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唐毅的小院内,有个花圃,上一次有王悦影陪着,两个人花前月下,看月亮数星星,别提多快活了。
刚刚过去的事情,就好像电影在眼前闪过,唐毅一时来了兴趣,兴冲冲跑到了花圃,曾记得上一次就有好几株月季,枝桠很茂盛,如今月季已经开花了,一个个红彤彤的球,装饰在碧绿的叶片上面,一团一簇,煞是好看。
唐毅看得心动,找来了一把小锄头,把花圃里面的杂草都弄干净,然后又是松土,又是捉虫,到了下午,又找来了一把剪刀,给月季修理枝桠。还真别说,唐毅干得像模像样。
可把憋了一肚子坏水的鄢懋卿给气得抓狂,只能哀叹,这小子不是正常材料制作的!
鄢懋卿恨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让唐毅去拿证据呢!当然,他更狠唐毅,可是看到唐毅悠然自得的模样,反倒让他迷糊了,这小子是不是关傻了,他真因为自己还能逃吗?
鄢懋卿想了半天,以他对嘉靖的了解,这位皇帝最恨欺君之罪,唐毅烧了证据,那就是欺君,再加上严阁老和小阁老,就算唐毅是九命猫妖,也能砍他十颗脑袋!
“臭小子,你就美吧,要不了多久旨意就下来了,等着身首分离吧!”鄢懋卿啐了一口浓痰,气哼哼离去。
唐毅的案子早在第一时间就送到了京城,鄢懋卿狠狠告了唐毅一桩,说他党护包庇,毁灭证据,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总而言之,恳请陛下立刻砍了他的脑袋。
鄢懋卿用的是六百里加急,可是还有人比他快,那就是交通行,当唐毅第一时间被带走,王悦影就利用交通行给京城送去了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唐毅把越来越多的东西交给了王悦影,再度遇到了危险,小妮子不用顶着圣旨去冲撞了,她能做更多的事情。
第一封密信送给了唐顺之,第二封信才送给唐慎,王悦影很明白,唐毅的案子决定权在嘉靖手里,唐顺之的作用比任何人都重要。
比起六百里加急,足足快了半天,唐顺之接到了消息。
当他看到书信的第一刻,唐顺之不是惊讶,反而是欣喜。自己没有看错,在真正的关键时候,徒弟是有担当的,当师父的除了自豪就是自豪。
只是高兴完了,唐顺之却傻眼了,该如何救唐毅呢?
想来想去,唐顺之只有去找徐阶,他带着工部的几份奏疏,假意去请示工程进度,顺利到了徐阶的值房。
“是义修来了。”
徐阶笑眯眯说道:“再等一会儿,还有八句话这篇青词就写完了。”
“等不了,请阁老立刻过目。”唐顺之板着脸,到了徐阶的面前,把书信一放。徐阶也愣了一下,唐顺之从来都是风度翩翩的,还从没有如此失礼霸道,想来东西一定很重要。
徐阶把书信展开,从头看下来,眼珠子都掉了。
“这,这,这……”徐阶想说这太好了,可是一想到人家徒弟被抓了,你说好,还有没有同情心啊!
到了舌尖儿,徐阶改口叹道:“太不可思议了。”
唐顺之努力控制着情绪,可是声音还是变了调,“阁老,行之此举,往小了说,保护了无数的东南士绅,往大了说,是保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这话听起来有点大,可是徐阶却以为一点没有夸张。
自从月港被抄,五位钦差南下,徐阶的心里面就一阵阵翻腾,夜不能眠。
要说真把那些资料公开,受损失最大的还是东南的士绅,而这些人又是心学的最大支持者,徐家也包括其中,无论从哪个方面,徐阶都必须保这些人。
为此徐阁老甚至不惜把第一大将赵贞吉派了出去,希望他不负众望,能压制住严党。徐阶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点。
赵贞吉虽然是他的徒弟,可是却不像座师和弟子一般,需要绝对服从。赵贞吉也在宦海沉浮二十几年,论资历不比徐阶差太多,他有自己做事的原则,不会无条件服从徐阶,事实也是如此,赵贞吉到了东南之后,不是保护自己人,而是拼命进攻,直指胡宗宪。
弄到了最后,冒出了南京被倭寇攻击的消息。
自从得到了消息,徐阶一口老血喷出,几乎昏过去。无论如何,赵贞吉完蛋了,而且严党会趁机发动攻势,自己多半都有危险。饶是渡过了这么多风浪,徐阶那一夜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老师夏言的音容笑貌不断在眼前闪过,莫非自己也要步老师的后尘,死在奸党手里?
