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仅仅是勉强地睁开双眼,就让黎恩感觉到了这具身体从内而外所爆发出来的剧痛。
每一根肌肉都散发着撕裂的痛苦,每一根骨头都饱尝被打碎的剧痛,短短几秒钟的清醒,却像是沦落进地狱之中,差一点让黎恩的意志再次崩溃。
幸好,在以往数十年的佣兵生涯里,一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非人经历,早已经将他的意志锻造成钢铁。
也正是这一份意志力,令他保持了最后的清醒,在不知多久之后,终于第一次清楚的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肆虐的狂风以及从天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在高耸的黑针树林徘徊飘洒。
原本应该被一片雪白所覆盖的森林,此刻在他眼前却布满着一片令人难安的暗红色。
远处的雪地上,两具高达四米的巨熊的尸体窝在雪堆之中,宛如冰雕,而尸体上密密麻麻插着的羽箭与断裂的剑刃仿佛讲述着不久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战斗。
巨熊的尸体已经因为魔力的侵蚀开始孵化,露出了腐坏黑化的烂肉,就在巨熊尸体周围,黎恩依稀能够分辨出被蛮力撕碎的尸体残骸,
但难以计数的断肢已经让黎恩无法分清楚这些残骸究竟属于几个人了。
“真是地狱啊。”
而就是这样一幅充满着断肢,残骸以及无处不在的鲜血所组成的残酷画面,却令黎恩产生一种熟悉的错觉。
但身为一个久经战场的佣兵,甚至还是曾经站在整个北地佣兵之巅的男人,黎恩早已经习惯了看到这样的场景。
在毫无武力的平民所不知道的地方,所有秉持着守护誓言的佣兵,都知道或许有一天自己会悄无声息的被埋葬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荒野之中。
持剑者战死沙场,归于大地。
这就是佣兵的归途,也是佣兵的宿命。
黎恩艰难扭动脖颈,扫视着周围,分辨着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可不妙地感觉却越发地浓厚。
“这里黑森林!该死的,甚至还是靠近伊索尔公国附近的那一片!”
黑森林是位于整个大陆最北方近乎无边无尽的黑暗森林,整片大陆超过一半种类以上的魔兽巢穴都坐落在这片森林的深处,无数北地佣兵惊栗的称这一片森林为噩梦之土。
在这片黑暗森林中,生存着黎恩所知的近乎所有的怪物,月汐兽潮当中那些魔化的野兽只是这一片黑森林中最普通也最弱小的存在。
甚至有流传至今的传说,在上一个纪元中被白之王所打败的蛮荒种族最后全部逃窜到了这一片森林的最深处。
但就算是白之王和他那些英勇无畏的骑士们,在经历数十年的探索之后,依旧都没有真正的探索出这片近乎无边无尽的黑暗森林的十分之一。
在如今看来,这一片黑森林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相对突出的边缘地带,就横跨了博伦斯公国,伊索尔公国,苍白公国这三个北方国家的边境。
在这一片广阔的令人难以想象的黑暗中,除了那些令人厌恶的各种魔兽之外,传说还残存巨人,兽人,龙族等蛮荒种族。
甚至还有传说中背弃生命的亡灵,它们不仅生性凶残嗜血,而且对于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复仇的欲望和占据的野心。
而且如今黎恩也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甚至之前所谓两次月汐兽潮的背后就是这些蛮荒种族的身影。
可是就当黎恩稍稍弄清了眼下的状况后,却立刻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此时此刻,除了他的脑袋,自己整个人已经被肆虐的暴风雪深深的掩埋了起来。
当然,或许也可能正是因此,这具身体才能在之前的战斗中保持着一个相对完整的状态。
在忍受着剧痛的同时,黎恩艰难的将双手从雪堆了拔了出来,可片刻之后,看着一双略显瘦弱的手臂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黎恩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懵了一下。
“这是……我?”
