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医生这种职业,尤其是外科医生,在这个时代终究还是惊世骇俗了一些——那两位谈得高兴起来,居然去找了黑板和粉笔,开始绘画起人体器官的示意图来!这就有点重口味了。只看得大明两广总督眼皮子直跳,有心想要上前打断吧,却又怕被嘲笑——那帮子胡商和短毛,连同短毛中的女人都没当回事,自己若是大惊小怪好像有点丢人。但若不去阻止吧,看看周围那些士绅,包括自家女眷的脸色都已经开始有点变化,要是当场晕倒岂不更丢脸?
好在之后发生一件事,打断了那两位名医的学术交流,而且完全跟熊总督的大明士绅团体无关——却是那些胡商中某个人忽然看看天色,然后发了一声喊,之后便见诸多胡商们不约而同摸出一块小毛毯来铺在地上,又用净水洗了洗手,高喊一声“安拉-阿胡-阿克巴”,随即便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开始做祷告,包括那位阿拉伯名医也不例外。
能够来参加这宴会的都算是上流阶层,见识也比较广,见状便知道这是到伊斯兰教的祷告时间了。无论大明还是短毛,对于宗教信仰都还是比较宽容的,一行人当即后退开去,不打扰那些胡人与他们的神仙作交流了。而熊总督也趁机不动声色把一干明朝士绅及贵妇带走,总算是避开了这场令他们有些难以接受的讨论。
在天守阁的露台上,小胖子刘明强看到那些胡商的动作,不由自主撇撇嘴,便向周围伙伴们抱怨起来:
“瞧瞧,瞧瞧,跟那些阿拉伯人打交道就要数这一点最难接受——不管是在谈判还是在干别的什么,无论做什么事,反正时候一到,他们就这样往地上一趴,没半小时别想结束!一天五次啊!伙计们,我真想不通他们怎么能忍受下来!”
对于小胖子的抱怨,旁边王晨却冷冷道:
“你管他们干啥呢,只要他们带来的金银和阿拉伯马没这毛病就行了——对了,让你采购阿拉伯马的事情怎么说?我最近画人物肖像,需要一些漂亮些的马模特。”
提起这件事情,刘明强顿时来了兴致——他跟奥斯曼土耳其商人搭上关系后,最大优势就是可以弄到世界上最好的骑乘用马了。
“已经下了订单,他们答应在下一次来的商船上给我们带一批,不过数量恐怕不会太多。那些马儿比较娇贵,不太适应长途海运。”
“连美洲大陆都能运过去,没道理来不了东亚……加把劲吧伙计,我们的骑兵军种可就指望着你的贸易站呢。”
众人纷纷笑道。琼海军如今是以步兵,炮兵,以及海军威震天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发展骑兵。而说起战马的品种,当然就不可能不想到阿拉伯马。
“首批能运过来一些种马也就够了,接下来慢慢改良吧——我记得后世咱们用蒙古马种跟阿拉伯马杂交,配出的军马还不错呢。”
大家正在纷纷扰扰议论着,忽然听到楼上电报房里传来通讯铃声。刘明强这座天守阁很高,电报房理所当然被设置在最高一层,便于安置收发报天线。平时里面有专人值守,如果是重要电报的话,就立即要用铃声通知。
刘明强上去拿了电报纸下来,居然是密文——加过密的,说明是跟军事有关,或极其重要的事情。解密必须要刘小胖子自己亲自操刀,好在这时候旁边还有不少现代人同伴,大家都知道解密方式,一起帮忙操作,很快便将电文翻译出来。
“我靠,肖朗已经率军向旅顺口进发了!”
“怎么这么着急?我们的船队都还没到呢!”
