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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欺天瞒地一

    数百名昆仑派子弟在后跟随,火心道人带着我们来到了合道峰一边的索道前,前面就是少白道人的炼丹房。合道台与刑罚台相距不远,但景色要比刑罚台好得多,刑罚台整个山上除了寒岩便就是山端的冰冷积雪,光秃秃的毫无生机,而合道台山上却满是翠枝茂叶,一片盎然春意。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不过一路走过来,我仿佛像是从地狱爬上了天堂一样。

    穿过索道,远远地便看到少白道人的古朴丹房门前已聚集了不少人,赫然是本空大师和天一道长他们几位掌教和江湖各大势力的领袖,在他们周围则站着各派的精悍子弟,黑压压的一片约莫有八九百人,几乎将偌大的炼丹房围得水泄不通了。

    我们一到丹房门口,火心道人他们朝本空大师和天一道长纷纷行礼,本空大师打了个佛号,却是对夏哈甫三个巫师笑道:“三位大巫辛苦了,此次炼丹承蒙三位来护法,实是我中原武林之福,解药练成,我等必有重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也没正眼看我和程富海,也没有询问我的伤势一事,似对我们毫不在意。其他两位巫师倒没说什么,夏哈甫则抱了一拳,同样笑道:“蜮毒祸害世间千百年,若能炼出解药乃是为天下造福,应该的应该的。”

    也不知道本空大师说的重谢是什么,不过以他们的身份,想来报酬自不会差到哪里去。本空大师点了点头,道:“三位先生,里面请吧,丹炉草药已准备妥当。”

    他说着便率先朝丹房里走去,两边天一道长、樊春扬等人连忙跟上,直到这时,火心道人才转过头笑道:“程庄主。”他又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我,道:“请吧。”

    幽云山庄已被七大门派排挤到这种地步了么?我心里不免有些恼怒,三天不见,现在七大门派的诸多掌门几乎对程富海视若无睹了,也难怪先前在山牢里时苏卿尧会那般气愤。不过程富海到没怎么在意,也没有搭理火心道人,只是背着双手走向丹房。

    少白道人的丹房和以往相比基本也没多大变化,一进到丹房前厅里,空中飘荡的还是那一股淳厚的药味,只是较之以往,丹房里比之前敞亮许多,原本房中散落各处的书籍和药草都已被收拾整齐,连那一道帷幕也被扯下,整个丹房看上去气势恢宏不少。昆仑派是名门正派,门中自是富贵,少白道人所盛放药草的器皿皆是雕饰精美的瓷器,便是连墙上凿出的一个个壁橱也是经过一番镌刻和琢磨,大概里面放着的都是些了不得的药草。

    作为昆仑派乃至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炼丹大师,少白道人的丹房里能有如此华丽的排场,倒也尽显大派风范了吧。我不禁想到了扎巴尔。相比较而言,扎巴尔的洞府就有点相形见绌的多了,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大一些的山洞而已,甚至,根本不足以与少白道人的丹房相提并论。不过,扎巴尔收藏的药草要比这里的药草多的多。

    走进炼丹房后殿,一进去我便看到了那一尊高可攀顶的巨大乾坤丹炉,侧眼看去,丹炉旁边也正站着几个人,微灯道人、太白道人当先而立,两人手里握着四面小黄旗,旁边站着罢中原和马千里、蔡月茹,脸无异样,而在他们这几个人身后则站着厉延宗和那段老七、夏姓两个汉子。

    厉延宗仍是那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身上还穿着那一件鲜红如血的大袍子,脸色似乎又比之前苍白不少,只是这次看去,他的脸上倒像是涂了一层白色粉底,根本也看不出半点血色,倒更像是冥域的白面小鬼。再次见到他,我缚在背后的双拳也不禁握紧了,这个夺取郴州城数百条人命的邪恶巫师,闹得郴州城满城惨淡,我是一定要杀他的,而我的天下镖局如今终落得那般被废除的地步,也是和此人大有关系,我当然不想轻易饶他。只是现在我和他一样,都已成为七大门派的囚犯,而且眼下马上就要炼制蜮毒解药,他又是主持这次炼丹,我要杀他,却万万不行。

    似察觉到我的目光,我冷眼看着厉延宗的时候,他也将目光对准了我,一张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我撇过头,不再去看他,只是拳头握得更紧了。

    走近了乾坤丹炉,我感到了一股燥热,乾坤丹炉下半个炉身上有两个孔洞,里面正烧着熊熊的火。我们一群人都站住了,本空大师和天一道长等七位掌教在乾坤丹炉前一字排开,本空大师目光扫了我们一圈,忽然转头道:“微灯真人,炼药材料可都准备好了么?”

