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北京城,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一大清早的,就连树上鸣蝉也没了精神,叫起来有一声没一声的,听得人昏昏欲睡。
不过就是在这种时候,却也不乏爱折腾的人——这不,先是几声二踢脚的轰啪暴响,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万头长鞭,京师南边宣武门附近的一处房屋门前,原本寂静无声的人群一下子便喧闹起来。
“恭喜发财!”
“开业大吉!”
——很明显,这是一家新铺子开张。不过宣武门这里作为军队出入之地,历来不是什么商业发达之所。用算命的话说,金戈之气会把财气冲走的,这年头做生意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是谁这么不忌讳?
——当然只有那帮财大气粗,行事从无顾忌的短毛。
陈涛今天很开心,他操心了很久的眼镜铺子终于开张了。虽然比预料中多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但总算是办成了——关键是这事儿完全由他自己亲自操办,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自己仅仅出个主意,具体事务都由陈大雷等人去跑腿。因为陈涛觉得这是他自己的事业,将来是要靠这个安身立命的——虽然作为琼海号上一百三十九人之一,大集体的平均分配原则早已从理论上把每个人都变成了百万富翁,但陈涛总觉得只有自己亲自经营的事业才可靠。
他是一个颇为仔细的人,做事情总喜欢先从小处着手。无论对将来的事业规划有多大,在没有经验的时候,先开一家小铺子试试水,倒也不失为谨慎之举。
说实话,这个时代,一个外乡人想要在京师开一家店铺,其难度绝对不逊于后世某个乡巴佬想要在首都创业。即使陈涛手头既不缺钱也不缺人手,而短毛军的赫赫威名,以及那支精干武装护卫队也能保障他不受各种非法势力的威胁勒索,可各种繁杂事务依然让他感到头痛无比,一度甚至想要放弃,只安心做个海南岛与北京之间的联络员算了。
只是整个计划早已经宣扬出去了,海南岛方面,茱莉安排贸易公司为他调拨了启动资金,工业组也同意提供原材料和后续加工方面的支持,这时候再打退堂鼓……就算人家嘴上不说什么,背后还说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即使海南岛距离遥远,同伴们的笑话影响不到他,可眼门前还有个陈玥儿整天晃来晃去呢。作为出身商家的女孩子,陈玥儿当然不会有这个时代很多人那种瞧不起商人的想法。事实上在得知陈涛要自己开一家很新奇的店铺后,陈玥儿看向陈涛的目光中就又带上了那种很让陈涛得意的钦佩与羡慕之色——这种眼神只在他们最初认识时才出现过,后来随着双方渐渐熟悉,而陈涛又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都表现比较被动,给人一种只是依靠背后强大势力在支撑而本身能力有限的感觉之后,陈玥儿对他就不那么客气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只有身为当事人的陈涛才有觉察。身为一个大男人,被心仪的女孩子瞧扁,这种感觉可不好受。故此陈涛这一路行来,尽管几次心生犹豫,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下来,才终于有了今天这场开业典礼,以及他身后那处与这个时代寻常店铺截然不同的崭新门面。
……陈涛一边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种种辛苦,一边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亲自揭开了匾额上覆盖的红布,显出这明朝第一家专业眼镜店的名称:明光堂。
其实按陈涛的原意,他是打算用一个后世最为流行的名字:光明眼镜店!只有贴近老百姓才能流行么。只是去请钱谦益题匾额的时候后者一听这要求便连连摇摇头——你短毛要玩标新立异人家管不着,可我钱某人若题了这个字,传出去岂不是给人笑话?况且你这眼镜本也不是一般平民百姓所能用,弄个太低俗的名字反而自降身价。
如此这般说了陈涛一通,钱谦益毕竟是大才子,脑子灵活,虽然没完全同意陈涛的想法,却也随手给他题了“明光堂”三个字,算是保留他“光明”二字的原意。
在揭开匾额上的红布之后,按理说便该是开门迎客,正式营业了。按照明代商界的规矩,这第一天通常都是由相应行会的业界同仁上门祝贺,每家每户都会象征性的买上一些物品,算是给新晋同业者的支持。不过陈涛这眼镜铺子在大明朝乃是头一份儿,压根儿没有相应行会,当然也不会有同行上门。
