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原本可能很精彩的决斗就这么三两下结束了。围观的修士们没有什么意犹未尽之感,只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恐慌。杀道,几乎和万剑心同一级别的杀道的威压,从高傲的杜传昌身上散发出来,天灾般笼罩全场。
毒龙教首席弟子的背影,此时变得那么孤高,仿佛生灵勿近的怪石嶙峋的孤峰。杜传昌完美的肉体此时不再散发出令女人痴迷的魅力,只散发出一股股死神般的气息。
人群中的王深海此时就看着他的背影,胃囊里凝固着一整个世界的恐慌。恐惧与绝望掺杂了悔恨与屈辱,在他的神经系统里疯狂地蔓延开来,仿佛在他的体内爆发了一场政变一样。王深海此刻已经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他一直期盼着的美好未来,他和他的父老乡亲们一直奢望着的成为,让他成为一名小小官吏从而获得鱼肉其他穷苦百姓之特权的美好愿望,在进入血狱之时,确切说是圣水派在血狱中全军覆没的那一瞬间,就在他的眼前活生生地粉碎成灰。
升官发财什么的,如今已经彻底成为了幻想。以王深海的那点实力,在这血狱之中,恐怕连活下去都不可能了,还谈什么荣华富贵?他虽然号称神剑门第三席,可是在人才济济的修士圈子中,他的实力能排入青年修士的前三百吗?恐怕他自己都没有这个信心。
在熬过了最初的恐惧与绝望的60秒钟后,冷静下来的王深海能感觉到的,只剩下比绝望更加难熬的悔恨。他的胃囊里沉甸甸的,他喉头也紧绷绷的,他想吐,却根本不知道要吐出来什么,他想喊,却没有任何一丝胆量张嘴发声。他此时不可抑制地,极其渴求地想念起万剑心来,想念起那个姓万的,冷漠又吊儿郎当的大师兄来,想念起那个大师兄冷漠严苛的外表之下火热又柔软的内心,想念他的背影曾经给渺小的自己带来的那种近乎绝对的,近乎于神意一般的安全感来。那种温暖的安全感,那种足以让他在合道高手面前泰然自若的安全感,方天航没有能力给他,明泉师姑没有能力给他,甚至于王深海固执地觉得除了万剑心之外,这个世界是上恐怕没有人再能够给他了。他曾经觉得那种所谓的安全感不重要,他曾经觉得自己可以突破万剑心留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自己站出来独当一面,可是此时此刻,身在血狱之中的他才终于明白那种安全感是多么的重要。
血狱困锁,强敌环伺。出身西南山村的王深海经历过大雪纷飞的冬天,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寒冷。他的小腿肚子一直在颤抖着,从未停歇,却分明不是因为周围的气温太低,事实上,血珠之中自始至终笼罩着一股令人昏昏入睡的闷热,那些血肉组成的墙壁和地面,似乎真的想温血动物的内脏一样散发着些许的热量。在这足以让人生出一层粘稠的热汗的环境中,王深海却两腿颤抖,浑身上下汗毛倒竖,仿佛处身于灭绝的凛冬。他感到冷,感到一股名为孤立无援的酷寒正在将他整个吞没。
此时此刻于此处,除了魔界门的重甲武士以外,就数神剑门的弟子最多了。放在以前,万剑心还是他们这些人共同的大师兄的那些时日,这些神剑门的弟子们必定会很快地组织起来,团结一心,成为修士中间最强大的一股势力。然而这种随时随地都能团结起来,牺牲小我成就神剑门这个大集体的精神力量,在方天航设计赶走了万剑心之后就轰然溃散,彻底消失在神剑门弟子的心中。从那以后,神剑门的弟子们,包括玩深海在内,所有人的人生理想不再是斩妖除魔,而是升官发财,不再是万众一心对付人间险恶,而是如何踩着同门的累累白骨爬到更高处。在硬闯第一座紫血大殿的时候,神剑门的弟子们就开始毫不犹豫毫不手软地自相残杀,用三百师妹们的血,打开了通向紫血神殿的第一重门扉。而此时此刻,这些侥幸活到现在的神剑门弟子,早已在零和博弈的压力下,彼此间渐渐疏远,贱贱地对,甚至于再次相互间拔出了的原本用来斩裂邪道的利刃。
就在王深海面前不远的地方,就有两位神剑门的弟子开始了血肉横飞的厮杀。
剑锋交错的瞬间,雷电的光芒照亮了王深海的脸,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更像是一头青面獠牙的厉鬼。王深海麻木地看着眼前堪称精彩的决斗,只感觉那一股名为孤立无援的蚀骨寒意越来越重,最后几乎变成一股雪山般的重压。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冷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悔恨毒青了肠子,为什么被恐惧扼住了咽喉,为什么被绝望灌满了胃囊。他此时此刻已经彻底孑然一身了。他的同门,他的兄弟,此时此刻已经背叛了他,甚至他曾经视为依靠的方天航,也已经靠不住了。神剑门中,真正感到众叛亲离的不是方天航那个永远自我感觉良好的官迷,而是个头矮小,心思缜密的王深海。他知道自己此时已经举目皆敌,曾经一切可以用来依靠的东西,此时都变成了锐利的刀锋,正毫不犹豫地向他刺来。
“万师兄,若是你能在……”王深海低声呢喃着,然后崩溃一样地跪倒在地,像个愁春的少女一样嘤嘤嘤地哭了起来,那姿势看得杜传昌胃里一片翻腾,赶紧移开了视线。王深海的泪水之中含着太多的无助太多的悔恨,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背叛了万剑心,背叛了自己心目中最完美最值得崇拜的大哥之后没多久,那些崇拜着信任着自己的师弟们,就毫不犹豫地,内心之中没有丁点挣扎地背叛了自己。
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跪倒在地的王深海没有注意到,他的身边已经竖起一圈儿紫红色的光幕,将他和其他人隔离开来了。也许对于紫风散人来说,失去战斗意志的人,也算是失败者吧。
