨景。
数月之前,董卓在李儒的献计下,为挑动天下诸侯内乱使出了最后一招毒计。他逼迫献帝加幽州刺史刘虞为都督幽、并、冀、青、徐、兖六州事,却又拜公孙瓒为前将军,封易侯,假节督幽、并、冀、青四州事。虽然此诏自相矛盾,诚为可笑,挑拨之意更是一目了然。然而对于一向将统一北方四州视为志向的公孙瓒来说,这无疑为他消灭刘虞再次增加了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更何况,刘虞与公孙瓒因为政见上的分岐,早已是水火不容。
其实在这份诏书中,董卓的用心狠毒远不止此。因为无论是督六州事的刘虞,还是督四州事的公孙瓒,所督的州事中都有一个冀州。而冀州,却恰是北方群雄中实力最强的南鹰和袁绍的地盘。
在北方四群中,南鹰实力最强,又是天子公认的皇叔,公孙瓒虽然将其视为最大劲敌,更一直与袁绍相通款曲联手制衡,却绝对不会向渤海军主动起攻击,而白白便宜了袁绍。想要逐步扩充实力,最终一统北方,刘虞是公孙瓒目前唯一可以选择的目标。但是对于向刘虞开刀,公孙瓒并非全无顾虑。
刘虞不仅是汉室宗亲中的领袖级人物,是公孙瓒在名义上的上级,在北方直至天下更有着忠厚恭俭的美名。贸然向他动手,必然会失去民心,引起各方敌视,更会加剧与北方异族的冲突。即使以公孙瓒的狠辣,也不得不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
为了解决与北方异族的诸多矛盾,刘虞多次召开议事,督促公孙瓒立即停止对异族部落的主动挑衅,然而公孙瓒驻地与蓟县虽然仅有百余里的路途,却始终称病不去,并在对刘虞的回复之中冷嘲热讽,终于引了刘虞的怒火。
半月之前,刘虞下令全军总动员,并对公孙瓒下达最后通牒,要求公孙瓒立即前赴蓟县述职。公孙瓒对此正中下怀,他不仅言辞激烈的在信中指责刘虞独断专行、私通异族,同时也全面召集部属,巩固城防,摆出一副誓死抗争的架式。
在公孙瓒的连续挑衅下,刘虞终于失控,他在尚未完成整军备战的条件下,紧急动了四万大军,集结在蓟县城外,准备一举攻破公孙瓒。然而他优柔寡断,全军开拔前却又开足一天的誓师大会,要求将士们不得伤害无辜,不得破坏民宅,只杀公孙瓒一人,白白断送了奇兵突袭的良机。
另一方面,公孙瓒却早已枕戈待旦,兵马粮草俱已准备停当。在收到内应刘虞从事公孙纪的告密后,公孙瓒不等刘虞完全开拔,便趁夜一路势如破竹的直杀过来,尽显一代枭雄本色。
这一招以攻代守,完全打破了刘虞的原先部署,致令全军进退失据。不仅五千前锋部队在半途之上便被打垮,三万五千主力更被直接堵在了城下,连回城布防的时间都欠奉。是以开战不久,虽然公孙瓒军只有两万五千,却将刘虞军杀得节节后退,眼看着便要全线崩溃。
“列阵!列阵!全体弓箭手,进攻阵形!”一名公孙军将领骑着战马从后方战阵反复奔驰,口中出连声大吼:“城下敌军将败,公孙将军有令,准备起攻城战!”
“嗬!嗬!”公孙军的箭手们不由精神大振,吼声震天。他们仅在开战之初向着敌军射出了几个波次的箭雨,尚未过足瘾头,便因己方骑兵和步兵突前攻击与敌军搅在一处,而被迫中断了远程打击。
随着箭手集群缓缓开始移动,一个个步兵方阵也开始运动起来,一架架攻城长梯被抬了出来。此时,即使是最愚笨的刘虞军士兵也看出不对了,虽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攻守双方形势倒转都是常理,可是进攻一方在大本营城下陷入守势,原本将要遭遇进攻的一方却连攻城器械都完成了长途运抵…….不仅有内奸,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唰!”正在指挥准备攻城的公孙军将领突然感觉有异,一股轻微的气流仿佛从耳边划过。
他愕然望去,却是一支长箭从身后射来,正斜斜插在他马前十步之外。
“想找死吗!”他怒如狂的拨过马头,向着身后正在缓缓前行的箭手方阵狂叫道:“来人!把那个不听号令胡乱箭的大胆之徒拖出来斩了!”
全体箭手一起愕然止步,面面相觑…….数千人都在根据鼓点之音迈步前行,没有一个人现身边的同袍有任何违反军规的异动。
“什么?”那将领一眼扫过部下们的吃惊神色,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的目光不由迅越过方阵,向着更后方那漫天沙尘中望去…….