所以这一天前来道贺的人群,大都只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思而来,无非又是想看看短毛搞了个什么新鲜玩艺儿——也确实有新鲜东西。作为陈涛一手负责,包括店面装修都是他亲自过问的项目,新开的这家铺子光是在门面上就与这个时代的店铺大不相同。
这个时代的店铺大都是沿街摆一长溜柜台,以便于展示货品。陈涛的铺子也参考了这种方式,但他在沿街设置的不是柜台,而是用大块玻璃所构成的展示橱窗。
现代环境下用浮法制作大块平板玻璃乃是很寻常的工艺,但在海南岛上如今还属于正在试验中的高精尖技术,产量很有限。陈涛花费了不少内部预算才从工业组订购到这批大玻璃,不过用在门面上确实起到了很轰动的效果——当天挤在门前的人有一大半是冲着这几块大玻璃过来的,幸亏陈涛事先有所准备,在橱窗外面又作了一圈栅栏,否则那汹涌人潮说不定能把玻璃给挤碎啰。
只是让陈涛颇感无奈的是,人们大都只关心那大块玻璃的透明与白亮,而对他在橱窗后面精心布置的展品本身:各种眼镜与太阳镜却不太感兴趣。最初时陈涛还想玩个牛的:花钱从某个戏班子中请来一位角色,戴上太阳墨镜在橱窗中作人体模特儿,结果却引来哄堂大笑。那位模特儿起先看在高额酬金份上勉强坐了半小时,但后来终于还是受不了,宁肯违约也坚决不干了。
开业第一天,陈涛亲自坐镇,他满怀希望的在店里从早晨一直坐到晚上打烊,门外橱窗前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一直没断过,可真正推开那两扇玻璃门进来的却没几个。好容易来了一位顾客,却还是附近某家银楼的掌柜,跑来询问那橱窗上的大玻璃是怎么个卖法……着实让陈涛郁闷了一把。
结果第一天下来,营业额是个干干净净的数字:零。还不仅仅是第一天,此后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是如此……整整三天下来,陈涛和他雇来的几位服务人员,连同一个专程从海南岛派过来的配镜师傅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局。
“不应该这样啊……明明是人人都需要的东西……这和那些小说里头写的怎么不一样呢?”
这残酷现实沉重打击了陈涛的自信心,也让他感到很冤枉——这大明朝没有眼镜,但近视眼却很多,连钱谦益得了一副眼镜之后都说很好用——明明是个很有前途的项目啊!怎么竟会无人问津的?当初他发电报回海南岛询问时,后方同志对这个想法也普遍表示赞同,否则也不会给他这么大的支持。同样是做生意,为啥茱莉林峰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搞得风生水起,而自己专门考察了市场,有针对性的专门找了个全无竞争,又绝对有市场需求的项目来做,却落得如此惨淡?
当陈大雷和陈玥儿父女过来探望他时,就听到陈涛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对他的下属们说着这几句话,说的那些雇工伙计们一个头两个大,幸亏这些明朝人是没读过鲁迅的文章,否则肯定会在脑海中浮现出“祥林嫂”这个形象来。
但陈氏父女对此也无可奈何,他们对于这个行业更加一无所知,即使想要相劝几句,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陈玥儿天真烂漫,为了让陈涛宽心,居然劝他道:
“要不,先把铺子收了吧,权当不小心花钱错买了个不喜欢的玩意儿,丢开手就是。”
——果然是富家小姐脾气,为开这铺子花的钱可不在少数,居然说丢就丢。不过陈涛还真不缺钱,按照会计组最新制定的标准,他们这一百三十九人每月的“零花钱”都已经提高到了两千元,也就是一个月壹千两银子的标准。按明朝物价,正常消费的话,那怎么也花不完的。而且如果有特殊需要的话还可以另外申请经费,只要不是太不合理的要求,一般都能得到满足。
只是对于陈涛来说,他前后折腾进去的可不仅仅只有金钱而已,时间与精力,以及对于未来的计划,这些才是他关注的重点。决非陈玥儿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丢开手的。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还是求助于电报机——像往常一样,陈涛再度发了长篇电文回海南,向后方同志寻求帮助。
遇到困难能够发挥集体的力量,这正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