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正月里的雨,是南方特有的景色。只有大雁能飞过的雁荡山脉,挡住了鲜卑利亚刮来的冷风,而南方海岛上的湿气,便在着正月里盘踞在三途河,浮血河的两岸。
今天的伏绝镇依然宁静,正月对于南方帝国一切两脚直立行走的动物来说都是懒散的假期。天子不朝,商贾不兴,公府闭门,甚至绿营里的好汉们都不出来操练。家家户户都在下饺子,喝烧酒,掷骰子,玩牌作乐,偶尔出门串亲戚的,也要点燃那一串红艳艳的鞭炮,噼啪作响地将雨天的寒气和晦气一扫而光。辛苦了一年的人们,躲过了年关,自然要让自己和家人一起休息一下,也顺便为下一年祈福,因此这个时节,还在路上奔波着的孤独旅人,未免有点穷途破路一样的可怜相,仿佛那不是在挣着命奔向前程,而是赶着跳那轮回井。
相比之下,北国的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励精图治等等,未免有点工作狂的嫌疑。
昭和九年正月十三,一个离元宵灯节只剩两天的普通的傍晚,小小的伏绝镇上,来了一个人。
雨,下了一个白天,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黑石板小路上,泛出陶瓷釉面一样的晶莹温润的反光,空泛地映照着凝铅一样的天空。当一双白银色的长靴踏在那黑色石板上时,那跳跃的颜色,那清脆的声响,仿佛蒙蒙雨幕中刮起一阵清新的寒流,让人不禁精神一振。
“来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啊!”银尘感慨着,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美艳的如同小女孩的银发男孩,而是一位俊朗又线条冷硬的青年。刀锋般的眉毛,完美的脸型,早已让他脱去了一切女孩般的柔软与稚嫩,出生时经过基因调整的外貌身材,比起堪称“最完美肉@体”的杜传昌,不消多让。
不仅仅是外貌,他的心灵也不再是那个可爱又有些撒娇和幽默感的小男孩了,5年来历经艰险,仿古迹,游山川,将大自然中的各种天象,将神功中的各种诡异法门,都熔炼成一个个法术位,成就了有实无名的分神境界。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银尘了。
半个月来,银尘多方走访,确定了冷子夜灵魂里的情报的真实性,也更加确定这个杀手任务如今已变成一个天大的坑。而此时的他,依然在为这个坑爹的任务四处奔波。
“看来就是这里了。”魔法师的眼睛里闪过黑色的符文,他此时停在伏绝镇中唯一的一家客栈门口,“福泉客栈”的幌子被雨水淋得透湿,看起来相当落魄,门口的小二抱着手,缩着膀子打着摆子,见到一位白银色的高大青年停下来,忙不迭地掀开门帘。
客栈的门窗之中,烛光慢慢亮起,显然有人在点上蜡烛,掀开门帘第一道大门里射出一道温暖的黄光,引诱者一切在寒雨中奔波的可怜虫们,那是小门厅里的烛光。白银色的眼睛里泛起黑色的光流,预言术中的场景和眼前的场景重合了,他最后扫了一眼写在墙面上的大字,然后毫不犹豫地迈步进来。
半睡半醒的掌柜雷长远猛然被那轻快的脚步声给惊醒了,动作剧烈地踹了一脚旁边豆芽菜一样的小二,那小二得得得地拖着木鞋跑过整个大堂,赶紧帮着客人掀起第二道门上厚重的棉被一样帘子,让客人进来。门厅里的冷气虽然根本算不得刺骨,可是那阴湿的寒气依然让衣衫单薄的小二一个哆嗦,看起来就像被客人吓到了一样。
白银的长袍,白银的长发,银灰的眉毛,白银的闪灭着无数符文的瞳孔,这就是雷长远眼前的客人。在最初的一秒钟里,雷长远被那特异的相貌和神秘高贵的气质慑服,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敬畏,然而马上,他那势利眼睛就捕捉到这完美的外表上某些致命的缺陷。
他看着魔法师走进来,看着他略显虚浮的脚步,看着他深深凹陷下去的太阳穴,心里的敬畏感登时一扫而光。他很熟练地压抑住内心里慢慢浮起的几分轻蔑,换上三十多年来打磨得接近完美的笑脸,声音和缓,却并不如何热情地问道: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吧。”白银色的瞳孔中满是诡谲黑暗的神色,这种神情雷长远在数十年来的掌柜生涯中从未遇见,却也不能让他生出丝毫的警觉,一个没有神功的人,连他的罡风都破不了,还有什么能让他戒备的呢?