他猛然间瞳孔剧缩,因为他仿佛看到沙尘之中正有很多细小的黑点正在快接近。
“敌袭!”他不顾一切的狂叫起来:“全军回身接敌!”
没有等箭手们回过神来,方阵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有如雨打荷叶的声音。
“啊!”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大片大片的公孙军箭手浑身一震,直挺挺的向前栽倒…….露出身后那尤自颤动的箭羽。
沙尘之中,一群群黑盔黑甲的骑兵驰出,有如从鬼域之中杀出的魔军。
他们射出最后一篷箭雨,立即随手抽出长刀,纵马冲入公孙军阵中大杀大砍起来。
“没有听到蹄声…….”那名公孙军将领眼角狂跳,蓦然看清了那些黑甲骑兵的战马……所有战马的四蹄之上,都包裹着厚厚的布帛。
突然间他看清了那些黑甲骑兵身后的一面大旗,不由终于惨叫起来:“是渤海军!”
“当!当!当!”急促的鸣金之音穿透了浓浓的沙尘,瞬间传遍全场。
一个个攻击中的公孙军方阵立即止住攻势,旗号翻飞之中,缓缓后撤回来。几乎将要刘虞军凿穿的公孙军骑兵也迅向着本阵开始迂回。
刘虞军如蒙大赦,潮水般向着蓟县城中涌去。开战仅仅半日,他们便从四万降到了三万不到,若是再有一个时辰,他们便将全面溃败,而且能够撤回城中的人更将十不存一…….如果不能壮士断腕的及时关闭城门,公孙瓒军将一直衔尾杀入城中。
“南鹰……你欺人太甚!”公孙瓒纵马驰上一个土丘,遥遥望向残杀完己方箭手,正在从容后退的渤海军骑兵。他那古拙修长的面容难以控制的阵阵扭曲,细长的双目之中尽是凛然寒意,口中狠狠迸出了那人的名字。
“传令下去!重组白马战阵!”他狠狠道:“以牙还牙!”
很快,一队队白马骑兵便在运动中完成了重组,他们毫不停留的向着渤海军撤退的方向追了上去。胜利的果实近在眼前,却生生被人夺走,而且是由一支长途奔袭的小股骑兵造成的。这对于纵横驰骋于幽州战场的公孙军来说,无异是迎面抽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只有将所有敌军斩尽杀绝,才能挽回公孙军的荣誉。
即使是老谋深算的公孙瓒,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恶气,而且他直至现在也仍然坚信:南鹰主力仍在与袁绍交战,这只是一支小股的渤海军牵制部队。先行击破这支小部队,再腾出手来收拾刘虞不迟。
极度愤怒的公孙瓒不会想到,他低估了渤海军的决心,更低估了渤海军的能力。
在渤海军,很多将领和老兵都是当年在北方战场破击黄巾的百战余生,他们对于幽州的地理环境并不陌生,所以能够一路轻车熟路的迂回疾进,避过了大多数的关隘哨卡。而渤海军的游骑兵和斥侯则是天下无双的渗透部队,他们沿途以闪击之势清除了绝大多数的烽火台和敌军斥侯,甚至冒充公孙军的斥侯骑兵不断传递虚假情报,导致公孙军情报收集严重滞后,南鹰的主力大军甚至将很多敌军信使远远甩在了身后,令公孙瓒对渤海军的大举出击至今懵然不知,而他很快就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杀!”蹄音憾天,一队队白马骑兵放开了马,疯狂向着沙尘中杀去。
“义之所至!”一名领头的大将狂呼。
“生死相从!啊……杀!”数千个宏亮的声音一起跟着狂呼。而整支骑兵的阵形也在呼喝之中开始了奇迹的调整,从平面缓缓变成一个扇形,尽显强大的战力……正是因为这支精锐的骑兵部队,才令公孙瓒在与北方各民族的战争中屡战屡胜,奠定了一方诸侯的地位。
不远方的沙尘中,一名负责殿后的渤海军将军正在疾驰之中侧耳倾听,将敌军的口号听得一字不拉,他出轻篾的笑声:“什么白马义从?一群蠢蛋,还唯恐老子们不知他们的位置!”
尖锐的响箭从前方响起,他不由神色一紧:“死亡地带快要到了!”
他加快了马,开始一个个越过部下骑兵,同时从腰间掏出一个铁哨狂吹起来。下一刻,他的前后左右都传来回应的哨音。
“好了!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他神色一松:“全体都有,左右转向!”
哨音连变之中,黑色的洪流突然间一分为二,向着左右绕开一个半圆,避过了正前方的地带。如果是在清晰的视野下,这种古怪的行为必定会引起身后追兵的足够重视……可惜,在这黄沙漫天的残酷战场之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