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猎猎,马蹄声急,南鹰纵马驰上一处高地,骤然望清远方景象,不由猛吃一惊。
远处一条山岭披云裹雾,有如一条巨龙由西向东蜿蜒曲折而去,其最高处壁立千仞,直插云天,其余峰头亦是各展雄姿,景色奇丽。一条清澈湍急的大河如一条洁白的玉带,飘然而出于山根,滚滚西去。河畔尽是一望无际的碧草原野,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地方”南鹰瞧得神眩目驰,亦从心底生出绝处逢生的强烈喜悦。自从枹罕一路而来,途经之地多为寸草不生之地,但见黄沙漫天,唯闻北风呼啸,所过县亭城池,尽皆破败,连个人影也瞧不到。虽然全体将士无有怨言,但是军心士气已经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此处定是洪池岭了”马云萝有如天簌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玉手轻抚秀发,亦是美目大亮“此岭位于令居县境内,再往前便是古浪峡了”
“全军沿河而行,觅地扎营”南鹰再无犹豫,立即下令道“派出游骑兵小队搜索周边,顺便瞧瞧能不能打一些野味”
“大将军放心”马超的笑声传了过来“早听说这一带颇多野羊,于山地间纵掠如飞,最是美味末将当亲自前往射猎”
“好啊”南鹰瞧着身后大军瞬间恢复了生机,斗志昂扬的隆隆驰过,再瞧着远方有如神话般的美景,不由怔怔道“云萝,你说如此人间仙境,怎会渺无人烟呢”
“因为战乱”马云萝叹息道“世人均道凉州苦寒之地,其实凉州亦有丰腴肥沃之地,然而诸族杂居,斗争不止,今天你杀过来,明天我杀过去百姓们迁徒流亡尚且不及,又怎么可能安居乐业”
“宋建提出胡汉如一的方略,其实并非痴心妄想”南鹰突然间思绪如潮,他想到了三国之后的五胡乱华,想到了公元四世纪的欧洲民族大迁徒。他沉思着,终于缓缓道“在我们人类的文明史上,无数次野蛮战胜文明、落后战胜先进,致令山河破败、民不聊生,留下一副支离破碎的空白记忆,然而大乱之后,诸族同化、文明交融、南北相合,却又总会有一个强大的帝国重新屹立于世界之林。民族大融合,这才是真正的和平之始啊”
“汉扬,你说得好深奥”马云萝一怔,掩口轻笑道“是否突然间又想君临天下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惋惜,惋惜面前这片大好河山,更为那些无谓而死的人们不值”南鹰摇头“大汉与诸胡之间,既然彼此不可能做到亡国灭种,为何不能和平共存呢”
“你是认真的”马云萝细细咀嚼着南鹰的话语,她的面容也庄重起来“我对你的回答,便是绝不可能”
南鹰听着她一字一顿的道来,感受到了她那份近似于武断的决绝,不由心头一凉,强笑道“云萝可知,我在鹰巢之中”
“不一样的”马云萝罕有的打断他道“你在小小一个鹰巢中做到了胡汉一家,靠的是什么”
“战无不胜的武力雪中送炭的恩情还有未见刀兵的前提可是你瞧瞧这里”她轻轻伸出玉臂,指向面前那方广阔无垠的土地“与匈奴、鲜卑、乌丸等族的战争,还有百年汉羌战争,胡汉诸族的鲜血已经浸透了这方土地绝大多数的胡人,只知恩仇必报,哪里会有什么和平共存的宏愿而累积了这么多年的仇怨,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放下的”
“或许眼前的荒凉,正是缓解这段仇恨的必然过程”她缓缓从喉中呼出一口气,黯然道“而漫长的时间,正是一剂良药”
南鹰听得心中如堵如坠,却终于是无言可对。从未有象眼前的这一刻,他是如此的期待天下统一。
夜色降临,汉军的临时营地也搭建完成。在连续数日行军之后,全体将士实已达到了一个体能的极限,终于可以踏实的睡卧于军帐,耳边听得不远处那大河动听的水流之声,口鼻中呼吸着没有尘沙的新鲜空气,再没有什么如同此刻一般令人陶醉了。
等得马超率人不负众望的猎回了数十头盘羊,更是引发了阵阵欢呼。虽然僧多粥少,但是每位将士都可以喝上一大碗滚热喷香的肉汤,连伤员们都感觉到身体仿佛正在不断恢复。
而将帐之中,肩负全军命运的将军们却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军议。
“从昨日夜间起,远远跟在我军身后的宋建军斥侯便已不见了踪影从这个地方”高通神色如常的一指点在地图上,任何人都难以看出,他为了袭杀敌军远缀于身后的斥侯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安歇“可能是因为鞭长莫及的放弃,也有可能是难以承受损失毕竟两日间便杀了他们十八名优秀的斥侯,想要填补人手并非易事”
“请将军放心”他终于难掩疲倦的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末将仍然留了三十名好手断后,分成两批轮番监视与休息,并安排了天眼”
“做得好高风不在,这份重担只有由你挑起来了”南鹰欣然点头,目光转向另一名黑鹰卫统领道“王彦,前锋探路的情况如何”
“禀将军,此去西北一百五十里便是武威郡的张掖县了请将军注意,这个张掖县并非是在张掖郡境内”王彦俯身下去,手指顺着地图划动“依照我军此前部署,我军应在张掖县与武威县之间折向西行,进入烧当羌的地盘,再沿西海一路南下”
“烧当羌”南鹰眉头一挑,向着马超望来。
“此羌曾为西羌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不过随着五十年前的最后一次大败已经式微。目前,其部多数在西海东南方的大允谷一带居住”马超对答如流,不过稍一犹豫仍道“此族与汉人的仇恨甚深,将军须提前防范”
