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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刚刚升起。
第一道阳光还隐匿在远山,天色却已逐渐清晰起来。汉水浩浩东来,襄阳城外几里,早起的渔人催舟逆水向上游而行。
今日水面雾气不浓,远远的江中隐隐似有一些东西漂过来,几舟渔人见状心喜,道是有浮财自水中而来,忙驱舟靠了过。还未到得近处,几个眼尖的却是惊骇得吓出声来,顺着江面远远传开,“有死人,死人啦,死人啦。”
那水面之上原来是几具尸体漂了下来,随着江水汹涌,越来越多的尸体被发现,由先行发现的三两具,逐渐增至十几条。那随江水沉沉浮浮的尸体,皆是两岸普通百姓的模样,大部分衣冠不整,偶尔夹杂几具赤裸的尸体。那水中漂下来的尸体,初时,伤口皆为要害,或在胸口或在颈部,全为一击毙命,而后漂来的尸身,身上伤口逐渐增多。
有胆大渔人行舟向上,只看江水滚滚,隔了一阵子,再飘下来的尸体却是身材魁梧的劲装大汉了。那劲装大汉皆是黑衣打扮,衣着样式统一,个别一些手中径自紧紧握着刀剑,整具尸体被刀剑带的半沉在江水中,只到近前才被看见。
那些渔人见此情景,虽不知这么多劲装大汉怎的也被人杀死,落入水中,但也知晓此等仇杀非是自己能够招惹。此等浮财不取也罢,惊惧间,正欲驾船离开,耳听得岸边马蹄急促,一个四五十人的马队沿着江岸,从下游飞奔而来。
“官府办事,船上之人,速速离开。官府办事,船上之人,速速离开”那一队人马中,有骑者一人,单手持缰绳,从马镫上站立而起,向江面喊到。其余骑者更不停留,催马沿着汉水,向上游飞奔而。
众渔人唯恐那马背上人改变主意,引祸上身,哪里顾得看这些人是否真的是官府中人,连忙船桨轻打,调船向下游四散划。几条小船行不过半里,数艘十几人划的大船在江面一字横排而开,逆水而来,每条大船上,船头均有几个壮汉手持长钩站立,把江水中尸体钩上船。
众渔人不敢向大船张望,慌忙避开,使出全力向回拼命划。
江水浩浩,两个船队交错而过。
划回家的渔人看不到,在他们背后,一字排开的捞尸船,比他们更加卖力的划向上游,一路打捞着百姓和那些劲装大汉的尸体,打捞着这些此时本应该埋进土中的死的无辜百姓和那些在计划中原本不应该死的劲装大汉的尸体。
汉水上游,更多的尸体从那个叫律津的小镇被冲下来,无辜的鲜血和罪恶的鲜血从各自尸体中流出,混合在一起,融入浩浩江水,随即又被江水冲散
捞尸船出现在汉水之上的半个时辰前。
让我们延着捞尸船出现的轨迹和命令的出处,看向襄阳城中,郑熹所在的那个宅院。
院内的灯火早已经熄灭。
清晨的秋凉中,正堂里,郑熹原本站立的位置上多了张案子,郑熹憩坐在案后。地下郑潜的尸体已经被收起,原来尸体的位置上,右臂齐肩而没的姚占山,头发散乱跪在地上。原本在尸体周围,一道从荥阳来的几个郑家人和那铁剑门的郑钦早已不见,反倒是多了几个姚占山不认识的陌生面孔站在大厅之中。
姚占山,江湖名声不显,在郑家内部却是有着绝路、绝户之称的“双绝杀将”。这位通德堂虎组的副组长之一此刻煞气全无,与其说是跪,还不如说是委顿在地上。
“好了,蛇组已经收拾你那个烂摊子了,你再详细说一下昨晚的情景吧,从头说。”面对把事办砸了的姚占山,坐在案子后的郑熹,反而没有了昨夜里闻得郑潜死讯的阴沉,反而和蔼的说着。
“属下是子时一刻收到夜隼传书的,为了确保行动效果,侯组长刻意等到了丑时才动的手。那小镇人口虽然不多,毕竟临着汉水,如有人预先发觉,从水中逃掉会有些麻烦。而且,二虎、三虎一直没有出现,五虎杀阵组不起来,我也尽量后延一些。”像是想到什么,姚占山眼中再次浮现出迷惘的神情。
