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不快不慢的行驶,黑色的车身让其像是道快走的影子,在将醒未醒的城市街道内穿梭着。
车速忽地降了下来,恺看向车外,附近是住宅区,难道说也爷爷是在家里等着我,真的只是普通的邀请过去喝茶聊天?刘转动方向盘,车子沿着街边停了下来,拐进了一个巷子内。
“我们是要去哪儿?”恺把头凑到了前排。
“当然是黑日的公司大楼了,老板说是要在那里见你的,现在大概已经到公司了吧,”刘瞥了眼车上的电子表,说着,“还能去哪里?”
“可这里完全看不到黑日的大楼哎,”恺迷惑的又看向右侧的男人,愣住了,“你脱衣服干嘛?”
“因为我下班了啊,或者说是下岗了,”手游男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摘掉了墨镜,开始解上衣的扣子,“这衣服算是员工制服了,但规定上说并不属于员工个人物品,这一趟来接你是我最后的工作了,干完这一次我就彻底离开黑日了,老板的意思是能早点走就早点走,于是我正好顺路到家门口就先下车了,剩下的交给这三位带你继续到目的地了,走前我还得先把制服换下来,”男人褪去了外套,然后开始解皮带,“来把我的包拿过来。”
于是面瘫男不止从座下哪里摸出了一个手提包,一言不发的递了过去,恺呆呆的看着这一套应该是事先商量过的行为动作,直到手游男迅速的在狭小的空间内换完了衣服,之前的黑衣酷哥瞬间变成了普通的中年上班族。
“从进了那个地方开始,我们所有人都被告知着,在有一天离开这个地方另谋去路,是要忘记有关那里的一切的,所以这制服,还有配发的其他东西,也都要留在那里,我们空着手进去,也更是要什么都不拿的出来。”他最后忽然说。
“大家兄弟一场,我就先走了,有空再联系。”他把手机收回衣兜里,又将那套黑西装制服简单的叠了下塞会提包,打开车门,对着车里的大家伙笑着道别。
恺有些搞不清楚这毫无预料的临别小剧场是什么状况,或者说他从上了这车开始就一直没搞清楚状况,总感觉哪里和想象中相比不太对,不,是完全不对。
“好。”刘回应着。
“走了,包就你们帮我带回去了,顺便他醒了也替我给他捎个再见。”手游男推开车门。
“再见。”面瘫男嘴角抽搐半天,像是在酝酿自己不善表露的内心,最后淡淡的说出来。
手游男笑着点点头,站在车外把门关上。
于是跑车再次燃火,刘踩着油门把着方向盘,车子朝着真正的目的地继续动起来。
“他怎么一回事?这下岗也太突兀了。”恺虽然不太懂爷爷这个公司里面的水多深,但还是觉得很怪。
“其实我们,或者说和我们几个一样的大家伙们,都已经被告知要下岗了,不让干下去了,”刘一边开车一边说,“来的很突然,明明不久前公司应该还在正常的运营中,这两天忽然就给全体部门下达通知,公司即将关门,似乎也不是遇到了无法经营的难关闯不过去,但说是老板的一时兴起,那也太任性了,又不是小孩子,大家都说不准,关于这个突然决定大家也都是各种猜测,但是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老板不会把他的想法告诉我们,只是简单利索的一个通知,他那个人也不是会乱开玩笑的人,大家该走走该散散,也有剩下的,还有最后的活留下来要干完才走,至于彻底没活干的,就是刚才那位咯。”
“你说爷爷忽然就要关掉自己的公司,”恺皱着眉一脸不解,“一直都有听到来自媒体的消息,爷爷手下的企业应该都处在蒸蒸日上的,怎么说停业就停了。”
“谁知道呢,大家也都说继续干下去很有前景的,谁知道老板在想些什么,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说丢就丢了,要么是找到更好的宝了,要么是有什么原因自己无法继续带着公司运营下去了,不过说到底黑日也只是个不算太大的公司,如果是分公司遍布全国的大企业,傻了的人才会扔掉,反正也没人说的准,总之既然老板这么说了,那也只能认命的走人了。”
