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尘的离去对哈兰玄冥来说算是最好的消息了,同时,作为兄长的他也真的打算劝劝自己当皇上的弟弟,好好重视起来这个从张家逃出来的“小奴”了,哈兰玄冥认为北国,准确地说哈兰家族必须和这个人至少建立一种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否则无论他是不是投靠了南国的另外一位或者几位皇帝,最终的结果依然都是被建州奴儿那帮子败事有余的疯子“俘获”,而银尘一定不会和建州奴儿们同流合污,正如北武帝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一样,那么最后的结果一定是银尘暴起反抗,将哈兰的北国政权和建州奴儿们揪在一起打。
那可是真正是池鱼之殃,倒霉也得有个限度啊!
哈兰玄冥不会考虑和建州奴儿公开决裂这样的选项的,因为建州人在北国的地位,就是一个国家里少数民族的地位,不能被消灭,不能被敌对,只能通过教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些人,问题是,北国的文化软实力连南国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如何教育得了这些有着自己文化生态圈的建州人?对于北国的文臣们来说简直无从下手!
哈兰玄冥就是这样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担忧,恭恭敬敬站在了那被“天变”抹平了禁咒影响的北大门前,等待着这个帝国最重要的人前来,哈兰玄冥知道这历史性的时刻对于他,对于他的弟弟,对于他的家族甚至他们曾经热爱过的国家究竟意味着的什么,他也当然知道,站在身旁的帝厉摩罗和纳诺蝮蛇此时绝对都是一脸懵逼。
“皇上要来?飞燕城那一次还没玩够?”哈兰玄冥清清楚楚地记得十息工夫前纳诺蝮蛇知道这个消息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以及他脸上毫无保留的单纯的吃惊:“南国伪朝的那些个沐猴而冠的家伙喜欢游山玩水,劳民伤财也就罢了,难道我们这么英明的皇上喜欢专门看军队?喜欢在銮舆上把自己累个半死么?”
哈兰玄冥没法解释这个,他也知道第六王朝的时候,李家和建州奴儿们没少出过龌龊事情,但是,国家利益和个人恩怨,从来都没法放到一起来讨论的。
终于,在初十这天早上灰蒙蒙的晨光之中,那金色的銮舆率领着出人意料的,庞大到令人战栗的豪华车队,在滚滚烟尘与鼓乐声中,缓缓开进,面对着这支豪华得简直称得上铺张浪费的车队的一千五百将士,居然不由得产生一股即将被碾压成渣的震撼感觉。哈兰玄冥知道这是他的弟弟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铺张浪费的行为,因为他此时代表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数百年沉浮荣辱过后,洗尽韶华只留下闪光的黄金品质的家族。那车队中不仅仅有一位年轻气盛的皇帝,还有整整一个谱系的帝家灵位。
鼓乐喧天如同胜利的凯歌,噼啪的鞭炮声反而听得隐隐约约,队伍是从飞燕城出发的,之前的路上肯定极尽低调与隐秘。这支车队其实有朱雀决战营和北方最著名的天行武馆联合护送,而且天行武馆的总馆长未必知道真相——替皇上押镖,给钱就行,管你要送的是死人还是地行龙呢。
队伍慢慢地近了,庞大而喧哗,和不久前真王的车队进城相比,这个阵仗只怕大出十倍不止,所有没有在这场浩劫中死去的潘兴城的市民都被迫强装欢笑地站在城楼上迎接,当然暗地里不少人都在唾骂,因为几乎每个人都有在一周前那场惨无人道的屠城中死去的至亲。
当然北国人对于这些百姓不会客气的,他们最终的结局就是被赶出潘兴城,在周边成立分散的小村落,从高高在上的贵族沦落成靠着土地和佃户苟活的小地主,开始新的生活。北国的正统文化中,英雄不论出处,也从来没有官方承认的累世贵族,一门七进士,依然是平民。可以说,北武帝的某些政策已经有了现代国家的稚形,缺的,就是南国那样发达的商业和足以孕育某些萌芽的财富了。
按理说,北武帝这一次风风观光地前来潘兴城,应该长驱直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轰轰烈烈,器宇轩昂地直接入主紫禁城,坐回那他的祖先曾经稳坐过的纯金宝座之上,审问一下窃据了这个位置百年的赵氏家族的后人,但是,他没有,年轻的皇帝有时候,尤其是在许多无伤大雅的细节上非常任性,各种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道是他玩心太重还是故意这样显得亲民。
銮舆停下了,就在哈兰玄冥的鼻尖前面停下,接着,銮舆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武帝直接下来。
“皇上!”这个举动让哈兰玄冥和他的随从们惶恐至极,赶紧跪下,此时就是纳诺蝮蛇也知道,这次武帝来潘兴不是串门的,是要举行一个什么仪式的,这个仪式,此时正因为北武帝的一个念头给中断了!
