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当然不会误以为唐丽语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不禁双眉一皱,沉声问道:“为什么要以这种面目来见我?”
对方莞尔:“因为我还记得你这名同伴,并且——人类当中的雌雄两性,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异性相吸,以这种相貌面对你,或许交谈起来会比较方便一点儿吧?”
张禄摇头:“完全不——太高了,瞧着眼晕。换一个吧。”
对方倒是从善若流,只见唐丽语骤然淡去,身形略略一矮,黎彦超又出现在了亮白的虚空之中。
张禄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黎彦超——那当然只是张禄意识中的一个投影而已,其真身不用猜也知道,必是巨猎王无疑了——撇了撇嘴:“你对我们还是不了解啊。我之所以强大,敢于称王,全靠着族属的强大,万虫之力集于一身,而万虫的意识,自然也会汇聚在我心中……”
张禄明白了,敢情这种十足虫之间存在着某种精神感应,这种天赋精神力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络,而巨猎王就正居于网络中央。所以一台终端崩了,中央处理器必然会得着反馈——从张禄袭击那头送信的十足虫开始,巨猎王就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和到来啦。
张禄心说托大了呀……各类科幻、奇幻小说当中,虫族的主母往往都会通过精神感应来控制下属,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关键这是天赋技能,是此界独特的现象,虽然张禄精神力超强,但对于此种未知事物既缺乏警惕,自然也就没能察觉得到了。
当下冷冷一笑,质问道:“既然知道我是敌人,何不围而攻之,倒要深入我脑海中与我交谈?你想谈些什么?”
巨猎王倒也不绕什么圈子,老实回答道:“我一开始没想跟你交谈,只想用精神力将你击垮,然后再擒下审问。但没想到你的精神力也如此之强,竟然能够抵御住我的攻击,甚至还可能还有反击之力……我在你的脑海中看见了你的本相,所以临时改变主意,想要问一问昔日天柱之侧,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张禄心念一动:这倒是个拖延时间,再思解围的好机会啊。先不回答巨猎王的问题,却反问道:“你也在天柱之侧,难道自己没长眼睛,什么都没有瞧见么?”
“龙的威压如此可怕,我只能匆匆躲避,所见相当有限啊……”
“其实很简单,你们召唤成功,妖龙现身,然后被我们四个当场格毙了。”
巨猎王斜睨着张禄:“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么?”
“为何不信?”
巨猎王伸手一指张禄:“当日你们四个妄图偷袭大鹏王,阻止召唤,结果被小的们拿下了,具体能为有多高,我就在旁边,自然能够判断得出来,绝无隐藏实力一说。则以你们的能力,又怎么可能杀得了龙呢?”
说到这里,微微一皱眉头:“固然,相隔不过二十年,你竟然已经能够与我相拮抗,这份进展速度倒确实令我惊骇……”
张禄暗笑,你只当我花了二十年时间从无我境初阶蹿跃到无人境中阶,就觉得挺吓人了,却不料对于我来说,前后还不到三年的时光。不假思索,便即回答:“但是我们有上天所赐的法宝,虽然不能降妖,却专擅屠龙……”
巨猎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真不打算告诉我实情么?若是能够帮忙释我之疑,解开这个谜团,或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你以为陷身在我本营之中,还有逃脱的机会吗?难道真要我擒下你来,施以酷刑,才肯说实话不成?”
张禄一琢磨,也对,如今对方在自己的脑袋里,自然容易窥破自己的心思——虽说也不是完全不能撒谎的,但这种不过大脑的胡言乱语,肯定不能取信于巨猎王啊。
“因为你并不清楚我究竟是何许人也。”
巨猎王略略整理一下思路,回答道:“有妖说,你们都和‘拳王’乃至于龙一样,是天种,我却不怎么相信……”
“为何不信?”
“天下万妖,形态各异,但却没有一种象龙;为何天种中却独有似人的‘拳王’和你们?若说妖种飞升,便可化龙,则人类飞升,为什么偏偏不会改变形貌?你们若是人类飞升而化,又岂能对这下界的人类如此轻忽,竟容得我等逼迫他们到几乎灭种的危险境地?”
张禄点点头:“你的怀疑很有道理,然而……”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你却不知道宇宙浩渺,世界众多,在在有人,也在在有妖。你也不知道龙为什么要授予汝等传承,不知道天种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下凡的目的又是什么吧。”
巨猎王身躯微微一震:“正要请教……”
张禄淡淡一笑:“其实你并不在乎当日在天柱之侧,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你想要探查明白的,是妖物是否真能如传说一般破境而飞升天上,进而化为天种——比方说龙。你还想要搞清楚,是否天柱一塌,就再也没有了飞升的机会。”
巨猎王身躯又是一震,随即低下头来,朝着张禄深深一躬:“还请阁下释我之疑。若能解此谜团,我发誓去除王号,不再亵渎贵种,也不再向人类发起进攻……”
“去除王号?”张禄一皱眉头,随即就想明白了,“刚鬃王之死,以及为何而死,原来已经传到你的耳朵里了……”也不知道这些妖族究竟有什么特异功能,消息传递得竟然比自己飞行还要快速——总不成它们会有电话、电报……
“请指教。”巨猎王貌似真是真心诚意地向张禄提出疑问,请求解答。
张禄微微一昂头:“天上之事,你们凡间妖物恐怕很难理解……这样吧,咱们还从那日天柱崩塌开始解释起吧。”说着话,他把双手缓缓抬起,就见身周景物开始改变。
原本是空无一物的亮白背景,突然间起了一层涟漪,然后凭空出现很多潜绿色线条,勾连如网,搭起了一些景物的框架,进而线连成面,色彩也逐渐变得丰富起来——说白了,张禄对当日天柱周边的环境,进行了一番快速的3D建模,最后一道工序是贴材渲染……
在巨猎王极度的震骇之中,突然发现自己和张禄之间的距离被远远拉开,随即就在眼前耸立起了一根巨大的天柱,恰好把张禄隔绝在柱后。随即如同当日群妖祭祀召唤一般,有无数道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天柱之上,最终凝聚成形——那是一条巨大的黑龙,头低尾高,仿佛蟒蛇似的盘曲在天柱之上。
巨龙开始游动,逐渐降低身形,巨大的头颅就正对着巨猎王幻化成的黎彦超,直至双方眼眸接近于齐平。巨猎王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心脏狂跳不止,就见黑龙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口吐人言:
“竟敢进入我的脑中,你已经有魂飞魄散的觉悟了吗?!”
