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阅读习惯和戈文差不多,对环境的要求很高,必须要安静静谧,如此才能保证他的心神全部投入到文字中去。对于这一点,和他相处了一个多月的戈文很清楚,因此当巴金在低下头去看自己的《瓦尔登湖》译稿时,戈文悄悄的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戈文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平静,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巴老坐在那里认真的研读着自己的草稿,时不时翻过一页稿纸,有时还会把那本梭罗的《瓦尔登湖》原著翻开,两两对照,他那花白的头颅、干呛的脸皮以及脸颊上那双老式的眼镜都让戈文感到了有些难过。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老人如此年纪还从事着工作、关心着年轻作家们的写作而感到敬仰和辛酸,更多得是戈文觉得中国是时候该产生更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和作家了。如此才不负老一辈文学者的期望,让他们心中宽慰;如此才能让中国的文学事业更加的繁荣、更加的百花齐放!
而这不正是自己翻译梭罗的《瓦尔登湖》的目的所在吗?把国外的优秀作品介绍给国内的年轻人看,开阔他们的思想、富他们的精神,让他们知道文学之美,让他们知道文字的力量!
想到这里,戈文知道,自己恐怕还会将翻译这项枯燥的、乏味的,得不到任何名誉和金钱的工作继续做下去。
刚刚完成了一项长期的具有挑战性的工作,这让戈文在觉得内心充实的同时也感受到身体的疲倦,毕竟长期的伏案工作,会让每一个作家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职业病,譬如颈椎疼痛、视力下降、腰间盘突出等等等等。戈文年轻,更是在每一日早晨都会坚持锻炼前世从一个朋友那里学来的太极架子,还没有出现什么不良的身体状况,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一件事情,那就是以后要注意身体,并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巴老的!巴老的……
戈文漫游的思绪因为这个念头又重新的凝聚了起来,然后他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回头看去,巴老依然伏在书桌上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译稿,那微微皱着的眉头,嘴边轻轻呢喃的涌动,无不说明他已经沉浸到那种忘我的工作状态之中,脑海里根本没有精神疲惫的感觉。
之前在自己接《收获》编辑部李煜的电话之时,巴老已经连续看书两个多小时,刚才自己一时兴奋就请巴金审核译稿,现在看来还真是唐突的厉害呢。
想到这里,戈文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巴老的桌前,轻轻的敲击了几下书桌。
巴金有些不高兴的抬起头来看着戈文,然后冲他不耐烦的说道:“怎么了?”
戈文尴尬的一笑,然后低声说道:“巴老,你已经连续工作了四五个小时了,该休息一下了。稿子等一会儿再看吧。”说着戈文便将巴金面前的那本《瓦尔登湖》原著合上,然后认真地直视着巴金的目光。
听到戈文的话,看到他的坚持,巴金咂巴了一下嘴巴,然后恋恋不舍的将手中的那叠译稿放下,然后苦笑一声,“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什么事都要麻烦其他人!就是看会儿书都不能自己掌控,唉……”
看着巴金摇着头叹惋的样子,戈文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把巴金桌上的书籍都分门别类的归置好,最后也把自己的那叠《瓦尔登湖》译稿放在桌子右上角里的小型档案架,之后才看着巴金说道:“巴老,看来今天作协和《收获》编辑部是没有什么事了,要不,我扶您出去走走吧。”
巴金从自己的鼻梁上取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戴上之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就在胡同里转转,活动活动。”
他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戈文赶紧走过去扶住他,虽然早已经无数次的搀扶着巴金出去走动,可是每一次巴金那干枯消瘦的手臂搀在手中,都会让戈文产生一种心痛的感觉。
戈文搀扶着巴老从院门出来后,就按照老习惯顺着小巷往街面上行去。
此时正是下午五点左右,时间已近黄昏,阳光不热烈,微风开始出现,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偶尔有飞鸟划过天空,惊起一片叫声,正是一天中天气最美好的时刻。
小巷中的行人并不多,戈文扶着巴金沿着路边的人行道慢慢的行走,并不刺眼的阳光从人行道边的梧桐树荫里洒了下来,落在人的身上斑驳而暖和。
“戈文,那个译稿我看了三张内容,你翻译的很好,把梭罗那种宁静却又充满了智慧的文字充分的挖掘了出来,很精彩,是一部非常成功的译作!”巴金一边往前走,一边与戈文随意的聊着天。
“呵呵,真有那么好吗?”戈文笑了,他扶着巴金让过一株茂密的梧桐树叉下来的树枝,然后又接着说道:“其实我就是按照巴老你教导的那样——按照自己的理解尽可能的将梭罗《瓦尔登湖》的愿意和神韵表达清楚而已……”
“孺子可教也!”巴金同样微笑着瞥了一眼淡然的戈文,然后带着一点好奇的说道:“看来这次你翻译《瓦尔登湖》真的是收获颇多啊!别的不说,老头子就发现你现在的心境可比以前强多了啊!”