血斗,就在方天航倒下之后,仿佛爆炸一样在所有还能继续行动的修士中展开了。杜传昌,梁云广,祸忌,甚至真武,甚至于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魔道小修士们,都目标明确地主动出击,与血战之中越战越勇,且战且进。阴寒的毒手功,腐朽的鬼元掌,风暴般迅猛的连环斩,以及锁链缠身,飞锤砸脑,利剑穿心,种种能够最快速度收割人命的招式纷纷亮相。刀剑相交之时,总有雷电激发,拳掌相撞之时,总有读物弥漫,冤魂缠绕甚至金铁钟鸣。鲜血断肢与碎脏就在这些招式对拼的瞬间爆炸开来,四散飞射,而其他时候,血狱中亮起的光芒,也仅仅是生铁武器反射着血色环境而乍起的一道道圆弧,抑或直线。
“天变”之后,破玄模式下的修士战争,少了些罡风离体的色惨斑斓,多了些硬碰硬的粗犷月血肉横飞的直接,华丽程度不减当年。
血狱之中,魔道人人争先,甭管自己实力如何,甭管自己能不能活到自后,先“杀”几个人发泄一下再说。正道之中,以铁剑门为首的一些中小型门派的弟子也发狂一样地向着魔道人士扑过去,甭管结局如何,甭管自己下一秒还有没有命在,总之在自己咽气之前,作为一个正道之人,斩妖除魔那是必须尽到的责任。唯有正道中撑起半边天的神剑门和铁掌帮,在如此绝境中仿佛丢了魂一样,门下弟子不是自相残杀,就是唯唯诺诺地蜷缩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儿正道人士的豪爽与刚毅。其表现甚至还不如魔枪门这样的不入流的小门派呢至少人家还愿意为那只存在于理论之上的生存机会拼搏一下。
一时间,血狱之中风起云涌,刀枪闪烁,透明的罡风虽然没有什么太过耀眼的视觉效果,可是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搏杀,也依然充斥着一股悲壮刚烈的暴力美学。软乎乎的大地之上几乎人人争先,怒吼着谩骂着拼搏着,失败者颓然倒地,胜利者短暂休息一下接着奋勇拼杀,没有去在乎跪倒的王深海,躺倒的方天航和扑倒的银尘。这三人,显然就是最先被淘汰出局的废物,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想起王深海精彩的剑术,方天航天下第一青年高手的名号,已经银发男孩令人艳羡的修为与技术。
银尘自始至终默默地趴在地上,恍如一具尸体。
没有人会在意他,修士们都当他是个死人,是个没有用处的失败者。紫风散人因为感受不到他身体里的能量波动,便完全忽视了他。其他的修士包括冯烈山真武这样人老成精的家伙都把他当成了彻底的失败者,当成了垃圾,自然不会去在意他此时的状态。不管怎么说,他此时都是被无定风波压制住的吧。
当然如果事情真的有冯烈山之流想象得这么简单就好了。
紫风散人的所谓无定风波,其实只不过是弱化版本的无定风波,不过是风系封印/闭锁类的聚元式,而不是胡坏心用他的生命为代价发射出来的那一股永不退去的沉重罡风。银尘倒下之后,趁着无人注意从奥术空间里拿出了终端,尝试着进行骇入。
在这之前,他曾直接发动骇入魔法,想通过骇入其他人的神兵达到某种目的,他甚至想过直接骇入紫风散人身后的兵匣,不过,当他开始扫描端口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身上的所谓无定风波可以骇入,或者说无定风波本身就是一种类似于秘境入口一样的常规聚元式,也有着可以接入的端口。他发现这一点之后就改变的计划。
此时他没有办法操作电脑,因为那台笔记本根本不是魔法物品,就算加装了炼金电池也一样只能用手指头操作。银尘此时能够依靠的计算设备,只有终端。
“ha”银尘心里默念着,手中的方块儿发出一道不很明显的黄金光芒,接着便重归于沉寂。紫风散人发出的无定风波威力很强,但是结构强度相当糟糕,银尘在脑海中完成了寥寥几行代码,就骇入成功。过程顺利得连他自己都吃惊。
“SUDOPOWEROFF!”银尘此时也管不了许多,赶紧输入指令将身上的无定风波关闭,然后给自己加上一层暗流魔盾,虽然对紫风散人来讲完全没用,但是至少也可以挡住除了冯烈山魏务良两人以外的其他人的攻击吧。
聊胜于无。
不对,不是聊胜于无,而是必须的。没有魔法盾防护的魔法师,身体结构强度只和普通人一样,别说灌满了罡风的兵器,就是突然从头顶上落下一块石头都能直接要了法师的命,因此在“野外”的任何地方,魔法师都必须保证自己至少有一层魔法盾护身。否则别说近战修士,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普通人都可能一击刺死法师。
魔法盾,在大多数情况下都直接等同于法师的生命。
银尘法师做完这一切也就停了下来。他当然知道眼下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贸然出手肯定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需要等,需要等这些蹩脚的修士们自相残杀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自己再跳起来抢夺胜利果实。
作为法师,银尘从来不会认为紫风散人能那么好心地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那最后的胜利者在“活着”走出这里之前,一定会被紫风散人下了什么诅咒或者做什么手脚,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在这紫血神殿中能遇到什么轻松的“关卡”。他扑倒在地,匍匐着,仿佛被耶和华痛扁一顿扔进了地狱中的撒旦一样“嚼着失败的苦灰”,实际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审慎地估测着局势,同时通过四种元素领域不惜一切代价地积攒着能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