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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真红之影(六)

    银灰色的砖石搭建的开阔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包容的准许外界月光泼洒进来,房间里充斥着寂静,菲娜坐在红色长桌的一端,看着对面的人。

    那是名年迈的老人,穿着白色的长衣披着斗篷,把自己包裹的像是条白色的孤魂,他的脸被挡在兜帽下无法看清,但是从他暴漏出来的手上不难猜测他的年龄,那简直是完全由褶皱组成的肌肤,像是枯萎的枝条。

    世间仅有的两名有资格戴上仪式长名号的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菲娜,一老一少隔着长桌相对而坐,都是魔法造诣上最杰出的人,一人代表着时间的堆积,一个象征着这个世界上,奇迹和绝对的天赋是真实存在的。

    菲娜把随身带来的全部研究资料交出后,就再也不曾注视过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眼,不是她不懂尊敬,也不是自傲自己有同等头衔而不屑对方,她只是无法做到将心和思绪留在这间屋子里,乃至于这座城市。她想念一个人,此时如坐针毡。

    “出色,”老人放下手中最后几页纸,抬起头来,鼻子里像是喷着阴气,“虽然让人觉得惊讶,但你的确有值得让所有人惊艳于你的才华,”他赞扬着,发出苍老且已开始变得沙哑的嗓音,手指在纸页上轻点着,“有很多地方,你找到了我也没能注意到的光点和疏漏,这份研究的成果很好。”

    “谢谢,不敢与有名望的老先生相提并论,”菲娜回过头,但视线依然四处流转,她的心思完全没有回到这场讨论上,“都是晚辈这么多年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发现和猜测到东西,能够得到前辈的认可,是晚辈的荣幸。”

    “你的大致观点都和我的相符,你又你自己寻找到的地方,我也有我自己得来的理论,把我们两人各自没有的东西相结合,这次的封印仪式,成功率可以保持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了,”老人侃侃而谈,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手指在菲娜的研究资料上划来划去。“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一半天注定,最后一半,就靠担当封印之体的人们了,他们的体能和承受力,还有对魔力的契合度,也都是关键的要素。”

    “总是会有人要逝去的。”菲娜微微垂着头。

    菲娜知道老人口中的“封印之体”,不过是一种字面上让人容易接受的说法罢了,说的难听通俗点,就是容器,或者祭品,用来封印八岐血魔的法阵是必要,同时也必须有合适的对象负担八岐血魔被抽取的力量。

    那不是普通的封印,或者说即使有此刻这个屋里的两位人杰,也无法做到完全封印血魔,只能将其的力量从躯体里剥离,然后分成许多份,分别封入不同的容器之中,但能够成功承受那巨大力量的人,寥寥极少数,这样的仪式本来就是和死亡同行的,所以被选中的人也会被暗称为祭品,他们的生命会被献出是在所难免。

    “应该说是牺牲,他们的生命是为了他们的家人还牺牲,我们施行这样的仪式,就是为了将伤亡的数量将至最小,如果为此可以保护成千上万的人免受灾难,那么他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光荣的,他们的家人也能因此为荣,”老人说,“就连我们,也不例外,要封印的是世间最凶最恶之物,保不准我们也会牺牲在仪式之上。”

    “在那种可以和自然灾害放在一起的对象面前,无论是平民还是冠以仪式长称号的人,论牺牲,都是一样的。”老人继而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菲娜点点头。

    老人有些不太愉快,直到现在为止,这个有着让自己都略微羡煞的才能的年轻人,无论是言行或举止,都达到了有修养明尊敬的标准,并不是那种自持自傲眼高手低的人,这让老人觉得满意,但唯一的不足,是这个年轻女孩的态度,或者说心态,全然没有投入进这场事关重要的研讨上,他们必须在这两天完成对法阵构筑的统一,必需将两人毕生所悟完全并完美的结合,为此投入双倍的精力都不过分。可老人看这女孩从一进屋,视线就不受控制的外移,像是上课走神的学生。老人有些生气,他觉得这种大事,是不能靠着三心二意不认真的态度完成的。

    “法阵需要两层镶嵌,最内层用来剥离力量,外层则用来将脱离出的能量封印,”老人继续话题,“八岐血魔的魔力没办法一次性抽出,前人的先例已经告诉我们了,这次的仪式,封印之体暂定为一百人,多了会在民众间传开过多的恐慌,少了便不利于仪式。”