恺心想这些人毕竟不知道爷爷的真实身份,他实际上旗下企业遍布世界,真要随手弃掉这一个算不上大规模的公司,在他的企业帝国里也只是扣掉了一块砖石,可即使如此,那也是他花费过自己时间建立起来的,不可能没有什么缘由把向上走的聚宝盆说扔就扔。
但是,既然是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或许真的会这么做吧,他连离开的家人都不会挽留,那么随手抛弃掉自己建起的产业也不是没可能。
恺越来越想不通自己的爷爷。
负责炒活气氛的手游男一离开,这里的气氛就再次冷了不少,剩下的三人,一个补觉,一个不擅言谈,最后一个负责开车不能一直长聊,恺百无聊赖的重新卧回了沙发里,开始在意爷爷叫自己过去的缘由,时间就在这样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流失。
直到车子再次停下,恺心里一惊透过车窗看到矗立在前方的高楼,深红的砖石搭建,茂密的藤条在高楼的两侧爬上,外形奇异的木板搭建在墙壁的表面作为装饰,竟然依靠木材描绘出了宛若森林模样的图案,巨大匾额挂在楼前,恣意里带着含蓄的笔墨书写着“黑日贸易公司”。
是爷爷的公司没错,可恺揉了揉眼睛,他隐约觉得比起之前来这里,这栋颇具古典气息的楼房显得有些老旧了,仿佛被放置的空屋长时间无人搭理染上了灰尘,之前给恺带来的别样气息和触动也荡然无存,即使是高楼房屋也是各有气质的,取决于修建它的人和掌控它的人,而乔纳座下的房屋,自不会失去它应有的吸引力,可如今它给恺的感觉,却似乎已是一栋死去的楼房。
他想刘先生说的话,该是真的了,这栋楼,已经再无法承载过去的光荣和辉耀了,它只能是一栋普通的砖石打砌物,而原本代表它灵魂的,也就是这楼房所容纳的那个企业,已经不存在了。
就像那个梦里描述的一样,面瘫男率先下车为恺打开了车门,恺下了车,仰头望着这栋楼,想到自己想见的和想要见自己的那人,就在最上面的一层等着自己,他站在楼下,闭上眼为自己抚平着再次紧张的心情。
“到了,恺先生,”刘无视了依然睡在车里的最后一人,将车停在了车库里,走到恺的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路途中它们曾有一段难得的闲暇时光,这之中他们各自忽视了对方的身份,而下了车的瞬间,再次恢复为侍者和宾客,“跟我来吧。”
黑日内部,最高层,靠东的里间。
“这就是最后的文件了,存储的物品和器械处理条约,员工的剩余工资账目,以及最后两个月的账单......与其他公司的长期签约和没能来得及完成订单,我也已经全部和对方商榷过了,请放心,关于黑日剩下的一切处理事项都记在了上面,在最后一页签上了字,这片土地的使用权也就截止在今晚了,”穿着紫色西装戴着红色眼睛的男人将整理后的最后一个文件夹打开递到了老人的面前,他的头上还梳着板寸,“老板请过目。”
被叫做老板的老人坐在皮椅上,背对着办公桌,正对的百叶窗被拉开,前方正是东方,朝阳湿润的红光在远处的山巅上烂漫着,在天边不断扩散。
“不必了,这些事情就交给你去决定吧,只是这种小事。”乔纳微微转动椅子,伸手将燃尽的烟头熄灭在了桌上的烟灰缸里。
“老板,这样的决定真的好吗,关闭黑日,”本该拿起文件夹退去的曹,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就这样二话不说的把建起的一切都舍弃了,甚至对大家也没个交代,很多人都在疑惑吧。”
“那就与我无关了,我自己的东西,如何处决是我自己的判断,也让你在账单上临时加了对所有员工的额外褒奖和安慰了吧,”乔纳说,“拿了钱,那群人就和这个地方再无关系,我随意的支配这个地方的存亡去向。”
“可是......”曹还是有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乔纳打断了曹,“我问你曹,在你看来,你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我对你来说又到底是什么。”
