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握刀的手爪显现出绷紧的线条,那柄锻造的毫无美感的凶器尚未挥动,就已经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威慑力,并不是一流的剑客刀在鞘里平静中却蛰伏暗流翻涌,而是狂躁的气息,单纯又纯粹破坏冲动与杀戮欲望,都凝缩在那柄血凝结成的锋利长条中。
莱尔看到血魔的手腕微微翻转,他立刻倾倒一侧,用尽全力的将铃给推开。
狂盛的刀刃横劈而来,在空中切割出刺目的红光,像是空气都被砍破流出鲜血。莱尔放弃了抵挡,他明白血魔的臂膀里是能爆出人类无法想象的力道的,而被那种力量驱使出的斩击,是无法防御的。
刀刃砸落的同时莱尔压低着身体闪避,刀刃的一面几乎要触碰到头皮,地面被切出了深沉的凹陷,而后血魔忽然松开了手,莱尔心里一沉,他仿佛从血魔的瞳孔里看到了戏谑的光线,血魔再次握刀,握刀的手换了,插进地面的刀刃立刻就被拔出,紧随着莱尔身体移动的路径追击而上。
“换刀!”莱尔心里惊讶的想到。
双手控刀术,只靠一只手来挥刀,始终是有无法触及的死角,若想刀刃的斩击能够覆盖周围全方位的角落,要么你选择双手各持一刀,但那考研你的力量,或者,就是双手控刀,不是双手齐握,而是让武器游走在双手之间,一种追求灵活变通的招式。
但这也是浓缩着人类才华和努力的结晶,不该是一个怪物信手拈来的玩物。
“用你最自豪的刀接下。”血魔挑衅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更多的带着蔑视。
莱尔视线的余光盯着身后,仿佛能砍开一切的死神的刀刃,一边切裂地面一边追逐自己,在视野的中央快放大,血魔挥刀的速度也极快,刀刃已经要贴到莱尔的脸前!
他躲不开了,这一刀如同真的是死神挥来的刀斩,说要他的命,就一定穷追不舍也一定会追上,在刀刃砍上身体前的短暂间隙里无法给人希望,只能滋生恐惧和惊慌。莱尔别无选择,只能听从了血魔的话,拔刀迎上。
“然后明白你的自豪多么脆弱吧。”
想象之中的沉重力量冲击着手腕,蔓延手臂又扩散全身,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塞进了铜钟里剧烈的敲打,震荡的头晕耳鸣。万幸的是德古拉用自己鲜血和夙愿灌注打造的武器,不会那么容易折断,莱尔并没有被那一刀砍成两半,身体伴随着快要散架一样的痛苦栽在地上。
他努力的撑住了身体,滚落在地的同时就尽可能快的翻转起身,拄着血刀半蹲在地稳住身体,双手的麻木感还没有完全消退。
已经给自己心爱的人定下了许诺,是不能狼狈的倒在地上的。
“老爷爷你说我现在过去给它一脚,效果能有百分之十吗?”铃低声说着,却根本不听答案,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意义,她不可能让莱尔一个人面对那个庞然大物的怪物,她不等自己爬起,按着地面的掌心爆出火焰,爆发力带她冲到了血魔的背后,尽管高度超不过血魔的个头。
可是她要的不是再一次扣眼睛了,血魔不是傻乎乎的野兽,同样的奇招不能再用第二次,但如今最大的威胁是那柄刀砍裂大地的斩击,火焰包裹中的她跃至血魔的臂膀之上,朝着下方的手关节一脚踢出,她一次性能够爆发出的火焰全部汇聚在了脚部,奋力又全力的一击,踢出炸裂的焰火。
“百分之九。”老人说。
“我就知道。”铃苦笑的回应,随后面容被疼痛扭曲,她忘记了,忘记血魔那坚硬如磐石的身躯,不,再一次进化后,她觉得自己踢到的东西,比钢铁都要硬。
血魔握刀的手臂猛地下沉,但对它而言并无大碍,那一脚不过留下一块车轮大小焦痕,通过超速再生,眨眼间就能完好如初。它的眼里根本不会映出铃的身影,空出的手绕过身前抓住了铃作为攻击的那条腿,扔垃圾一样的甩到了身后更远的地方。
“别碰她,”莱尔站起来,拿刀指着血魔的脑袋,“我就在这里,如果你对被你看不起的蚂蚁咬破了脸而生气的话,大可以试着用你的爪子撕碎我,”他语气强烈,“但我也会把你的指甲一块一块斩断。”
“有苍蝇围着你飞来飞去,人类不会感到厌烦吗?”血魔说。
莱尔向后退开两步,突然竭力的对着空气挥刀,血炎形成的剑压挥斩而出,他挥动再挥动,更多的剑压接二连三的破空飞出,比起蓄积力量后的剑压,这种程度的斩击幅度和伤害都要减弱很多,但也可以通过数量来弥补,前者是惊世骇俗的一斩,后者是斩击的乱舞。