短暂的错愕之后,紧接着是剧烈的头痛,一幅幅记忆中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一一闪现,但不仅仅只有黎恩的记忆,更多的是陌生的记忆犹如海潮一般,扑面而来。
我是埃尔·舒华泽,出生在格尔茨,身上流着八分之一翡翠精灵的血脉,父母在十年之前格尔茨爆发的兽潮中丧生,然后年幼的自己被绿箭佣兵团收养,并伴随他们游走在大陆上冒险,直到……遇到了因为企图魔化晋级却失败变成疯兽的这两头野熊。
无论是黎恩还是埃尔都深知什么是魔化。
因为魔化……
是野兽进化成魔兽的必经之路,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曾经被人们赞誉为拯救世界的英雄王……白之王造成的。
在上个纪元的终末,因为晚年恐惧死亡,而疯狂追求永生的白之王,企图借助一件神器为自己进行传说中的封神仪式。
这是一场疯狂的盛宴,聚集了当时整片大陆上近乎三分之二的巫师,因为整个仪式所聚集起来的魔力甚至具现化为凡人都能看见的无尽薄雾,但是即使如此,在白之王将整场仪式进行到最后的时刻。
必然的失败还是发生了……即使力量强大如白之王,依旧无法突破那人与神的极限。
魔力化为巨大爆炸,烈焰与熔岩在一瞬间就毁灭了方圆数十公里内的每一个生物,每一片植物,甚至每一块石头,遗留下了到如今都不曾任何改变过的荒凉沙漠。
但与之后所发生的可怕后果相比,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格外的微不足道了。
因为人们发现……众神从此消失在了天际,而原本流淌于万事万物身边的魔力也变得虚无缥缈,甚至再也难以掌握。
整个世界的变化随之而开始了,原本位于世间力量之巅的巫师们因为失去了与魔力的共鸣,从而变成了体质衰弱的凡人,只能依靠过往所掌握的真理与知识成为博学的研究者而在这个世界之中苦苦挣扎。
那些失去众神的关注的牧师,也在失去神术之后,不得不将神殿变成了凡人的医所与讲堂来维持信仰的传承。
但仅仅只是这样平凡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人们最终发现,世界的改变并非他们所想象的那样肤浅,魔力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化为风,变成水,沉寂在万事万物的深处,包括每一个人的体内。
每一个人可以依靠锻炼使其体内的魔力慢慢觉醒,更可以依靠服用各式各样的从魔兽体内或者草药植物之中所提炼出来药剂来使自己不断增强。
只是可惜,非常可惜,那些噬人的野兽远比人类更早发现了这一点,当第一头野兽依靠吞噬人类而变得更为强大的时候,这些依靠本能生存的嗜血猛兽,就天然的明白了这一种神奇的进化法则。
大量的魔力囤积,会让普通的野兽体型变得更为巨大,力量变得更为惊人,而当魔力的囤积突破体表化为难以击毁的魔力结晶覆盖在他们体外的时候。
他们就正是成为了任何概念意义上的魔兽,越是强大的魔兽,体表覆盖的魔力结晶范围就越是大,那些被魔力结晶全覆盖的魔兽,在黎恩的记忆里破坏力简直宛如神话里的巨龙。
当然,也不是没有失败的,有时候因为种种原因魔力结晶会变成蚀骨的毒液,从表皮一直腐化到魔兽的大脑,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原本就破坏力十足的魔兽变成毫无理智的疯兽。
虽然疯兽一定会面对必然的死亡,但在死亡之前,每一头疯兽都会拥有远超过去十倍甚至百倍的的力量,并且会在死亡的恐惧下疯狂攻击着肉眼所能看见的一切活物。
在黎恩听过的传闻中,甚至有一头腐化疯兽独自破坏了一整座城镇的传闻,虽然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依旧可以看出疯兽的破坏力。
为了保卫整个人类,任何佣兵团再发现疯兽的踪迹之后,都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毁灭。
这是佣兵们的职责,也是身为守护之剑的荣耀。
……
在理清里脑中的记忆碎片后,黎恩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了这里,看来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是名为埃尔·舒华泽这个少年了。
埃尔所在的绿箭佣兵团为了消灭这两头因为魔化失败而陷入疯狂的疯兽,不得不在此进行残酷的死战,虽然最终消灭了两头疯兽,却附上了几乎团灭的代价。
而唯一残存的埃尔,其实也因为身受重伤而濒临死亡,也正因为此,万物怀表才会选择他成为黎恩灵魂的新的载体。
但如今黎恩看着眼前惨烈的场景,黎恩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当时这支佣兵团所奋战的场景,即使长剑折裂,羽箭耗尽也全然不退的勇猛与坚持,这就是身为守护之剑的佣兵们的骄傲。
也唯有这份骄傲,才能让不可能化为可能,才能创造出原本不存在的奇迹。
“从今日起,我即是黎恩·怀特,但也是埃尔·舒华泽。”
他抚摸着那一支刺入冻土的断裂剑刃,轻声呢喃,“我以先祖之名起誓,我将尽我之力保全绿箭之名,绝不让他轻易蒙羞。”
冥冥之中,在黎恩说出了誓言之后,耳边响起了一声怅然而欣慰地叹息。旋即,他感觉到身体一轻,像是从什么束缚中解脱。
“那个叫做埃尔的少年离开了。”
在他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老迈的声音,险些让黎恩脚下一滑,重新跌回雪地中。
“不要惊慌,你可以称呼我为‘琼斯’,我是怀表中的居住者,也是万物之灵,我现在要做一些事,免得你这具衰弱的身体继续崩溃,虽然这一切或许会让你有些恶心……”
话音刚落,黎恩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看见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五彩缤纷了起来,无数七彩的光芒从眼前的战场上亮起。
“这是……什么?”
“这就是魔力啊,黎恩。这是世界给予万物的馈赠,从裂变之年后它们便一直深藏在万物之中。我现在将它们从逝去生命的引出,重新化为原本的姿态。”
“黎恩·怀特,心怀敬畏的收下这份力量吧!从今日起,你将触碰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那光芒仿佛受到指引了一般,朝着黎恩涌来。在这片七彩的光芒亮起之后,整个世界便重新归于黑暗。
就像是忽然之间落入了深渊之中。
在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片白光,一个穿着长袍的老人从光中走出,每走一步就有一点绿意在他脚下生长。
“有点暗,稍等,让我点个灯。”
黎恩听见对方的话语,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整个世界突然亮起,让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眼前的一切再次改变了,那些高耸如云的黑针松林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是自己以埃尔的身体站在了一片辽阔的草原上,跟他记忆里的诺德斯草原一模一样。
“欢迎来到世界的内环,万物怀表的领域,黎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