“都起来!都赶紧起来!诸位勇士,你们可是杀进过紫禁城的帝国功臣啊!这个时候,不必如此多礼,今天,你们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英雄!”
武帝哈兰玄奇的声音很年轻,很清越,但是语气中那股磐石般百折不挠的坚毅劲儿,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很年轻,年轻得犹如万剑心一样,白面无须,容貌俊秀,却完全没有年轻人的青涩,毛躁和昂扬,反而具备着一股历经沧桑的沉稳与坚韧,难怪后世的史学家说他起错了谥号,他应该叫做毅皇而不是武皇。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将几位高级将领扶起来,在场的武人,自然感动得稀里哗啦。
不过,显然北武帝这个做法根本和作秀无关,他其实是急着问哈兰玄冥问题。
“皇兄,如今这场仗打下来,也算是大功告成了,朕只想知道,我们还剩下多少兵力?”武帝扶起哈兰玄冥的时候,趁机低声耳语。
“皇上问这个干嘛?”哈兰玄冥十分心虚。
“情况不乐观吗?朕其实……想摆脱掉纳诺家族1那个影子大帝,图谋……”
“防北边?”哈兰玄冥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暗金色的巍峨城墙,以及城墙上那个同样巍峨的裂口:“若是只有潘兴一座城市,只怕没有反击的余地了!这次,我们表面胜利,其实在了大跟头!”
“这个朕知道,不怪你,不怪你们!”武帝低声道:“朕现在能控制的,除了瀚海建州到凤凰城那一带,其余的都是,尤其乌里雅苏台,达尔马斯卡,天剑关北面千里良田,都是死心塌地跟着朕的,南国新领土这边,那些被建州祸害过的也可以争取一下。”
“古拉格兰斯的铁矿产地呢?”
“肯定没戏,我们不给建州奴儿们锁甲用精铁,他们就用了百年时光疯狂侵占铁矿……”
“那我们只能在南边找了,这样算下来,挡住他们抽风是没有问题的,青龙决战营也不可能在攻城战中发挥出什么战力来,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将暂时失去进军的能力,北边南边都会……”
“这样就行了,过后在乾清宫详谈。”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北武帝和哈兰玄冥就背着其他人谈论了一些事情,交换了一些意见,接着北文帝专门站在潘兴的北城门底下,发表了一篇精彩的演说。
喜欢演说这种习惯,是他幼年时代跟着叔父一起去欧兰之类的西域国家偷学来的,他觉得欧兰和新罗这些具备“元老院”“选举制”的国家里,当权者的演讲很有借鉴意义。风源大陆上南北帝国,皇上很少对民众发表什么讲话,一应所有,都由文官代言,腐儒文化也救咋这些文官之中迅速蔓延开来。
他认为亲自讲一些东西,会让老百姓们更亲近他,也更清晰地明白他要执行的某些政策。
“……我等哈兰家族,始于三百年前,第六王朝的缔造者,皇族李家!我哈兰玄奇,真名李玄启!”