那几天浑浑噩噩,徐阶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只是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接下来的发展,胡宗宪没有发动对赵贞吉的攻击,唐慎又主动帮着分担罪责,使得事情有了转机。
而如今呢,唐毅烧了所有罪证,严党失去了最好的武器,东南的士绅都安全了,同样的,也就撼动不了他徐阁老的地位,
可以说,唐毅用他一个人,换取了整个心学一脉的安全,徐阶获益匪浅。
官场上最怕欠人情,唐毅这么一干,不管有辜的,无辜的,心学上下都欠了唐毅的人情,无论如何,唐毅都要保。
可是呢,唐毅惹得篓子太大了。
嘉靖这些日子正为了南京被攻击而上火呢,光是打死的小太监就有六七个,嘉靖是认定了有人暗中勾结倭寇。而月港的那些资料又指向了东南的大族。
很显然,严党会把唐毅的行为说成是掩护那些大族,唐毅——大族——倭寇,这三者一旦连结到一起,嘉靖就会发飙,就会疯狂,天子一怒,非同小可!
徐阶痛苦地揉着太阳穴,“义修,此事不好办啊!”
唐顺之翻了翻白银,心说我好歹也是一部尚书,要是好办,我还用找你吗?沉吟一下,唐顺之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阁老,行之落了今天的处境,是为了他自己吗?还不是为了大局,为了大家伙?别人不明白,咱们可应该清楚啊。也不是我嚼舌头根子,当初就不该派赵贞吉南下,赵大洲嫉恶如仇,百折不挠。他一味往前猛冲,结果弄得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才逼得行之兵行险着……”
唐顺之本想着控制情绪,可越说越气愤,他不由得提高了声调,“徐阁老,赵贞吉是你的弟子,唐毅也是我的弟子,天地君亲师,天覆之,地载之,君上父母师长恩任养育教导之,呵护之!如果行之有了危险,我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我就把工部的烂账都掀出来,大不了同归于尽!”
徐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时唐顺之如此疯癫了!可转念一想,工部的烂账轮起威力,一点不比月港的事情小。毕竟东南闹得再厉害,离着帝国心脏远着呢,要是在京里弄出事情来,他徐阶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徐阁老连忙摆手,“义修,我是说事情不容易,可没说不管不是,要是连唐行之都不保,老夫哪还有脸面对家乡父老啊!只是该怎么保护,要费一番思量,毕竟陛下再气头上,老夫要是给唐毅求情,只怕陛下会起疑心,当然了,不是老夫怕,而是一点起了疑,我说什么话都不顶用了。”
唐顺之眉头紧皱,的确嘉靖这条怪龙太难捉摸了,一个不好,徒弟的命就没了。他来回走了两圈,突然眼前一亮。
“阁老,我倒是有个主意。”
“快讲。”
“您干脆学严阁老?当初他是怎么把赵文华保下来的,不妨就故技重施!”唐顺之低声说道。
寒天一点水,点点在心头。
徐阶瞬间脑洞就打开了,没错,看了严嵩那么多次表演,化不可能为可能,牛叫三遍都知道吃食了,堂堂一个大活人,连这点本事都学不会吗!
严阁老是卑鄙无耻,可是官场只问成败,再说了,这一次保下唐毅,就能收拾东南的人心,巩固在心学当中的地位,怎么算都是一笔合适的买卖。
对于政客来说,利益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徐阶权衡利弊,渐渐有了主意。
……
靠着年初解送的一批市舶银,玉熙宫总算是修完了,嘉靖坐在昔日的云床上面,脸沉得和黑锅底儿一般。狭长的眸子从严嵩和徐阶的身上不断扫过,锐利如刀,两位阁老都感到冷飕飕的。
一直等到严嵩的双腿都跪麻了,嘉靖才淡淡说道:“起来!”
冰冷的两个字,背后却藏着无穷的怒火,仿佛要把玉熙宫给烧了一般。
又过了好一会儿,嘉靖才幽幽地看着徐阶,冷笑道:“朕猜严阁老今天一定会上奏泉州的事情,朕就先替他问问,徐阁老,你怎么看?那个逆臣该如何处置?”
嚯,直接叫逆臣了!
嘉靖的气还真大啊!徐阶慌忙跪倒,“启奏陛下,臣以为阻挠钦案办理,属于十恶不赦之罪,更何况案情又和犯官有所牵连,更有党护之嫌。公然烧毁罪证,不说亘古未闻,也是极为少见,其人之罪,罪不可恕。”
嘉靖只觉得一阵荒唐,什么时候温吞水一样的徐阶这么干脆了,莫非他想牺牲唐毅,保全自己?
要不说嘉靖怎么难伺候呢,这位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永远都不一样。
“徐阶,难道光是一个人的罪孽吗?”嘉靖几乎咆哮问道。
“臣以为或许还有人员牵连,不知道严阁老是否也是如此看?”徐阶满怀期待地看着严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