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忠顺王爷见到妙音为赵玉衡前来,不禁大为讶异,问她究竟哪里来的这许多古瓷。
妙音冷笑一声对忠顺王爷说:“你以为那崇王府有多富贵?他们哪儿来的这“地藏秀川”瓷珍藏?若不是我家祖上将世代搜罗的珍瓷奇宝传给了我,我也不能有这许多!不是我说狂话,我这些箱子里每一样东西,只怕你把整个帝国翻过来,掘地十丈,也未必能找出一样的来!光你看迷了眼的岳窑五彩小盖钟,在我这里,就算是下下等的东西了!我这里的小盖钟,成套成品不说,而且是第二王朝名门真传的紫品上瓷,还不是你想象中的白品呢!何况硬彩之中,虽然瓷器最容易出彩,但是那些其他品类的出彩器件,王爷只怕也没有见过多少了吧?像恶暗末代皇帝先珍玩过、后来伲东德又镌过字的葫芦饮器,整只暹罗犀牛角精雕出山水楼阁的钵杯……王爷虽一大把年纪,此前怕也未必见识过吧!毕竟我祖上那是从一处第二王朝开国后不久就关闭了的秘境里得来的,那时候的天下,还是水源的天选者们为王呢!……”一番话把王爷听得心中如同蚂蚁乱爬,刺痒难忍,整个人也都坐立不安起来:“既然如此,你快打开这些箱子,让我一一过目,我绝对不会少了你的赏赐!”妙音冷笑一声:“取出几样让王爷过目也是很容易的。但王爷既然说到赏赐,那么就请将赵玉衡放了,于你于我也都好说。”王爷听了,故作爽快地一挥手::“若真是成瓷等珍宝都在你处,那赵玉衡确实没有,倒也可以放人。”
“你且下文书,让驿站速递应天府,发话放人。”
“你开箱,我验后,你话不虚,我全数收下,那时自然可以依你所求。”
妙音冷笑更甚,原本美艳的眼眸里也闪烁出一丝丝尖锐的冷芒:“王爷,种事情您还和我讨价还价吗?传出去多不好啊!圣上的王法,抄家不涉及家庙;先皇把赵家的文玩珍宝赏给了你,却并不包括家庙里的丝毫,毕竟崇王府的家庙,也是圣上的家庙,你若无辜沾染,只怕御史风闻启奏,何况这些东西是我祖上所传,并非赵氏所有,王爷凭什么全数收下?”
那王爷虽为妙音的抗辩所激怒,但妙音的美貌,他乍见时已心中酥痒,而应答中的那一种冷艳,更令他意醉神迷,遂爽性霸道地宣称:“你既来了我这里,怕就由不得你了!我给你定个窝藏叛匪赵光叔财产的罪名,易若反掌!你带来的这些个箱子,我全收了不算,连你这人,也别想走脱了!把你先枷号起来,过上些时日,让你知道这王府私堂的厉害了,就算是屈打成招我,你能奈我何?本王这里,一只鸟儿也飞不走,你纵有满腹冤情,何处申诉?又有谁人愿意为你鸣冤呢?”
妙音听了,反而笑出声来,对一旁的女子说:“你可都听清了!这就是王爷、钦差大臣的金言玉语!你以为得道?呵,我这里既然有宝物,自然也有神兵,虽然圣器不敢说有,光器总有几件,你拦得住我?自古传送类的宝器很多,但是灵器玄器没有几件,何谈光器?我若发动光器,瞬间即走,你能奈我何,到时候,纵然救不出赵玉衡,也能让你身败名裂!觊觎先祖宝物,啧啧!”
忠顺王一听,登时大怒,瞪着眼睛大吼:“本王倒想看看谁敢信口雌黄!”
“王爷可管得住姑苏城里的那帮文人么?”妙音巧笑嫣然,一句话就将忠顺王爷喷没电了。
王爷看着她那近在咫尺的美色,以及身边环绕着的十口宝箱,一只枯爪一样的手捏得咯咯作响,下定了决心就算发下海捕文书,也要将这个小女子捉拿回来,因而装作豪气地一挥手道:“行了!你且滚,本王不放人,但是你这箱子,先留在本王这里几天吧?”说完命令那个翠花来解锁。
翠花去看那箱子,原来每只箱子上都绝无任何锁头,封住箱子的就是一只铁盘,铁盘上有纵横如棋盘的轨道,轨道上便是铭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的滑片,众仆役包括甄多实在内,都完全不知道那是源自江安万家秘藏的天诛式九连环的式样,解锁需要八十四步,而且天杀的只有一种路数是正确的,妙音冷冷地说:“你这里谁也开不了,这天诛式九连环锁需得我亲自来解,你就是在旁看着,十遍百遍,怕也难学会莫说不能强行开箱,就是我自己,倘有一丝差错,箱子里设有机关,它便会猛地发作,将里面的瓷器立时炸成碎片,我自己都不能全身而退。这是我祖上为防偷盗,特制作的,解九连环锁的工夫,传到我已是第五代了。你们要想将箱里的珍瓷尽行炸碎,我也无奈!”