血剑压·缭乱式。
“如果不适合打在肉球上的话,那么直接打在你身上又怎样呢。”
“你,打得到吗。”血魔说,并非疑问的语句,与其说是反问,不如说是直接否定了莱尔。
血魔的身影晃动着,第一发剑压被他以完美的角度闪避而过,随后是第二发,第三发,莱尔已经努力的使剑压形成一道密集的火力网,可血魔移动着庞大的身躯,却灵活如幽灵,仿佛总能捕捉到火力间的空隙,然后钻透闪过,就像一只臃肿的胖子在夜色下偏偏起舞,舞姿竟还天方夜谭的美妙。
但现实却是残酷到丑陋不堪,在血魔的可谓完美的移动下,莱尔再多的剑压攻击也形同虚设。他呼吸开始急促了,剑压的确是用剑用刀之人至强的攻击手段,否则血魔就不会闪躲而是靠身躯接下,令人绝望的往往不是你打不中敌人,而是你倾尽活力却伤不到对方半点,你打不中,至少还给你个希望,但是打不过,只会给人绝望。血魔要的就是给予绝望。
可往往越是强大的东西,对使用者造成的负荷也越大。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疑惑前人为何要钻研这样的步法。”莱尔心里说。
残夜步,断月一刀流里唯一的,也是最强的步法,有人戏言,称月剑祖摩恩·斯沃德创造断月一刀流,其剑法最高的顶点,也是最大的野望,一刀能够斩断天上之月,这一点习剑者人尽皆知,而残夜步,是剑祖通过精神模拟,心临斩月场景时,想象着月亮被斩断后,残渣从天空坠落到了地面就化为陨石,一个人如何要在无数的陨石下完好逃脱呢,于是就有了传言能够闪避一切危险的步法,残夜步。
“我会撕碎你,在你跪倒在我身下再也挥不动剑时,”血魔冲着莱尔露出锋利的尖牙,“你将束手无策看着我一点一点剥开你的身体,就像人类无数次从我身体里剥离灵魂一样!”
好的,要冷静,越是糟糕的时候越要冷静,思考,思考能够制胜的办法,即使是那把暴力锻造的武器,也该有它最脆弱的心脏位置,找到它,砍中它,然后破坏它,血魔想要我绝望,我就不会给他施加绝望的机会,莱尔在心里快速的思考。
借助着剑压的火力,他逐渐靠近了血魔的攻击范围,只要提前做好了防范,就有机会接下对方的斩击,莱尔控制着步子,向前一步两步,他忽然俯身,血刀带着螺旋环绕的血炎劈斩地面,旋转的血炎喷薄释放,化为猩红的螺旋风暴,近距离的对准血魔身体发出绞杀。
血剑压·螺旋式,从和哥哥莱茵交手时,模仿寒剑压偷学而来的招式。
血魔抡起刀刃旋转,竟以反方向转动出血气的波动,两股相反的力量碰撞在一起,互相抵消。那个转动的方式,是大风车之刃的运用,莱尔看得出来。
但他要看的不是这个,他要仔细定准那柄刀刃对抗剑压时,每一处产生的撞击,他要找出,那个凶器最脆弱的地方。
螺旋的剑压被化解,血魔再度斩出手中的武器,莱尔深呼吸了一口,也正面跳去,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能够成功,那么接下来必定能对血魔造成一次巨大的重创,他有这个信心,对方不是要用对剑让自己绝望吗,那好,他就用自己毕生所得的剑术,全部呈现出来,只要血魔失去了那柄凶器,哪怕只是一瞬间,就足以给莱尔提供完美的机会!
两柄剑刃都是通红的血色,在各自主人的掌控下,逐渐接近,当靠近血魔的大刀时,莱尔的血刀显得短小而难看,可这并不决定强弱以及结果,接近了,两柄武器内部的血气都在咆哮和嘶吼,它们碰撞在一起,绝佳的手感告诉着莱尔,他命中了,命中了大刀的心脏位。
能行,接下来,只要全力以赴的把刀刃挥砍到底!
“莱尔,虽然现在和你说有些早,但姐姐告诉你个技巧,人有死穴,武器也有自己的死穴,如果你能击破那里,是能彻底击溃敌人武器的。”记忆里熟悉的女声开口说道。
莱尔愣住了,他想起来这个战斗的技巧,最初的确是姐姐告诉自己的,直到正式修习剑术后,他才想到掌握这个能力。
为什么这个时候,自己会想到这些呢?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心里凉了半截,是姐姐莱娜告诉自己的这个招式,那么这个招式,莱娜本人必定更加精通和熟悉,对同样熟悉这一点的人使用,无异于关公面前舞大刀,毫无意义。
血魔嘴巴闭合,那只存在一瞬的声音戛然消失,仿佛从不存在。
不对,不是自己想起来的!莱尔的脑海里仿佛神经都在爆炸,是血魔,是血魔使用姐姐的声音对自己说的,它是想要证明,证明自己的想法,早就被看穿了!