“……百年前,陈桥兵变,赵氏逆贼,靠着贿赂和毒药灭我门庭,屠城潘兴!幸我先祖皇室嫡子,辗转逃脱,于极北之地鲜卑利亚大草原的乌里雅苏台,重新发迹,再度起兵,整和北地,建立了北方王朝,如今,我等在此,兵退赵逆,再一次入主潘兴!我等将择良辰吉时祭告皇天后土,光复第六王朝!百年荣辱,沉浮云烟,朕贵为光复之帝王,定然吸取先皇教训,励精图治,宽仁待民,愿天佑王朝,国祚永垂!”
……
他的演讲,引爆了潘兴,引爆了北人的军队。
几乎没有人能想象,这个奇迹般在北方崛起的哈兰王朝,居然就是那个差一点点发动北伐,统一风源大陆的第六王朝,就是那个将亿万民众从第五王朝的黑暗巫术(献祭秘法)中拯救出来的,被世人认为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光明的国祚的第六王朝,居然就是那个在文官当道的年代,依然不忘了给武人厚厚封赏的第六王朝,居然就是那个因为给功勋后人太多福利,而让边关节度使家族飞速腐化堕落,拥兵自重不听调遣而导致了亡国危机的第六王朝!
居然真的是这样一个存在的时候给人以希望,灭亡了还让人缅怀的第六王朝!
第六王朝,千年历史上为唯一一个灭亡百年,却让新王朝还在镇压旧朝余孽的王朝,千年历史上唯一一个拥有大批非皇室血统的遗老遗少的王朝,千年历史上行唯一一个百姓自发祭奠的旧王朝,也是千年来,唯一一个有希望走出“第三王朝困境”(一个王朝富强安宁就不会有力量统一整个大陆,统一整个大陆就不会富强安宁的怪圈)的优秀王朝。
从恶暗开始,每一个朝代,出一两个明君很容易,但是像第六王朝一样,几乎每一代都是明君的,很难,很难!
所以那些曾经仰仗着赵家第七王朝的荣耀活着的潘兴遗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半人欢呼,一半人恐惧。
欢呼的人,是向前看的人,死去的亲人不会复活,复仇也没有意义,还不如操心明天的生活,恐惧的人,是向后看的人,沉浸在亲友丧生的悲痛中的同时,也对仇敌的强大感觉到绝望。
而北人的军队里,只有惊叹和欢呼,连建州奴儿,天选者们,都选择性地忘却了数百年前的某些血仇,毕竟哈兰家族百年来为北国百姓奉献的一切,都在淡化着那曾经的杀掠与武斗——
不会有人忘记,第六王朝与北地所有民族的战争,都是第六王朝的反侵略战争,就连那最后的北伐,起因也是不堪忍受草原上那些大王频繁又贪得无厌的南下骚扰——每年秋收的关键时刻都来一波打秋风的,是个统治者都会烦。
第六王朝,真正的万国来贺之朝,那不仅仅是中原人的黄金时代,更是这块大陆的黄金时代。
“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仿佛核弹爆发般化为声浪的狂潮,以潘兴为中心扩散而去,喊声化为狂风,狂风化为液态的巨浪,层层叠叠,一波追赶着一波地冲击而去,占领了潘兴的北国军士们,此刻收获的,才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种信仰与坚持的真正荣耀,此时才终于知道,打下潘兴,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才是风源大陆上最励志的逆袭,这才是千年文明中最精彩的王权复辟。无论人也好,国家也罢,犯错误不可怕,可怕是,一旦犯错,一旦跌入深渊,就彻底失去了重头再来的魄力与勇气!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这种思想,只会造就无数被拔走了脊椎的肉虫。
北武帝的演说结束了,他重新低头钻进銮舆,顺便伸出手将哈兰玄冥和聂挽留拉进了銮舆,銮舆里面,其实早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在乾清宫和银尘见了一面之后就玩起失踪的纳兰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