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在使什么手段?”王雨柔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是啊,反正好歹姐妹一场,本尊就直说了吧。”柳梦仪垂下眼帘,眼睛里露出一丝丝温情柔软的光芒,她使劲吸一口气正准备说什么,那小女生叫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快!大师姐在里面,先把大师姐接出去!一会儿韩长老要来查房,看到如此不堪的可不行呢!”几个解语宗的弟子一边细声细气地调笑着,一边将韩高丽光溜溜地拽出来,包进被子里,抬着出去了,韩高丽兀自伸着手,半梦本醒地不肯离去。
等她们都去了,柳梦仪亲自上来,将们从里面锁住,房门发出一阵红色的光芒,表示不再允许别人随便进出了。
当房门反锁住的时候,柳梦仪仿佛一下子垮下来一样,身心皆疲地一屁股坐在了最外面的圆凳上。
这屋里登时一片安静。套间里面睡着从昨晚一直被干到凌晨的王云芬芳姐妹,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外面的大床上睡着赵玉衡,洗澡间的门帘子拉着,王雨柔和柳梦仪都待在靠门的地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本尊就直说了吧。”柳梦仪迫不及待地提起了话头:“本尊给你的那味解药,本身就含有散元之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只要一月服用一次解药就好……本尊这么做不为了你,不为了本尊自己,不为了赵玉衡,只为了本尊肚里的孩子,本尊知道这孩子是庶出,且多半是个女孩,本尊不需要太多的这个那个,只需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分,一个差不多的,贵家子女的名分就好……本尊做了这些年的皮肉买卖,也私下攒了不少,何况解语宗还是兰波斯菊都允许持有私产,还立功奖励了些许。拼凑起来,多少能将这孩子拉扯大,甚至给他一点成家立业的资本,只要他能听话不抽不赌就好……”
“你是不想沾崇明王府分文?”
“能不沾就不沾吧,这世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走,终究不过靠自己才行。”
“那你,在进了王府之后,打算怎么做?”王雨柔的语气不禁紧迫起来。
“当丫鬟,哪怕是中等丫鬟都行。当然最好是填房的那种。”柳梦仪抬起头来,一双圆眼睛里闪过纷繁的光芒与黑暗,如同明灭的命运神灯:“本尊这辈子,女人的苦和不是女人的苦都受够了,这世上,没什么大不了,也没什么别的让本尊去艳羡奢求的了,所以,本尊甚至不打算压着你一辈子,只要本尊的孩子生下来,顺利长到十岁,可以学神功,有抵抗力了,本尊就将真正的解药给你,你只需要帮本尊的孩子弄到个正式的封号,甚至连本尊的诰命也不需要,就算两清了,不仅仅是你我两清,你和兰波斯菊之间,由本尊这个白银师姑的印章,也可以两清了,毕竟你不是正式的成员。”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那认真又温柔的神情,王雨柔只感觉到一股滔天的敬畏与恐惧。她怕了,她第二次对一个人的人格和品行感到害怕,第一次,她对林绚尘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与圣洁感到害怕,第二次,她对一位准母亲的执着与纯粹,感到害怕。
她害怕了,真正害怕了,作为一位商人的女儿,她清楚现在,还有可见的将来,自己都绝不能和这个人作对,至少,不能单独和这个人作对。
“做丫鬟?你真受得了那份气么?玉衡房里可有七个大丫鬟,个个都号称要填房做妾的,你一个无根无基的人贸然进去,只怕人家不知道怎么挤兑你呢!”
“受气?呵呵。当年法华寺的湿灯和尚用供香烧本尊下身的毛毛时,就算皮焦肉烂,本尊也咬牙忍过来了,受气算什么?在大的气,能硬得过罡风么?”柳梦仪挥挥手,仿佛炫耀战功一样说出了让王雨柔根本不敢想象的可怕经历。
王雨柔吸着气,脸已经完全地白了,她停顿了一下,才轻声说道:“那么,你和玉衡之间——是有感情的吧?”