莱尔的眼神里写着难以置信,他感受到那股手感荡然无存,敲击在剑上的力量也被卸去,血魔松开了剑,这样莱尔就无法借力使力击溃大刀的心脏,他失败了,这个计划也没能扭转局势。血魔松手又再次握住,之间的时间花费不过一秒,它抽回了武器,看着莱尔挥剑斩空的难看模样。
“绝望吗?”它说,“和你之前堕落在我的力量里时,有着相同的无力吗?”
莱尔明白血魔在说什么,是达乌斯,在面对达乌斯远超自己的实力面前,他束手无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铃受到伤害,的确是无力感侵袭内心,无法保护重要的东西,无法改变战局,所以,那个时候,他选择了坠入深渊,选择把手伸进黑暗。
“这就是你,觉得能够在剑术上击溃我信心的,自信来源吗。”莱尔咬牙切齿的说。
“你姐姐的一切都成为了我的食粮,她的身体供我容纳精神,她的记忆供我利用摧残你的心灵,她的才能技巧为我所用,她的意识,则被我丢在最深的角落里暗无天日。”
“你果然,是个让我恶心到吐的混蛋,”莱尔狠狠的说,“我曾经还可怜过你,那时我的心灵还没彻底走出痛苦,所以对一切悲伤的感情,都有些敏感。”
“在你身体里那个我的意识,也一定非常恶心吧,竟然要被你来可怜,”血魔的声音,“被普拉斯的血肉来可怜。”
莱尔吼叫着,握紧了血刀继续前冲,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的计划破灭了,但他依然还要继续挥斩下去,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想要做的事情,那就是竭尽全力的,将自己的一切,都斩出来!
一之型,残夜·双月影......
二之型,流星·星屑,流星·六芒......
三之型,云·白弧......
四之型,疾风·镰鼬,疾风改·血疾风......
他一个剑技连携下一个剑技,在残夜步的带动下,斩出缭乱夜空的刀光剑影。一时间,刀光如澈,光影泼洒如幕。
“无用。”然而,血魔声音如丧钟。
莱尔能够掌握的剑术,血魔透过莱娜的记忆也能掌握,莱尔依靠血气强化的身体机能,血魔则更高一层,这个恐怖的怪物同样挥舞着刀刃,将莱尔的每一剑都破解。残夜,破解!流星,破解!云,破解!疾风,破解!
“遗憾啊,你的剑术,还不及你的姐姐。”血魔说。
它巨力一斩,弥散在一人一魔间的全部刀光剑影,顿时如破裂的窗花那样破散。
血魔手中的武器骤然剧变,宽阔的大刀向着中央收缩,前端削成无比尖厉,但体积依然巨大,莱尔认得出,那是姐姐莱娜最常用的武器,细剑,也是最契合二之型流星的武器,将刺剑术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武器,不过如今血魔手中所持,倒更接近一柄细长的矛枪。
然后,莱尔看到了绝望,不,是差一点,就让他陷入绝望。若不是和铃的那份约定成为他无限的动力,还有怀着让姐姐安息的心愿,可能真的,就在此地承认失败了吧。
那是有史以来,至今为止,或是从出生到现在,莱尔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但眼前呈现开来的,的确是自己存活于世所见到,堪称最强的刺击,无数剑尖的影子顷刻间占据视野,极速的进攻仿佛打破了时间的约束,秒数之内,于同时释放而出千万道锐利的剑影轨迹。
莱尔知道的,那是常年习剑之人所能做到的,剑术的巅峰,而他过去的十几年一直沉浸在失落悲伤中的颓废,所以剑术一直未曾突破瓶颈。可是血魔做到了,在他引以为傲的剑术上,那个怪物,尽管是通过窃取的卑鄙手段,但依然还是在心灵上深深撼动了莱尔。
莱娜·普莱斯,这个出色的女骑士,这名习剑之人一生的极致。宛如将全夜空的星辰都降临大地的华丽之剑。
奥义·黄道之雨!
莱尔似乎从血魔的瞳孔里看到了镜像,自己的身影,在那毁灭星辰的剑影下,缓缓跪倒在地。
站起来......
似乎有人在心里说,不知道从那里而来。
拜托了,不要倒下......
是谁的声音呢?是铃吗,还是姐姐,是自己对她们的记忆,化为一种信念具现在脑海里了吗,还是其他的呢。
“你夺走了姐姐,还要玷污她的荣耀吗?那是她一生努力诞生的景象,”莱尔终于没有跪倒,没有如血魔所言所愿,他再一次将剑插进地内,撑着身体,竭力的抬起头来对着血魔喊叫,额头留出了鲜血,“你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存在,也不配让我们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