    站在下首的微灯道人躬身一拜,道:“回大师,阵旗、符篆和药草具已备齐,只差炼药血液。”

    炼制解药罢了,难道还需要什么阵旗之类的东西么?我暗自嘀咕着。微灯道人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放在了我的身上,本空大师点点头道:“三位大巫已确认血液并无大碍,可以入药。”他看了看我,道:“顾天,此次炼丹需以你体内血液为引,你可还有什么要求提出?”

    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提出什么要求呢?本空大师这句话说得倒有些多此一举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用意,我定了定神,道:“炼制解药在下并无其他要求,只是不知此次炼药需要在下多少血液?”

    天一道长这时道:“用不了多少,一两即可。”

    一两血液流在地上也是一小滩了吧,不过如果能尽快结束炼药一事,我也不在乎了。我淡淡道:“那便依道长所言。”

    天一道长道:“如此甚好。轩神,顾天行为不便,你便代他去出血液。”

    一直站在我身边的轩神道人马上应了一声,从怀里又取了出那一柄腰刀和玉碗,那一个玉碗先前沾到过我的血,现在仍是干干净净的。他撩开我左臂的兽皮衣,我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惊愕,大概他是看到了我左臂的伤口已愈合如初,所以心中不免有些吃惊。不过他反应倒是极快,手上并没有停滞,马上在我的左臂上划了一刀,刺痛传来,不用回头我也能感到体内的血液正流淌出来。

    待得轩神道人重新将玉碗端到我面前的时候,玉碗里已装了大半碗鲜红的血液,押我来此地的那两名昆仑派弟子倒也眼疾手快,连忙取出药布为我包扎伤口。

    血液一取出来,几乎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听到立在不远处的罗仁善小声道:“总算要开始炼药了。”炼丹房里也发出了一阵细细的碎语声。的确,自去年十月,程富海和罢中原便通告七大门派已找到炼制蜮毒解药的方法,时值七大门派齐聚昆仑,我也是那时跟随来到西域的,到现在已是春季三月,算起来时间已逾五个月之久,的确够长的。不过那也是因为死亡沼泽里出了变故,如果没有那一茬事情,我们从死亡沼泽顺利摘取鬼头草的话,怕是年前就已开始炼药了。

    轩神道人将玉碗端到本空大师和天一道长他们七人面前,本空大师倒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道:“有此抵制蜮毒之血,我等炼药必能功成。天一,你们可以开始了,此次由你主持炼药,以你武当派的炼丹术,若此药成,品阶想必会更好。”

    炼制蜮毒解药不是由厉延宗主持的么?我微微一惊,不由看了厉延宗一眼,只见他此时正负手立在乾坤丹炉边上,表情却很淡然,似乎对于本空大师的这种决定他早已知晓。只是,蜮毒危害江湖由来已久,正魔两道一直束手无策,七大门派这一次之所以决定炼制蜮毒解药,皆是因为厉延宗说过他能炼制出蜮毒解药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当日程富海和罢中原才会急书告知七大门派几位掌教,又不远万里押送厉延宗来到昆仑,按理,主持炼药的应该非他莫属才是,怎么现在又换做了天一道长呢?

    刚想到这里,我脑中忽然一闪,不禁一阵恍然。本空大师如此安排,多半是针对幽云山庄的啊。那也是吧,七大门派残部从死亡沼泽里逃出来之后,便已对幽云山庄心存芥蒂,高层诸事基本不再和程富海商谈,而厉延宗原本就是程富海和罢中原带到昆仑,本空大师他们又怎么会让他来担任炼药主责?