“有一点吧。本尊第一次和他的时候,大多处于自愿,却不是图什么或者被迫的。”
“那你以后?”
“呵呵,害怕了?”柳梦仪笑着站起来,将王雨柔轻轻拢在怀里,摸着她那又黑又长的秀发:“放心,本尊在做决定的这一刻起,就将和他的感情放下了,以后,也会彻底放下的。本尊要的,只有这个可爱的孩子呢!”
王雨柔躲在她的怀里,没有发出声音,她懂了,精通人情世故的王雨柔此时还不明白,那就是智障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完全是因为母亲的职责和笃信,才变得如此伟大,如此宽广。她要进入深如魔海的王侯之府,却不争,不抢甚至不占,只是默默承受着一个下人所要承受的全部压力。她对自己的一切算计,对赵玉衡的一起算计,对王府的一切算计,都不过是为了一个还未出生的无辜的孩子而已。
她和王雨柔之间,其实没有任何跟本上的利益冲突。柳梦仪只要一个中等的名分,而王雨柔要的是整个王府。若果王雨柔能梦想成真,那么她亲手送给柳梦仪一个名分又如何?那不过是名分而已啊!
“那么,属下就斗胆,教您一声姐姐了。”王雨柔轻轻抬起头,直视着柳梦仪繁华褪尽之后无比澄澈的眼睛,她自己的押金里,却汹涌起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谋,那些毒谋不是冲着柳梦仪的而是冲着另外一个她恨不得打入地狱的女孩。
“好啊,虽然其实我俩同岁,可能不过就是月份上有点差异而已。但是你既然如此赤城,放下了无用的戒备与敌意,我自然乐得收你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小妹呢。日后,在王府,在兰波斯菊,我们可要姐妹同心哦!”
“嗯。”两只细细的小指,紧紧勾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韩高丽被人哭喊着拽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她顶到的第一话,就如同惊雷:“不好了不好了!大师姐!魔威阁的人发疯打过来了!据说是奉了明泉那贱种的上司的命令!”
“什么!”韩高丽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赶紧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冲出门去,还一边大喊着:“所有人!所有弟子!结阵!快先结阵!”
然而迎接她的只有无穷的绝望。
【赵玉衡的房间】
在王雨柔焦急地来回踱步,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的时候,柳梦仪趁这机会,给赵玉衡,王云芬,王云芳三个人盖好了被子。
在王雨柔没有这边看的时刻,柳梦仪手疾眼快地用断情针刺了,三人身上特定的部位,让他们彻底昏睡了过去。之后,她装作什么都没做地从床上下来,到了王雨柔身边,轻轻扶着她,给她以无形的抚慰。
“那银色先生设计出来的东西,当真十分好用呢。”柳梦仪仔细检查着房门,又摸了摸冰冷的墙壁,最后又跑到那块大屏幕上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字迹,按下了许多别人不敢按的虚拟按钮。随着一阵伺服电机和液压传动的声音,整个小小套间发出一阵微弱的震荡,然后房间里的灯光猛然一暗。
原本炫目的白色灯光,变成了柔和暗沉的浅黄色灯光。大屏幕上的字迹也由蓝变红,最后闪烁三下,消失了。王雨柔看得分明,那上面写着:“舱室隔离系统启动,在弹射之前,所有出口处于锁定状态。”
“门锁了?”王雨柔赶紧扳动了几下门把手,原本灵活的把手此刻变得如同钢铁铸件一样僵硬:“姐姐你不打算出去,帮助解语宗或是……将公事干完?”
“本尊能为兰波斯菊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柳梦仪轻声说道:“本尊其实也是夹在解语宗和兰波斯菊之间难做的人呢。虽然说是卧底细作,可是这许多时日下来,和许多人之间,多少有点感情了吧?”