“客官是要什么样的客房?小店有通铺,单间和上房,都是顶顶好顶顶舒适干净的,通铺十文一晚……”
“白银一两,住一天。”银尘将左手搁在柜台上,摊开手心,血肉的手掌心中慢慢生长出一小块白色的金属。那一一颗白银珠子。
雷长远挑了挑眉毛,他没想到这个没有丝毫神功的男子还能玩出这么一手,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的奇人异事多了去了,好像也不差这么一手。
“好嘞!客官稍等……”雷长远一边督促着账房先生称银球的重量,记账,一边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块油腻腻的棕色木牌,只见上面写了个(一),同时嘴里还高声叫道:
“收银一两,二楼上房一间,吃住全管——!”他吆喝着,同时一位短打扮的小二滴溜溜地跑过来,对着银尘躬身道:“客官这边请——”
银尘面无表情地从账房先生身上收回目光,跟着小二上楼了,他的眼里,那账房先生也是个练家子,一身培元十一重的修为分分钟可以将曾经的张老板练趴下。她不禁有点感慨,如今的世道真是变了,账房先生这样的脑力活,也要有神功修为的人来干了呢。
没有神功的人,在天变之后,真的要降级成废物了呢。
“然而我已经不再是7年前的那个我了。”
银尘这么想着,进了自己的房间,三言两语将小二轰出门外,自己舒舒服服地在那不甚精巧,却也别致的大床上躺了,盘算起自己的事情来。
白银的瞳孔中,漆黑的符文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一团漆黑色的漩涡,将他的虹膜染黑,看起来就像他那些黑瞳的祖先。黑暗预言术被他全力施展,元素代偿的水平已经高到让他低烧的地步,却依然不能让他把握整个事件的全部,这种猜到开头猜不到结尾的感觉着实令人恼火,却也是每一个掌握预言魔法的“冥府的与高者”必须承担的代价。
光明魔法中的大预言术可以完全预言某件事情,可是那必须以身体残疾为代价,银尘可没有胆子去试那梵特兰蒂冈的顶级禁咒。
“魔哭冥斩拳的神念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今的南北两国,不是第五代王权,而是第七代王权,五代王权早在天剑阁覆灭的时候也就跟着消亡了,六代王权被紫血神教坑得不轻,百年前正邪大战之后没多久就覆灭了,如今的七代王权,北方哈兰家,南方赵家,都是建立不到百年的新兴王朝,看似辉煌庞大,实际上根基也不是很稳固嘛……六代王权覆灭之后,末代皇帝依波的墓葬里,据说隐藏着可以让天下大势翻过来的顶级圣器,在五部书彻底变成灵宝,只能传播恶暗王权的教化的情况下,一件上品甚至珍品圣器的确可以改写天下格局了,难怪哈兰家的那个不被承认的皇帝会动这样的脑筋……虽然说那个墓葬说不得又是一个地狱难度的副本,可问题是那墓葬到底在那儿啊?市面上流传的说法就是凑齐十三遗族的十三件传家宝,就可以找到墓葬的入口……可是这十三遗族到底是谁?就连我一个通晓预言术的魔法师也只推算出来三个家族,张家,文家和尹家,至于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吧,也不知道北国那些人是不是知道更多?……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这个消息已经反馈给黑气楼的人了,他们大概也不会无动于衷,只要不算我任务失败就好……”
“天黑下来了呢,尹家的最后一个传人也要出现了吧。”黑色的漩涡仿佛洗手池里漏下去的水,从银尘的瞳孔中消失了,白银的瞳孔中又变得清亮无比。魔法师坐起身来,狠狠伸个懒腰。
“一百个铜板!换不来一顿好觉啊!!”他抱怨了一句,恋恋不舍地下了床,开门向楼下走去。