    看样子,七大门派是要彻底将幽云山庄排挤出正道行伍了,只从这一点来看的话,他们现在恐怕对幽云山庄和程富海根本也没有丝毫信任可言了。程富海曾说过七大门派在炼制出蜮毒解药之后,极有可能会取我性命,只怕到那时,也是他幽云山庄被革除正道行伍之时。

    本空大师这一手也的确够高明的。众所周知,长生堂在西域边陲日益做大,七大门派急需养精蓄锐,现在自剪羽翼无疑是作茧自缚,可本空大师的所作所为偏偏不惹风云,一方面不让厉延宗炼药,另一方面又看似不计前嫌邀请幽云山庄前来参与,即便有革除幽云山庄的想法,却让人提不起任何反叛的念头。幽云山庄一旦反叛,那么七大门派免不了一场内乱了,反倒是本空大师这种不言不语的做法正避免了内乱之忧,而更显得宽宏大量,也更能收买人心。我看了看挺拔而立的程富海,心头一阵刺痛。

    这个以往备受尊崇的老者心里,恐怕也是有苦说不出。只是,他现在到底有什么心思?在他心里,会不会恨我?

    这时,天一道长一声高喝。一队身着月白长袍的昆仑派女弟子从炼丹房偏门走了进来,领头的的是少白道人的亲传弟子明月,共十六人,在她们手里都端着一个红色的精美捧盒,一群人走到本空大师和天一道长他们身前站住了,将手里的捧盒打开来。

    捧盒一打开,传来了一阵药香,我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去,只见得其中一个女子的捧盒里装着的正是我们从死亡沼泽里摘来的鬼头草。鬼头草采摘之后朝生暮死,一天之内需马上用药,不然摘过来也等于无用,不过那捧盒里的鬼头草仍显新鲜之色,丝毫没有枯萎,想来是刚从俞桑明精心打造的木箱中取出来的。

    鬼头草还能有这么鲜嫩,那也是得益于幽云山庄。天一道长看着捧盒一阵,忽然道:“厉延宗,你且再过来看看,看炼药材料是否齐全,以及入炉次序是否正确?”

    听得天一道长的话,厉延宗也走到那一队昆仑派弟子身前,看了片刻,他点点头道:“材料不缺,正是这几味药,至于入炉次序,只需鬼头草先入,顾天血液最后入炉便可。”

    天一道长道:“如此便好。诸位道友,开炉!”

    他又是一声令下,那一队女弟子弟子闻言纷纷朝着七位掌教行了一礼,紧跟着便依次走上乾坤丹炉旁边的高台上,轩神道人连忙跟上。乾坤丹炉颇为高大,只是炉口便有磨盘大小,看上去很是沉重。在炉口旁边有个打开炉盖的开关,明月几人登山高台,很是娴熟的打开了炉盖,并将捧盒里的草药一一倒入乾坤丹炉之中。这时,原本立在乾坤丹炉旁边的微灯道人和太白道人则将手里的四面黄旗插在了乾坤丹炉四周,两人绕了一圈,四面旗子分插丹炉四个角落,看过去正对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等旗子一插好,夏哈甫三位巫师和少白道人马上也跟了过去,四人分别在四面黄旗边上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闭目,嘴里念出了一阵阵晦涩让人难懂的碎语。

    以中原的炼丹术结合西域的巫蛊术来炼药,这恐怕是第一次吧。我不由看的有些出神,周围不少人都是神采奕奕的。也不知道夏哈甫他们到底念得些什么,听语调,倒是和我以往见到的那些巫师念叨的大同小异,苏卿尧曾说过西域巫蛊术诡异莫测,咒语更是古老难辨的梵语,变幻多端,但在我听来都是一个调子,根本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同。想到这里,我不禁对少白道人又多了几分敬意,外面传言少白道人对西域巫蛊术颇有研究,现在看来,她能和夏哈甫几位巫师一起念出那种晦涩的咒语,且同声同调,的确了不得。