“感情?真感情么?”王雨柔不知为何,对这个词居然感觉到一阵阵陌生,仿佛那是遥远过去时的某个模糊的梦境,不过柳梦仪的话继续了下去,没有给她细细思索品味的时间。
“兰波斯菊已经在本尊的安排下发动起来,而上面来的人,也大概开始行动了吧,她们在酣战之余,或许会偶尔想起本尊的功劳,却绝对不会要本尊做更多的,因为本尊该做的只有这么多,这是一早就说定了的……总之,这场浩劫,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解语宗胜了,败了,无论这条船上的人活了,死了,和我等都没有关系了。我等只要在暗处等着,等到秘境的出口开放,回到正常的世界中去,一切就都结束了。这次秘境,对我等几人而言,已经结束了吧。”
“是么?即便姐姐你的上级亲自来嘉奖你也不开门?”王雨柔虽然冰雪聪明,却依然不太懂兰波斯菊内部的各种玄机,她觉得柳梦仪这么做真的有点像是在叛变呢。
“那样的大人物,怎可能亲自来嘉奖一个小小的白银师姑……我等所属的组织,不是什么江湖门派,是官府,官府,懂么?”
“一级管一级?”
“也只管一级。”
“懂了,姐姐的睿智雨柔拍马不及。”
“少来了,在这里安安心心待着,本尊私藏了解语宗的补给,还能支持上几天,而这里,也就能待上几小时了。”
“姐姐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这个照妖镜(指大屏幕)里,东西多着呢,大部分人都去看些戏曲,妖怪表演的东西了,全船只有本尊,认认真真地了解了一下如何逃生……‘相思妙’点起来的时候,本尊就知道一场扑天的灾祸之潮即将来临,大潮之下,诸般寂灭,如何独活?唯经营地穴。”
王雨柔还想说什么,门外响起里剧烈的撞击声,还有几道陌生的哭喊声:
“二师姐!二师姐!救命呀!救命呀!魔威阁的人打来了!啊呀!”
就在王雨柔准备高声答话的瞬间,柳梦仪闪电般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轻轻摇了摇头。
王雨柔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柳梦仪半晌,才垂下眼帘,不说也不动了。
砸门的声音,很快变成了惨叫,接着是斧头劈砍房门的巨响,王雨柔一阵战栗,她也同时感觉到柳梦仪的怀抱猛然一紧。
下一秒,那房门外面不知道弹出了什么东西,一阵液压传动的声响,然后就是几声突突声,那声音太响亮了,掩盖住了惨叫声与血肉撕裂的声响。之后,便是短暂的平静。
接着便是号角声,战斗声,口号声,冲杀声,还有解语宗即将胜利时,少女们昂扬的喊叫,这个时候,赵玉衡很反常地醒了过来。
“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赵玉衡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就看见王雨柔和柳梦仪惨白色的脸。
“那个……”王雨柔正要说话,就被柳梦仪抢了先机,擅长演戏的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说道:“殿下呀!不得了了呀!宗主说为了要将解语宗从上面的管制中独立出去,准备下毒控制您呀!还要将可怜的奴家杀了祭旗呀!”柳梦仪一边说着,一边不知怎么就酝酿着感情哭了起来。
“什么?!什什什——什么?!!”赵玉衡呆住了,巨变之下的他,第一时间不是跳下床来把柳梦仪扶起来,不是他平日里时常挂在嘴边的“要守护住天下间一切美丽娇艳的女儿”,而是如同他要保护的那些“娇艳女儿”一样,一下子就又缩回到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王雨柔上前扶住柳梦仪,两人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王雨柔心灵谁会,假装劝慰了柳梦仪几句,将她扶起来,接着就莲步轻移,慢慢走近赵玉衡。
“玉衡!”王雨柔看到赵玉衡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心里也一阵酸楚。她虽然素来无情,可不知为何对赵玉衡还是动了真情,见赵玉衡如此恐惧,又想起自己被人下毒,经历了种种庙堂之家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不觉间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