“不用担心”马云萝从容道“待得进入西海一带,我军便可公然打出西凉军马超的旗号,谅那些烧当羌人也不敢放肆”
“此言是矣”众人一怔,却均明白过来。如今身处武威与金城交界之处,仍未完全离开宋建军势力范围,又有匈奴、鲜卑诸族倏忽往来,可谓是敌我态势犬牙交错,全军仍需谨慎而行。然而一旦脱离凉州境内进入西羌,便少了许多顾虑。而全军四千余人至少有一半均是马超、马岱的部下,正儿八经的凉州军将士,甚至不用更换旗号与服色。
韩遂与马腾仍然是凉州一带名义上的霸主,神威少将军马超的名头也不是白给的,谅那些羌人的散兵游勇怎敢轻易冒犯虎威以大军全员骑兵的进军速度,即使是事后有羌人向宋建走漏消息,却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好啊”高通双手一拍,喜道“一旦过了烧当羌的地头,再沿西倾山一直向南,便进入了白马羌的地界,那时我们便大功告成了”
“伤员的情况怎么样了”解决了归途的大问题。南鹰蓦的心头一松,立即想起了几日一直萦绕心间的忧虑。
“只有七名兄弟于行军途中伤重不治”马云萝立即接口“其余伤员的情况均在好转,汉扬便放心吧”
“这又是一个好消息”南鹰喃喃道“那么,我们便来议一下最后一个大难题吧”
“粮草咦李正呢”他游目四顾“李正为何不在本将此前安排他检视军需,正要听一听他的禀报”
“是这样的,将军”华雄有些难以启齿道“适才入帐前,李正将军与末将打了个招呼,说是粮草方面很有些问题,但是他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正在设法收集线索。相信他稍后便会入帐禀报了”
“原来如此”南鹰微一点头,再道“那么,诸路接应人马安排得如何了”
“是的将军”又一名将军开始报告情况。
然而,帐中的气氛却是有些凝重了。纵然一路通行无阻又如何没有了军需粮草,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漫长征程昔日在颖川山中尚可靠山吃山,今日好不容易来到了这洪池岭,亦只不过打得数十头山羊,可谓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大军不可能在此地盘桓太久,最近明日午间便要启行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此时,李正心头的沉重比之帐中众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适才,他点视全军辎重,这才惊觉不仅全军粮草只够三日之需,最可怕的是,全军箭支不过两万余支,甚至不足以支撑一场稍具规模的战役。无论是渤海军,还是凉州军,骑射向来都是克敌制胜的首要战法,没有了箭支,便是失去了战力。
以战养战一直以来都是渤海军深入敌后的战略方针,但是在这几乎人烟绝迹的凉州竟无用武之地。根据派出侦测敌情的战士回报,在百里范围内发现了两处疑似胡人马贼的营地,但其规模均只有数百人,即使将其一鼓而歼,收获的粮草箭支亦是不敷所需李正抬起头来,夜色已浓,夜风冷洌,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李将军李将军”一名黑鹰卫战士飞奔而来,距离尚远便向着他躬身施礼,状极急切。
“慌什么”李正心中微怒,他努力压下心间的忧思,压低声音喝道“营中之夜,不得喧哗想要领受军规吗”
“将军恕罪”那战士亦是醒悟过来,趋前低声道“属下有要事禀报游骑兵小队于十里外拿了一名细作,现已押解回营,请将军处置”
“你说什么”李正浑身一震。黄昏前高通回营,恰好与他相遇,并通报了敌军斥侯绝迹的情况,怎么会这么快便于十里外又拿下了敌军细作
“人在哪里速速带来”他微一定神,只觉浑身所有的神经都绷紧起来“兹事体大,本将要立即押他去见大将军”
“将军,人已带到”那名黑鹰卫战士身后,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几名战士押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夜色中现出身来。一名战士向李正施礼道“李将军,此人单人独骑从正东而来,身上只有一张弓,一把配刀,并无其他可疑物事啊对了,拿下此人时,他并未反抗”
“从正东而来还没有反抗”李正一怔“那么你们如何确认他是细作可不要拿错了人才好”
“倒是没有拿错”众皆愕然之间,那名细作突然轻轻的笑出了声,淡淡道“正是要来面见南鹰”
“你是什么人”李正抬手止住身边欲要喝骂的部下,凭着过人的耳力与记性,他竟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不由惊疑不定。
“你是李将军吧”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火光的映照下,露出那人一张虬髯满面的粗豪面孔“不知将军可曾还记得数年之前,你我曾经在幽州有过一面之缘”
李正见那人明显生就一副胡人面相,却偏生说得一口流利汉语,更是心念电转,待得那人说出“数年之前”和“幽州”时,脑中终于电光石火般想起一人,不由脱口叫道“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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