戈文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如巴金说的那样,一部《瓦尔登湖》将自己那浮躁、愤怒的心绪磨练的更加的沉稳和收敛,就是在翻译《瓦尔登湖》的过程之中,他完成了一次心灵的升华、一次重塑了自我的奇异历程。如果现在的自己再次经历那场社论风波时,绝不会像曾经那样充满了恐惧不甘和愤怒。如此一部杰出的作品如果能分享给国内的读者的话,那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既然你已经将《瓦尔登湖》的译著完成,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巴金又问了起来。
“呵呵,自然是想办法出版了。当初翻译这部作品的目的就是为了启迪国内的读者,让他们也领略到梭罗那美妙和富有哲理的文字呢。”戈文微笑着说道。
巴金点了点头,戈文的这个回答不出他的意外,可是他的目的并不简单,“那你打算怎么出版?”
“这个……”戈文挠了挠脑袋,这个问题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呢,此前的心思就只单纯的完成这本译著,至于之后的出版事情,并未在他的打算之中。
巴金呵呵的笑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欣赏,这个年轻人的热情和淳朴让他相当的欣赏,所以才会一直以来如此不竭余力的去帮助他成长。如今《收获》编辑部里的一些编辑和上海作协的一些老朋友都和他开玩笑说他对戈文太好了,说戈文简直就是他的一个学生、一个关门弟子,这样的说法盛嚣尘上,在很多人的嘴边流传。可是每一次听到时,他都会微笑不语,这或许也算是一种默认、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
像戈文这样杰出的人才,自己对他爱护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巴金对着戈文说道:“你这个小年轻,一点长远的考虑都没有,一直等到作品完成了,才考虑出版的问题,真不知道你是笨呢还是聪明呢!”
一个人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都会实现盘算这件事情的目的和后续,带着功利心的去做事可以激发人的潜力,可以让事情更容易成功,可是却也会浮躁,会失去一种纯朴的本质、根本,有时候甚至会因此而失败。像戈文这样心无旁骛的做法才是真正的去做事,才会让巴金说出笨和聪明的玩笑。
看着戈文一副思考该如何出版自己的译作的样子,巴金失笑一声,摇了摇头,才接着说道:“不用费脑子了,还好老头子我先前就给一个出版界的朋友说过这件事,既然你已经完成了译作,那等我给你审核以后,你就直接去找他吧。”
巴金竟然已经事先替自己考虑联系了出版社?!
戈文听到这个消息后,真的是又惊又喜,然后他就开始有些感动起来。巴金在没有看过自己的译作,在自己的译作完成之前就已经联系了出版社,这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
——他相信自己!他相信自己不会半途而废!他相信自己的译作能够达到出版的标准,又或者就算自己的水平有限发布到出版的标准,巴金也早已决定指导自己的翻译工作,要帮助自己提高翻译的水平,直至可以出版!