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天色却已经不再等待道路上奔波着的旅人,迅速地暗淡下来。在如今山匪横行的年代里,走夜路是尤为危险的事情,因此就在天黑下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小店中突然涌进来许多客人,一瞬间就让小二们忙不过来了。
银尘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和预言中差不多的一幕,脸部的肌肉扭动了一下,却终究回到了他那一贯的雕像一样的表情中去了。他走下楼梯,坐在他预先精心挑选的最“适合”的角落里,点上了便宜的饭菜,似乎平白为了这家店省钱一样,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让他根本来不及吃上一口。
他静静等待着,静默着的他,不仅仅是身上的气息,甚至连呼吸心跳都几近于无,在这嘈杂的大堂之中,简直就是成了透明人一个。他的目光几次从雷长远的身上扫过,他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个意外。雷长远的实力比这小店里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强大,因为他是一个能将铁掌帮的《霸天雷光拳》修炼到入体十重的可怕人物。
“入体十重,在如今的世界已经算是高手了,这样的人物潜藏在这里当掌柜,也不是道老板知道么?或者说他其实就是这家小店的总负责人?这里,其实是某个组织的一个据点么?”银尘想着,他可没有力气为了这么一个入体十重的家伙再次启动预言术,当然他也不会认为这个人能和铁掌帮扯上什么关系,因为如今的江湖上,已经没有铁掌帮,只有铁掌山庄了。
银尘的目光并没有让雷长远觉得如何,毕竟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再如何打量他,也无法让他断了一根毫毛。此时他正在提着鞭子狠抽某位砸了盘子的废物小二,银尘看着他那跋扈的动作,不由得想起那黑色的曾经。
如果那时他有传奇的力量……
如果那时他已经发现卡诺尼克尔文明……
如果那时他已经读过《量子魔法导论》,有了前进的方向,不再迷茫,不再绝望……
也许一切都可以不同……
“别如果了,正主儿来了呢!”银尘自我吐糟道,他的目光从雷长远手中鲜血淋淋的鞭子上移开,投向内门。
门帘掀开了,一对青年男女走起来。他们和预言幻象中的打扮一模一样,都是墨绿色长袍,却分明不是毒龙教的。那男子表面看生得英俊文弱,如同白面小生,只是太阳穴高高隆起,脚下的步伐也陈文刚健,一看就是修炼了十年以上功夫的狠脚色,虽然只有培元十二重左右的实力,却也不容旁人小觑。他背后背着一把巨大的斧头,那斧头在银尘眼睛称得上造型狂妄,上面不断汇聚着的淡绿色灵光说明那是一把卖相不错的灵器,至于究竟什么品级,还得摸一把才能知道。
那女子却是容貌极美,几乎和张萌萌不相上下,盘着头发,带着翡翠耳坠,可是她神色里的紧张和羞涩证明她并不是一个嫁了人的少妇,依然是个纯洁天真的女孩。她莲步轻移,看起来柔弱妖娆,可是同样隆起的太阳穴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还有脚底下沉稳舒缓的步伐都表明她的神功修为也不会太低。她穿着墨绿长袍,腰间挂着一把通体黑色的宝剑,黄金吞口,看起来似乎极是名贵,但上面丝毫没有灵光闪烁,证明那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锋利长剑而已。银尘的目光隔着老远,锁定了那女孩一会儿,最后还是移开了,他确定那个女孩身上并没有什么泛着灵光的宝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