这不是当日影像的重现,眼前这条也不是龙,而是——张禄!惊骇无比的巨猎王猛的反应过来,匆忙撤身,如同闪电一般向后退去,并且就在疾飞过程中,逐渐现出了它的原形。但这并没有用,黑龙也腾身而起,正面紧追,双方大小差异悬殊的头颅始终相距不到一丈之远。
龙的凶暴戾气如同浓雾一般围绕着巨猎王,龙口中发散出来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震慑着巨猎王的内心:“你不过能够开辟出来一个简单的空间,我却能模拟真实的浩瀚景物,孰优孰劣,高下立判——那你既然进来了,还妄想能够离开么?
“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天种,岂是你这般凡俗可比?我能杀刚鬃王,一样可以杀你!”
就在巨猎王与黑龙一逃一追,遥遥相对的时候,张禄本身的意识终于跳脱出了幻境,不自禁地觉得背后有冷汗渗出。好险哪,自己一时托大,没有考虑到十足虫妖也会具备强大的天赋精神力,差点儿就着了巨猎王的道儿……
巨猎王说得没错,它通过正面攻击在张禄的意识当中开辟出一个虚幻的空间,自己幻化成人形在这空间中与张禄对谈,虽然只是刹那功夫,终究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张禄的意识飘离,肉体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那么巨猎王的爪牙完全可以趁此机会一拥而上,虽然未必能将张禄轰杀至渣,想要用种种异能将之擒下,或者砍去一两段肢体啥的,应该也并不为难。
这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危险局面,倘若张禄在幻境中真的不肯向巨猎王吐露实情,对方既已将其擒下,肯定能够在返回现实世界后再加严刑拷打,逼问真相。
只是,虽然张禄疏忽在先,但紧接着,巨猎王也犯了一个难以弥补的大错误。
不管怎么说,比起张禄来,巨猎王终究只是“坐井观天”之辈而已——它都未必知道大千世界,百形百态,更没有经过玄奇界穿越的洗礼——因为其种族天赋的精神力当世无敌,所以它以为一定能够战败张禄,从而在张禄脑海中挖出自身所需的信息。倘若巨猎王当即下令诛杀张禄,就算未必真能杀掉,它的党羽都足以将张禄打成半残,起码在剩下的三天时间里,张禄再没有奋起反击的可能性了。
但是巨猎王只是下令将张禄擒下而已,通过精神网络的传输,身旁众十足虫妖便即一拥而上,将张禄的肉身牢牢按住。这并没能在精神和肉体上真正对张禄造成什么打击,这才使得张禄快速积累起了反击之力。
一开始巨猎王的精神力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地直迫张禄脑海,张禄被迫抵御和反攻,两股精神力在他大脑表层撞击、炸裂,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损害。当然啦,倘若是普通人,受此震撼,直接大脑就被彻底清空了,而且脑沟也会被彻底破坏,必然当场毙命——连植物人都做不成;而对于已是无人境的张禄来说,就跟被人当顶抡一棍子没什么区别,也就蒙个半秒钟,连脑震荡都没有,便即恢复如初。
随即张禄在幻境中通过东拉西扯,不正面回答巨猎王的问题来拖延时间,逐渐积聚起精神力,开始了绝地大反攻。幸运的是,当日巨猎王也在天柱之侧,则对于天柱及其周边环境,还有它们召唤出来的龙的影像,张禄只需要勾勒一个轮廓就可以了,细节都可由巨猎王协助脑补。换言之,张禄只是搭了个简单的模型,至于细化、贴图、材质、渲染,乃至于设定路径、光线投射、生成动画之类步骤,其实全都是巨猎王在做。
并且通过这一系列步骤,幻境所在就从张禄脑海中自然转移到了巨猎王的头脑里——意识的流转与物质不同,几可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跳跃。张禄趁机摆脱了幻境的束缚,返回真实世界,随即将身略略一振,趴伏在他身上什么按头的、掰手的、抱腿的好几只十足虫妖就当即被弹飞了出去。
这些十足虫妖落在地上,翻滚几下,仍然保持了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不仅如此,就连那些卫护主公,或者后撤堵门的十足虫,也都对张禄的动作视若无睹,就僵在那里跟木头人似的。张禄略一转念,已明其缘由——
估计因为巨猎王无法摆脱幻境的束缚,所以它通过精神网络调用了周边所有同族的计算力。如今那些大大小小的十足虫妖,都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意识维持着自身的生命系统,仿佛植物一般,视而不见,听而不觉,对于外界毫无认知能力,更别说及时做出反应来了。
说白了,这个由十足虫妖所组成的强大的精神网络,这会儿正处于当机的边缘,根本不可能再接受任何新输入的指令……
张禄心中大喜,当即便将“玄霆”剑拔出鞘来,直向巨猎王猛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