王爷将信将疑,忽然一跺脚,指着一只箱子,命令翠花:“你曾说自己会许多江湖奇术,如今倒是给本王展现一下呀!”,
翠花听了点头:“不过是九连环而已,翠花小时候就经常玩的!”说着便去解那锁,只移动了三步,就再移不动了,还没有来的接将三步退回原位,听箱中轰隆一声,整个箱子立刻四分五裂,无数尖锐碎瓷片登时将翠花打成了筛子,翠花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就倒地死去了,妙音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王爷暴怒,对妙音大吼:“你给我解锁开箱!不开,我杀了你!”
妙音冷笑一声:“来啊!”说着身上就透出一股奇异的波动来。
忠顺王看到这架势,气得咬碎了一颗牙齿,呸地一声吐出好远,才稍平了平气,坐回太师椅上,喘了一阵,道:“没想到,你倒厉害。原来你是样样都筹划好了,跟我来作交易的。”
妙音道:“我本槛外之人,不懂风尘中交易二字何意,但为拯救无辜于冤狱,少不得与你这架枯骨做如此交易。”王爷听了,气哼哼的喷出两道鼻烟,
妙音看着只轻笑一声:“其实光天化日之下,扰扰人世之中,既作交易,何避耳目!你我两方,在你来说,必欲人财两得;在我来说,必欲那赵玉衡被释且安全无恙。你不见我亲手开箱、取出成瓷等珍奇古物,如何肯放人?我不见你真地放人,且不再追究,又如何肯真地开箱取宝?若不能真保证那赵玉衡的安全,我又岂会来屈从你这么一架枯骨?”
王爷问道:“你我皆不愿吃亏,便无诚意,这交易无诚意如何进行得下去呢?”
“王爷多虑了,贫尼既然想出着许多手段来,又如何不能替王爷也着想一番了?玉衡既然在此处,我便与他相见,验明无恙之后,我即刻开箱一口,至于里面是何等罕见奇珍,那王爷也只能暗自赌一把,或四朝古瓷,或五朝国器,之后王爷修书一封,寄往应天府免玉衡之罪,与他金陵祖地请田十亩,为立身之本,秀杭到应天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船程,一来一回,一天肯定够了,贫尼见圣旨而开箱一口,以后玉衡启程,每一天,贫尼开箱一口,秀杭到金陵,也不过三日船程,贫尼就按六日来算,为的就是玉衡能回信报恩,见信之日,方打开那最后一箱自然是登峰造极的一箱,里面每一样文玩,皆价值连城自不消说,只怕那奇光异彩、迷离闪烁,将你三魂六魄,尽悉摄去,也难抵挡。毕竟那瓷器出处,已经不可考证,且似乎为唐朝,宋朝之类远古王朝之手笔,风格迥然,乃超越现世之神作!是否为恶暗之前,某个已经湮灭在万物战争中的朝野时代的文明,都未可知,王爷拿出一样,天下惊惶!”
王爷眯着眼、咂着舌,狞笑着道:“每日开一箱,倒也是渐入佳境的法子,亏你设想得出。只是那最摄我三魂六魄的是什么?何时方与我共入红罗帐?如无此乐,那赵玉衡我到头来是不能放掉他的!你刚刚说的,可是漏了一点,你可能随时开光器逃走,那赵玉衡却不能!本王只要盯紧了那赵玉衡,岂不是可以高枕无忧?”
妙音听了,身子俱颤,咬牙切齿道:“你须知道:佛能舍身饲虎!”