“先不用说二虎、三虎的事,继续说过程。”郑熹道。
“宇文拙被掇了好久,我们也不虞他跑掉。就这样,一直等到丑时,候组长看已经不能再等了,便下令动手。二虎和”姚占山讲道此处,想起郑熹刚刚所说,跳过继续说,“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顶多一个例行任务。按照计划分成的三队,一队警戒,一队从外围动手,另外一队直接围杀宇文拙。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包括对于宇文拙的围杀。到底是十一境高手,我们围上时候,宇文拙便发现了,那便如何?十一境的高手,我们也是杀过的。”
“变故出现在我们围杀向镇子里一半的时候。当时,我们穿过小巷子,杀进一个小院儿,那只是一个小镇上寻常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个灵棚,我正巧在那一条线上,本来是一沾即走的。灵棚里,有个老妇人”姚占山说到这里,神情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那个老妇人,就坐在灵棚中,大半夜的韩达过,一刀便削飞了老妇人的头,然后,向屋子里查看……”
“韩达上个月刚到九境,若是这次出来表现好,我本打算给他单独拨一队人的。当时,他已经站在屋子门口了,伸手推门的时候,我便看到了一道刀光。”
“只是一刀,韩达到脑袋便飞了起来,九境啊……”
“然后,我便看到一个驼子,他手里拿着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刀。他站在门口,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进了那间屋子,然后,从屋子里抱出了个小女孩儿。”
“这时候,我已经发出讯号,聚了几个人过来,高手又怎么样,更何况,他抱着孩子。第一时间过的几个人,都被他杀了。我眼见事情不好,继续堆人上。开始我还想这是高手相争,人太多反而使不上力,撤下了几个功夫弱的,让他们继续猎杀醒来的居民,反正那样的阵势也用不到他们。可是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失控制了”
“那个驼子,就左手抱着小女孩,右手一挥一片,一挥一片的。我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刀法,用剑架也架不住的,明明是已经封住了,不知道那把刀怎么又砍了进来,就好像竖起来的剑中间有空隙一样的,很多兄弟就那么死在那把刀之下。”
“他怀里毕竟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形慢了很多,我们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便跑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跑的方向便是宇文拙那边于是,宇文拙那边的包围也被冲散了。”姚占山摇着头,回忆着场景。“那宇文拙被救后,还想和那驼子一起走,那驼子被跟烦了,劈了宇文拙一刀。宇文拙只得我们又游斗了一阵,在弩队围过之前,借江水逃掉了”
“那夜隼怎么被毁掉的?打那么久,不会放出来么?”静静大厅里,旁边陌生面孔里有人问到。
“那个驼子杀进小院之前,已经杀掉隼侍和夜隼了。”旁边人插话,郑熹没有不豫之色,姚占山暗暗诧异,口中不停的答道。
“所以,你才快马回来报信?”郑熹道,“人都跑掉了,这算报什么信呢?”