    “嗯,那就一百人。”菲娜点点头。

    “仪式的开始就以月鸣鸟的啼叫为信号,在他们围绕上空飞行一圈归巢后,那个时间是夜之魔力的波动最强烈的时候,”老人说,“到时候从世界各地挑选的最优秀的五百人仪式祭祀会环绕法阵的周围开始仪式,这样势必会强行催醒仍在睡眠中的血魔,但也只有在他沉睡时展开仪式,我们不能给那只怪物反应的时间。”

    “嗯,好的,劳烦前辈带来的诸位祭祀们了。”菲娜轻轻点头。

    老人觉得心里开始起火,这该是万分严肃认真的时刻,可眼前这个女孩让他一眼就看得出,其心全然离远了。所以他才讨厌和幼稚的年轻人们同坐一堂讨论,他们根本不懂得孰重孰轻,根本不能完全认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做不到何时何地保持冷静集中的心态!

    气氛顿时陷入可怕的沉默,老人放下手中的纸页。

    “不害怕吗?前辈?”菲娜忽然开口,“对这近在眼前的仪式。”

    “已经坐在了这里,哪还能害怕何畏惧,”老人的语气冷下来,带着不屑,心想果然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事到关头就开始畏首畏尾,将重要的事情交给这样的人手里,是非常危险的,“事到如今就不能畏惧,仪式还没开始,还没有真正近距离见到那怪物,就开始心生恐惧,如果是这样,就应该从一开始拒绝仪式长的头衔,有才能的人世界上从不缺,只是你是其中最优异的罢了,我们大可以再多请来几位权威级的进行协助,这个仪式,国家要的不仅是有才能的人,还是合适的人,贪生怕死之人迟早会掉链子的。”他话语苛刻,像是课堂上严厉说教的老师,带有怒其不争的感觉。

    “不,不是这样的,我很早以前开始,就无所谓活多久了,不过如今,的确有了让我不想死的理由,”菲娜重又看向窗外,此刻又是月鸣鸟啼叫的时候,她的视线也随那鸟群飘落的蓝羽而游移,距离离开家,已经过了半天了,她在想德古拉此刻再做什么呢?“不是说仅仅是怕死而害怕,只是将要去世的时候,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让自己极其留恋的事物存在,你不愿意失去那些,所以你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孤寂吧。”

    “我已经活了有一百岁了,看过了太多太多,老骨头一把也没有什么眷恋或没实现的想法什么,我的妻子早去世了,我的孩子也早成家立业,即使没我他们依然能过好的生活,作为我挚友的那些老家伙们也早我一步都走了,如今只剩我一个留在这世界上了,”老人看着菲娜侧首遥望的单薄身影,竟像是迷失在世界外的孑然一人,那话语在老人的认知中也不该是这种年纪的人会叹出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叹,这让他对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忽地有了改观,“如果说真的还有什么支撑我多活一会儿,那就是像看着我毕生的成果能多完善进步一点,多为这个世界造福一点,仅此而已。”他稍稍收敛了怒意。

    “但那些在这次仪式里作为封印之体的人们呢?若不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不会选择担当这个职责吧,他们会死的,他们只是凡人,必定会觉得害怕吧,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人,”菲娜的脸上挂着哀愁的痕迹,“他们的死能换来他们的家人,以及更多的人的安全,可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是必须要死的吧,他们也是有着活下去的权力的。”

    “有些事,无可奈何。”老人沉默了片刻,给出了菲娜意料之中的答案,让人失望却不由得妥协的答案。

    “但你说的也没错,和我不一样,你们都还是年轻人,有资格享受接下来的余生,享受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共同度过的时光,”老人说,“但无可奈何终究是是无可奈何,不过很多事,也都还是要当事者自己做决定的,纵然是无可奈何,也该因不同的选择走向不同的结果。”

    “好结果还是坏结果?”菲娜看向老人。

    “谁都不知道。”老人摇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完全看到女孩的正脸,因为菲娜从未正视向他的方向,这一对视让老人心里有些颤抖,并不是因为女孩美貌什么的,他是老人了不会对年轻的女性动情,只是觉得眼前这女孩有些奇怪,或者说不同,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那是种空灵的感觉,她的瞳孔像是镜子,让人觉得能从中看到一切,不止是反射出的自己,甚至是从镜子内的东西散发出的感情。