戈文的心中非常的激动也非常的感动,与此同时,他又联想到那半个多月前的一天——
当时自己正在院子里浇花,巴金在屋子里不知和谁通电话。等自己进了屋子之后,巴金曾漫不经心的告诉了自己一件事。一直到现在戈文都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失态。
当时巴金见自己进了屋,就对他说:“戈文啊,明天上午你来之前先去公安局找一下王启泰,你的新户口薄已经办好了,就在他那儿放着呢。记得以后像户口薄这样的重要证件可不敢在丢啦,补办证件是很麻烦的。”
……
能够遇到这样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老人,自己真的是何德何能!
戈文的眼角有了流泪的冲动,不过他很好的抑制住了这种感恩,对于老人来说,只要自己能够为国家为人民做一些事情,就是最大的欣慰,什么感激的言语、什么报恩的心思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就像上次自己感谢巴老时,他眨着眼睛说的话,谢什么谢,这些都是浮云啦……
戈文揉了揉快要潮湿的眼睛,勉强一笑,说道:“巴老,你找的是什么出版社啊?要是什么小的出版社,我可是会有意见的哦。”
巴金爽朗的一笑,然后伸起左手指着戈文笑道:“你小子的架子还挺大嘛,老头子我可是把你推荐给三联书店了,要是到时候被人家打回来看你再怎么嚣张。哈哈……”
三联书店?!
听到巴金的话,戈文心中的感激更加的强烈,三联书店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三联书店一直都赫赫有名。这家原名叫做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是一家有着悠久历史的著名出版社,其出版的图书杂志数不甚数,在后世只要说起《三联生活周刊》,每一个读书看报的读者都会恍然大悟一声,然后就会说,我知道,就是那本中国的《时代周刊》嘛。
“巴老,您放心吧,我怎么会给您丢脸呢,《瓦尔登湖》译本真要是出版不了,那也不是因为我的水平差,那是他们三联书店的编辑们没有眼光罢了……”戈文仰起了头打了个哈哈,然后眼角终于闪出了晶莹的泪珠。
“哈哈……你这小子……”巴金爽朗的笑了起来。
就这样说说笑笑中,两人走到了小巷的尽头,走到了街面上,在这丁字路口的街边,摆着几个书摊,这便是往常戈文和巴金两人散步的终点。
书摊很简陋,摊底是用发黄的塑料薄膜垫着的,然后上面放满了各种书籍册子,有新出来的杂志、报纸,也有摊主不知从何处收集来的旧书、杂志、小人书什么的,种类非常之多。此刻正有几个中年人坐在书摊前面放置的几把小凳上,拿着一本旧书专心的看着。
守摊儿的是个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面容干瘪,手上一圈儿老年斑,身上还漾着股廉价的香皂味儿。
看到戈文和巴金,这个老头子笑着站了起来,然后迎了过来,“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呢。小戈你去搬把凳子来,巴金由我来搀。”
戈文点了点头,就绕道书摊的另一侧去搬凳子。
而巴老则指着老头笑道:“怎么会不来呢,你老王头这儿的宝贝太多了,老头子我一天不来,都惦记得慌呢。”
“哈哈……”巴金笑了,这个叫做老王头的守摊儿老头也跟着笑了出来,显然两人是相当的熟悉。
戈文搬过两把凳子放在老王头的椅子旁边,然后扶着巴金坐下,就不理会两个老人聊天,径自绕道书摊前收索着有什么好书没有。
这个书摊儿就像是一个杂货铺,摊子上什么书都有,国内外的经典名著,散文诗歌小品,大部头的哲学原著,证券、股票、集邮指南,杂志武侠小说……钱罗万象无所不有,这就是这个时期特有的地摊文学。
想要在这鱼蛇混杂的书堆里找到一本想要读的书就必须靠着眼力和手勤。戈文径自上手翻动,然后找到一本鲁迅的《呐喊》,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和其他几个读者一般,搬了条小凳坐下,专心的看起书来了。
而他的对面,巴老正和老王头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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