“孙长老,再说说你知道的那个人的情况吧。”郑熹听到此,沉吟了片刻,向姚占山旁边跪着的人说道。
那人抬起头来,赫然是铁剑门四大长老中排行第三的孙长老。
只是,此时那孙长老相比姚占山更是不堪,完全是一付心智被夺的样子。不知是否是受了同一个敌人的影响还是同一种心境的所致,二人陈述的语气也十分相似。
“那个人,是白云楼后厨的师傅,应该是的,大家都叫他丁师傅,对,他是个驼子,要不是这样,夜里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我们律津久了,几次看到过他,他平时一直在汉水边,有时候是岸边,有时候是柳树上,只是坐着,也从来没见过他练过武功,也没见他拿过刀,噢,看他用过刀的,做菜时用过,可那是菜刀啊。我看他做过几次菜,翻来覆也就那两样也和他聊过天,话不多,见到我也尊敬,也没见谁和他起过口角。毕竟白云楼的菜还算好吃,里面的人多少和我们有些熟悉,我们每次,酒钱全部是免掉的,您也知道,我们平时喝酒不少,这么算来,酒楼给我们的已经是很便宜了,当然,平时我们也待他们不错……”跪在地上的孙长老,除了对郑熹的恐惧之外,明显的陷入了另外更大的恐惧之中,口中的讲述与不久前发生的场景混合在一起,逐渐的进入了语无伦次的惘然之中,“他挥刀砍过来的时候,明显就认出我的,然而,一点都没有停留。有一年,我还给过他赏钱呢僧尼两个护法在白云楼喝过酒,也见过他,结果冲上一个照面便被划开了喉咙。我们有不是没有杀过人,这辈子也没想要善终,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可是那个人像是会戏法一样,怎么拦也拦不住,连交手都算不上,死得不值啊其实,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刀法,是那眼睛。我在白云楼见过他眼睛的,不是今天那样,有点木讷。今天第一回看到那样无情的、甚至疯狂的眼神,感觉,他冲向我们的时候,是兴奋的,要不是他抱着那个女孩,我想,他可能都不一定会走。唉,那一年,我还给过他赏钱呢”
孙长老回忆着,又向郑熹絮叨了好久,诸多细节郑熹也耐心的听,一直到那孙长老嘴里说的东西很多已经是第三遍出现,才出言打断道,“好,明白了。除了这些,还有想起其它什么了么?”
“其它的?”孙长老从讲述中回过神,以不解的眼神望着郑熹,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其它的,嗯,他用的刀“
“用的刀怎么了?”郑熹追问道。
“他没能砍死我,是那把刀有点短,噢,不,是不顺手。”孙长老本身也算是高手,不然也难在铁剑门中稳坐四大长老之位。既然想到刀,跟随思绪,伸出两根齐肘而断的胳膊,忍着疼痛,向着空中挥动着,像是在感受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涌起一片死灰,“弯刀,是弯刀我就死了,应该是一把弯刀“
“弯刀么?他常用的应该是弯刀么。”孙长老话虽说的有点不明白,但是郑熹还是听懂了,向孙长老点点头示意道,“好,辛苦了,下吧。”
“多给点抚恤金。”郑熹向边上站立的一个陌生年轻新面孔轻轻说着,示意道。
孙长老正躬身退,浑噩之间听得此言,惊诧抬头,转瞬明白了郑熹话里的意思。呆滞的眼神里,不甘、愤怒与惊恐还没来得及全部显现,那个新面孔的年轻人,已出现在他背后,一指破风点在后脑,孙长老眼前一黑应声栽倒,气绝而亡。
在旁边,姚占山反应便快了很多,郑熹口中“抚恤”二字刚刚出口,姚占山身形如烟来不及转身,背对厅门,向后急掠而出。只是那身形尚在半空,杀死孙长老的年轻人旁边,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随即动了下,在姚占山堪堪掠出大厅门口的时候,捏着姚占山的脖子,一贯扔回郑熹案前。
伏在地上的姚占山,看着如此多的高手,看着大厅中新增这几个陌生面孔,心底生出无限绝望与了然,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哪来这么多高手?几个宇文拙也能够杀了,你是故意让我们虎组——”,斜坐在案子背后郑熹,皱了一下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那蜡黄脸汉子踏步上前,一掌拍在姚占山百汇穴,这此时刚刚有所醒悟的通德堂虎组副组长之一,带着心中无限怨毒和一双沾满律津小镇鲜血的双手,顿时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