    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活的时间长了,听说的东西也多,但有些事情,终究只是听闻,即使听来的再详细和完整,终究抵不过实际看到时的一刹。

    “你的体质,难不成......”老人皱起眉头,随后却作罢,“没什么。”

    “前辈想说什么?”菲娜没明白老人想要表达什么,“前辈,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将我所有的研究成果转交于您,比我懂得更多的您,一定可以把我的东西完全融入您自己的理解之中,虽然很抱歉,但对不起,这次的仪式,我无法和您一起进行。”

    “是这样吗......”让菲娜有些意外的,老人没有惊讶,只是淡淡的应答,像是早已猜测到,“你的表情和气氛,还有你的眼神,都不像是一个做好了觉悟准备抵上性命前往仪式的人。”

    “对不起,如果你当我是不成熟的孩子,那我也认了,请您理解,”菲娜抬起头,唯有接下来的话,她必须昂首挺胸,那是她此行的目标,也是身为当事者的她,做出的选择,无论结果,“我也有,我无法放下的。”

    “你不用对我道歉,”老人摆摆手,拿起桌上的资料,“这件事你该向负责一切的那位总骑士长传达,你的研究成果我确实的受到了,少你一人,我这边多付出一切辛苦也应该可以弥补。”

    “我已经向总骑士长商讨过了,现在坐在这里,就是为了交付研究成果的事,”菲娜说着,从衣服里又掏出薄薄的一沓纸,她还藏有其他的资料,“我还有一个东西,如果可以,也一并交给前辈了,此后,我不会再沾染此类东西。”

    “你还是很有才能的,简直是上天眷顾的,可惜了。”老人接过了菲娜递来的资料,心里疑惑着,这个有着天赋予的才能的年轻人,到底还研究了什么样的东西,甚至让她特意分开藏在身上,那该是什么秘密的宝物?

    老仪式长翻阅着手里的文件,第一眼便面露惊奇之色,那样欣喜的表情出现在他枯树皮般的脸上,显出一种错位感,仿佛回到了当年对魔法研究最热情和向往的年轻人,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欣喜。

    “很出色的想法,着眼点很特殊!”

    他起初带着疑惑和尝试性的理解,渐渐放慢了阅览速度,似乎在一字一句琢磨其中的深意和表达的意思,像是看到了百年难遇的珍宝奇书,要一个字一个字都印在眼里。

    可随着往后翻阅,老人的面目凝固了,他的手微微颤动,脸上的表情顿时定格在目瞪口呆。

    “这是......”当老人看完最后一页,缓缓放下手中这珍贵的成果,“真的是你一个人研究出的吗?”

    菲娜点点头。

    “如果说,我刚才所指,在仪式里就连我们也可能难逃牺牲的命运,那也是因为我们为了封印那恐怖的怪物,以人之力,不得不倾尽一切,耗费了全部的魔力和精力,体力不支衰弱而死,”老人盯着菲娜的眼睛,这次却没能从这个女孩的眼里看出什么别样的东西,那还是面光滑剔透的明镜,像是风平浪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他这才明白,这个年轻人的确有着不容小窥的才能,“你的这份研究,已经可以列为禁术了,确实可以理解,这该是最强大的封印魔法了,它是会消耗释术者个人的生命力作为代价的......”

    手中所握的,并非什么珍奇的宝物,而是禁忌的果实,而这常人耗费许多年都未必开发的魔法,却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之手。

    “所以我不想再接触有关这一切的任何东西了,如果可以,最基础的魔法,我都想要忘记,”

    菲娜不惧老人逼问般凌厉的视线,认真的说,“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和我珍爱的家人一起。”

    “你,你再告诉我一次,你叫什么名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年轻姑娘。”老人郑重的询问,因为起初便对年轻人带有一份芥蒂,他之前从未想要记过这个女孩的名字。

    “我叫菲娜,前辈,”菲娜说,“菲娜·妮恩,我没有父母,妮恩这个姓氏,是我和我的家人,一起赐予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