    当轩神道人将那一碗血液也倒入丹炉里时,乾坤丹炉的炉盖又再次被封死,此时乾坤丹炉下半个炉身里已是烈火翻滚,炉盖一被盖上,炉身里面的蒸汽只能从乾坤丹炉周边九个龙形炉耳里喷出,乍一看去,整个偌大的乾坤丹炉犹如活过来一般,水气蒸腾,瓮声不知。配合着夏哈甫和少白道人他们四人的诵念声,整个炼丹房里登时一派神鬼莫测之象,似连地面都在震动一样。

    这种场面的确够壮观的。我正看着,却听本空大师朗声道:“诸位江湖同道,蜮毒祸害武林数百年,今日我正派开炉炼药乃是奉承天道,实为天下苍生福泽,若能为武林除此一害,贫僧在此感激不尽。此次炼药需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完成,逾时坡长,为能顺利炼出解药,我等不可大意疏忽,即日起必要加强戒备,各派务必会同昆仑派子弟严加防范,以防不测。”

    炼制这等解药要这么长时间么?我暗自又吃了一惊。大概像炼丹炼药这种事都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以前师傅炼制大补丸的时候,也是需要三天左右,做多的时候也没超过五天,也可能炼制蜮毒解药颇为不易,所以才会要这么长时间。只是四十九天,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我默默的想着。

    本空大师的话说的很是洪亮,颇为慷慨激昂,众人齐声道:“谨遵大师号令!”

    如果我在死亡沼泽里做出背叛七大门派的事情,大概我也会跟着叫出来吧,但现在我却只能静静地听着,程富海和苏卿尧也都没开口说话。为天下苍生造福,此时我也不觉他的话有什么让我不舒服了,我看了看罢中原和马千里他们,他们也是闭口不言。

    本空大师微微一笑,道:“诸位英雄能有此志,蜮毒解药定能顺利出炉,都散了吧。”

    众人又是朝本空大师行了一礼,我被那两个昆仑派弟子押着,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厉延宗忽然道:“本空,我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听的他的话,我们都回过头来看着他,本空大师皱了皱眉头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厉延宗笑了笑,却是把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炼制蜮毒解药非比寻常,不可有丝毫疏漏,你们准备的其他药草皆是齐全,若炼药材料不足便可在此直接取用,我只是担心若是顾天血液不够用,再跑去刑罚台专门取药不免耽误时间,怕是到时会影响解药品阶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说到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只觉心里一股岔气直往脑门顶,忍不住喝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把我留在此地,任你取血吗!”

    也许是心里的憋屈劲儿憋的太久了,我这话说的很是大声,连带着缚在我臂膀的绳索也挣断了一根,那两名昆仑派的弟子都吃了一惊,一人推了我一下,喝道:“你干什么!”

    周围不少人的脸色变了变,本空大师看着我,沉声道:“顾天,昆仑炼丹房里,你不可妄动。”他转过头,又道:“天一,炼药可有此忌讳么?”

    天一道长想了想,沉吟道:“确有其说。炼药最怕材料不足、时间不足、火候不足、天时地利不足,缺一便影响丹药品级,若果此番炼药中途出现材料不足这等情况,倘若即时补充材料尚无大碍,若是耽误了,怕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

    刑罚台距离合道台虽然不远,但中间还是隔着练武广场和昆仑派弟子的一片住房,想要走近路,只能从五峰之间的索道走。不过那点距离,即便走得快的话,也还是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我冷冷道:“道长,方才你说那点血足以炼药,又何来材料不足?”

    天一道长还没说话,厉延宗先开了口,却是对本空大师道:“大师,在下并无他意,纯粹是为了解药品级着想。此次炼药,你们准备得相当充足,如无差错,定能炼制出上等的解药,但古往今来炼药皆存在风险,厉某是怕万一。”

    本空大师点了点头道:“炼药为重,厉施主的担心倒不可小觑。这也好办,既然如此,那么顾天这次就不必回刑罚台了,便暂住炼丹房隔壁的阁楼里吧。”

    那些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或许我还不会有这么大的怒气,但是从厉延宗嘴里说出来,我却怎么也接受不了。

    只是,本空大师的话语里已带着威严,我也一句话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