忠顺王爷命文书写下信函,当即派快马加鞭应天府,陈请擢赵玉衡为良民,于金陵祖地请田十亩安身乐业。妙音读信之后,果然打开了一只箱子,里面是整套的第二王朝盛泉窑脱胎填白餐具,光润莹洁、璀璨夺目,王爷见了喜之不尽。那妙音解那九连环锁时,兰花指如玉蝶翻飞,令新来的一个旁边偷学之人眼花缭乱,实在是无法偷技。王爷颇后悔乱开了一箱,损失约有万金之数,不过即使是那些碎片,托甄多实卖去,恐也还值白银千两,忙命依然收好,却是连那死去的翠花的抚恤都不提了。
忠顺王爷先将紫鹃喝退,换上平时温柔肃静的小紫伺候着妙音,自己借故有些公务急办,先溜号出了三仪门,到了外面,急忙命灰公公将赵玉衡从地牢里提出来,又担心妙音看他被打得太惨,只能先命人以丹药和阵法治疗康复,折腾了一个时辰,天都黑了,才将他引进内仪门的一处偏房里。
赵玉衡身陷地牢,又被不断上刑,早已没了生的**,前段时间听紫鹃探监的时候说潘兴陷落,想来林妹妹已经身死,一时间悲恸难以自制,竟是一心求死了,此时被提溜出来,又是疗伤又是给了一顿饱饭的,便以为王爷要处死他,就先要了纸笔墨,想写一首绝命诗,谁知临近大限,脑中却是杂念乱绕,写出了三四联都不成体统,正抓耳挠腮呢,便又有军牢快手将他强行架起,带往别处,便只能哀叹一声,等到了偏房一进去,稀稀落落的几位军牢快手两边肃立,劈头望见那王爷坐在案后,神气活现、志满意得,竟当即喝问他道:“赵玉衡,你瞒报岳窑五彩小盖钟藏匿之处,拒不招供、藐视王法,死有余辜;现念你家确实并无此庋藏,杀你无趣,将你释放,你知感恩戴德么?”玉衡并不回答,心中只是反复揣测,王爷究竟玩的什么花样?自己死不死早已无所谓了,倒是仍须格外小心,不要因为自己再牵累到别人。那王爷鼻子里哼哼几声,以壮威严,接着说:“我领受忠顺躬亲体察仁王爷衔,每天还要上朝谈论国事,公务在身,日理万机,哪有许多工夫跟你嗦!现在只跟你撂明一句话:好自为之,滚得越远越好,休再让我觉得碍眼!如若不然,小心你的性命!”说完挥手令两厢人等退到屋外,又道:“你滚以前,让你见一个人。这是我和她的交易,她既该交货时交货,我又何必藏掖拖延?”扭头朝里间唤道:“妙音!你要的货到了!自己出来验明正身!”玉衡听到此言只觉天旋地转,暗道此世休矣!怎么天下间一切干净的人儿都要陷入这污浊腐臭的恶势力之手?正想着,妙音忽从里间闪出,原来那所谓的偏房里间根本不存在,就是一条联通的走廊,连着内仪门的回廊,玉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果真是多时不见的妙音!妙音上下打量了玉衡一番,问:“还记得那年在栊翠庵,我用无锡二泉水,烹茶请你们品的事么?”玉衡听了,瞬间明白了什么,不觉痛得撕心裂肺,哽咽道:“那回你分明是用苏州玄墓蟠香寺梅花上收的雪,烹给我们吃的呀!”妙音点头道:“怕他们拿随便什么个替身诓我。你如此说,我放心了!”玉衡心里带着最后一丝虚无的幻想,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妙音只是说:“我被先天神数锁定于此。”又指着一旁王爷说:“我不得不屈从这架枯骨。我的功德,只能如此去圆满。他放走你,必得玷污我。我若不依,你我皆难逃脱。所以今天我现真面目于你,可知我面上虽冷,心却无法去其热。我恨不能日日在九重天上,到头来却不得不堕地狱。然而我无怨无悔。从今后,你且把我忘却到九霄云外,将原来所有印象全部抹杀干净,好好一个人种田务农,为老太太送终,将我这一生的情,恩,义全部还净了,才是正道!”玉衡悟到是妙音牺牲了自己,以换取自己的自由,自己最怕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不禁哭倒:“何必救我?我虽然名为玉衡,不过一块污泥而已,你却是九天传下的仙音,最干净圣洁不过的!”妙音道:“你忘了?你曾疾呼过‘世法平等’,难道你能挺身而出,为林姑娘守口如瓶,我就不能救你么?人是苦器,俗世煎熬,于己而言,原无所谓,不过若是他人因己蒙冤受难,那时无动于衷,置若罔闻,则必定为魔而已!”王爷王爷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赶紧挥手:“行了行了!玉衡小子快走!哪得许多的酸话,说个没完?天下间,哪有什么为爱舍身的,不过是些儿时幻想,皮肉欢愉而已!”说到自后,自己也微微哽咽起来,显然他自身的过完,也黑暗不堪,这世俗人间,也不知道能饶了谁呢!
他喘息了一下,调整了情绪对玉衡说:“妙音她原执意要见了你去金陵定居,到达之后给本王回信,方让我近身,我哪里上那个当?她不答应,我便让驿马速去阻你南下,将你抓回来,当面处决,她知我说到便能做到,便只能迟延六天!”复又对妙音说:“你可不要赖账!我放走玉衡,开始计算时日,你可要一天开一口箱子!最后一口箱子之前,必须和我一起入那红罗帐才行!”妙音点头应允,便和赵玉衡道别,玉衡只觉得心如刀剜,妙音竟并无狼狈之色,还自称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