“您是我尊贵的老板,我只是您身边的助手。”曹回答。
“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有才能,如果我只是普通的企业家,早就将你视为真正的心腹了,有你在身边辅佐,的确是件如鱼得水的好事,或者说在众人的视线里,你我也的确如此了,”乔纳说,“可是不,我不是真正的企业家,我是个野心家,而在我人生里,从没有心腹这种人存在,一切都是棋子,一切都是利用和被利用,互相利用,我看着前方,寻找着一切使我能够不断朝前朝上走的因素,道具以及棋子,你也不例外,曹。”
曹闭着眼睛静立在一边,脸色平静不喜不怒,默默的听着。
“我知道你是个精明的男人,和我一样,有着目标,有着为其付诸的动力,有着愿意为其拿起一切或舍弃什么的觉悟,有寻找周围任何可利用的眼神,你有想法,懂权谋,要我说未来也会掀起巨浪吧,”乔纳说,“但我们终究还是不一样,因为你是商人,而我从来不是。”
“所以你会忧虑,自己辛苦栽培的大树,会为自己带来金果实的树,却忽然要砍掉,只要懂得利弊得失的商人都会难舍,但对我来说,只是和其他所有东西一样,只是棋子一枚啊”乔纳继续说,“再庞大的企业,终究不会是我的目标,只是过程,而黑日也是,非要说的话,该说是一起漫长的登山之旅中,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吗。”
“老板想要的是?”曹问。他偷偷看了眼乔纳面对的方向,窗外可以将远处市区的大半尽收眼底,而更远的地方,已经被后山高大的身影遮掩了,他不知道这个老人倒地在看着什么。
“这不是一个商人,该知道的事,你的手里握着的是钱,而不是其他不能沾的东西,曹直到现在你都是棋子,有着最后的价值,我还想让你再做最后一件事。”
“老板请说。”曹恭敬的说,直到现在,他还那眼前这个老人当作自己尊敬的上司,即使对方直言自己只是棋子,但他了解这个人的作风和性格,而毋庸置疑的,也正是有这个男人在,才有了他的今天。
“曹,打开右边最下层的桌柜,翻开夹在倒数两个书本间的东西。”
“我明白了,”曹回答到,将文件夹放在了一边,蹲下去打开了抽屉,“这是?”
握在手心里的,是个反射明晃晃白光的钥匙,和它挂在一起的牌子上,写着几行小子,似乎是地址。
“那是我在其他地方留下的产业的其中一个,现在我需要你去代替我掌握它,去第一个地址上标注的地方,在那栋房子里,有我为你准备的,能够让你登上那个位置需要的一切,曹,你是个令我值得信任的人,我说的信任,是指你有能力,把那个地方继续建立起来,和黑日这个可以随意舍弃的小地方不同,那也是今后或许还会成为我棋子的地方,”乔纳说,“拿好它,从现在开始,我便不再是你的老板,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这到底是?”曹有些惊讶,他觉得手心里的钥匙装着很深的东西,很重。
但是乔纳没回答他,应该是要交代的都交代了,就没什么可以叮嘱的了,他也可以离开了,曹懂乔纳这个人,当然只是他看到的部分,这个男人并不是要托付什么,就如他所说的,只是棋子,他也是,他手里握着的东西也是,乔纳的未来,或许还有继续用到这枚棋子的机会,所以需要他这个另外的棋子来使得这枚棋子能够一直保持成棋子的样子。
“我知道了,”曹收起了钥匙,他顿了顿,又补充,“会有的。”
“谁说的准呢,这次我要去的地方,连我都无法完全把握在手里,但也正是这种东西,我才会问道那股让我血脉喷张的气息,而不是让我如一个老人,卧在房间里发霉。”他这样说着,明明自己就已满头花白。
“最后再冒昧的问一句,乔纳先生,您说我是商人,您不是,您到底是什么人呢。”
乔纳望着窗外,屋里安静的仿佛时间停止,安静间呼吸声清晰入耳,乔纳忽然笑了一下,但曹读不懂这个笑,是得意?还是不屑?还是感叹?或是嘲笑是自嘲?
“求生之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