“谁去通知一下阿文?他是海军指挥官。”
“阿文好像正陪着郑芝龙参观‘总督’还是‘伯爵’号呢,那上面也有收发报机,他应该同时收到消息了。”
于是有头脑灵敏的便拿起望远镜朝港口中看去,停泊在港口的船队依然平静,但在其中悬挂着指挥旗的那条大帆船上,果然是起了一阵小小波澜,不过很快便平息下去,再无痕迹。
当文德嗣收到关于威海驻军向旅顺进发的消息时,他正和一群大明水师高官站在“总督号”的船甲板上,其中为首的便是郑芝龙,另外还有几个广东和福建水师的将领。
这几天明朝官员前来舰队参观也不是第一次了,熊文灿等人都来上船看过。不过那些文官多半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即将进献给朝廷的“大将军号”上,或者对那艘装饰豪华,满溢着西洋艺术风格的“公主号”大感兴趣。而郑芝龙和这几个武将却都是懂行的,他们对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根本懒得看,而是全力关注着火炮,帆浆,以及对于水手兵员的管理方式等方面——尽管这些东西在“大将军号”上也都有,但郑芝龙等人却还是希望能看看琼海军自己的战舰,对此文德嗣也无所谓,反正都一样的,琼海军培养那些明朝水手时并没有藏私。对方学得越多,对他们的依赖就越大。
郑芝龙把“总督”和“伯爵”两舰都仔细看了一遍,尽管这两艘船在各方面都差不多,但他依然很仔细地看了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在大将军号上不曾出现过的,那些由现代人做出的改进部分,比如帆索上用的滑轮组,他就特别注意,并询问了好多问题。不过在发现这东西对明朝海军用处不大之后显得有些失望——因为明军海上作战还是依赖人力为主,滑轮组减少水手的益处显现不出来。除非他们能像琼海军那样完全放弃跳帮作战,就靠火炮和火箭对敌,也不指望俘虏敌方战舰,统统击沉了事,才有必要减少水手。
而在参观结束之后,郑芝龙也没急着离开,而是设法找了个跟文德嗣单独相处的机会,隐讳提出了想要向琼海军购买大帆船以及火炮的构想——你们琼海军既然能卖船卖炮给朝廷,我们郑家和你们合作多年,怎么着也该算是优质大客户了。我们可不像朝廷那么小气,居然好意思拿一块银元来买船——郑家不缺钱,不缺人,不缺土地,只要你们琼海军方面开出条件来,我们决不还价。
对于郑芝龙所表现出的诚意,文德嗣却显得很无奈。
“郑将军,咱们合作了那么多年,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决策体制——这件事情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当然,就是因为知道你们的制度,我才贸然开这个口。”
郑芝龙脸上笑吟吟的,一双细长凤眼眯起来,看起来丝毫不象是纵横海上的大豪,倒像是个书生。
“文兄弟,我仔细研究过你们的那个‘全体大会’制度,发现它很有意思,说起来好像谁都做不了主。但实际上,只要有一两个人提出意见,并被正式接受,那么只要在讨论时没有遭受到太强烈的反对意见,就可以被执行了。所以实际上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提出,并且左右到琼海军的决策。琼海军能有今天,不是靠一个两个聪明人,而是你们所有人共同的功绩。”
对于郑芝龙的夸奖,文德嗣只是淡淡笑了笑,举了举手中酒杯以示感谢,并且听前者继续说下去:
“所以文兄弟你只需要帮我们在全体大会上提出这个意见就行了,我想不会有谁反对的,谁会跟银子有仇呢?文兄弟也尽管放心,对于朋友的帮助,我们是决不会忘记的,哈哈哈……”
听到郑芝龙故作豪爽的大笑声,文德嗣抬起眼睛看看他,心说这哥们儿不愧是能在青史上留名的人物,还真把咱们的政治体制给摸透了,居然连院外游说这一套都能玩出来!
不过暂时这套手段还稚嫩了一些,提出的目标也太大,文德嗣转了转手中玻璃杯,看着杯中旋转飘荡的红酒,酝酿了一下措辞,方才回应道:
“郑将军,看来你对我们了解得很深。那么,我也不想跟你说些虚伪客套的话了——这条意见如果放到全体大会上去讨论,绝对通不过。就是我本人,如果别人提出这个意见,我也一定会反对。”
郑芝龙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愿闻其详?”
文德嗣耸了耸肩膀,轻飘飘道:
“很简单啊——你们郑氏的根基全是在海上,而我们琼海军的主要优势也是在海上,将来我们之间难免会有一些……竞争的地方。作为负责琼镇海上力量的指挥官,我肯定不会希望出现太强的竞争对手。”
郑芝龙面色阴晴不定,忽然间嘿嘿一笑:
“可是你们却进献了一条那么好的大船给朝廷组建津门水师——朝廷建立那支水师的用意,琼镇诸君不会看不出来吧?”
津门水师就是用来防备琼海军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初就连个区区临高知县幕僚在见识到琼镇陆海军力量的强悍之后,都能提出自津门港口登陆,直捣北京的大战略,更不用说后来解席庞雨带人直扑山东,数日内平息登莱叛乱的活生生例子摆在那里,如果说大明朝廷还是对来自海上的威胁毫无察觉,也未免太小看那些进士老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