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媚娘唤了一声,不见动静,抬眼看见百里徒仍四处寻找,声音放缓了又道:“出来吧顾天,我知道你在这里。”
她已猜出我在这里,那我也不必躲藏了,只是再次面对以往的长辈,心里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我暗自叹了口气,从树上跳下。
我所隐藏的树木就在她们的帐篷一侧,距离很近。站在树上那么久,我身上早已湿透,跳下树来,身上雨水纷纷抖落,溅起地上一片水渍和树叶。
见我从一边跳下,她们都止住了声,纷纷扭头看过来。百里徒跑到我身边,有些不快的道:“你怎么躲树上去了,刚刚我还以为......”
“百里大哥。”不等百里徒说完,我已拍着他的肩膀,朝着秦媚娘抱了一拳,躬身道:“晚辈顾天,拜见秦师叔。”
中了项山城一道剑气,秦媚娘有些苍白憔悴,胸前已被血浸透了,殷红一片。不过她的伤口不深,只是气劲入体,疗养数日便可恢复。秦媚娘一双眼睛明亮至极,看着我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还抱着拳,道:“晚辈在岷州城中听这几人想要对前辈不利,所以便跟了过来。”
“你去过岷州城?”秦媚娘顿了顿,又道:“那王老三被你杀了?”
王老三想必就是项山城嘴里的“老三”了吧?我看了看账后,道:“回秦师叔,正是晚辈。”
一名静心斋的女弟子顺着我的目光跑到了帐篷后面,又一脸煞白的跑回了秦媚娘身边,道:“师傅,咱们帐篷后面有......有三具尸体。”
她说的有点慌张,大概是被三人的死相吓到了。秦媚娘从地上捡起一截断裂的细丝,慢慢道:“从昆仑山下来我便觉得有人暗中跟随我们,所以才在帐篷周围布下金蚕丝,却没想到是他们。”
原来她早有察觉,难怪敢在这荒凉的地方生火扎帐,那等锋利的细丝藏在黑暗之中,怕是谁也发现不了的。这话说完,她便没再说什么,似乎跟我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静了静,我道:“那人的内力低微,剑气有形无质,秦师叔静养几日便可恢复伤势。晚辈告辞了。”
项山城几人已死,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只是我刚转过身,身后,秦媚娘忽然道:“蜮毒解药没练出来!”
我吃了一惊,一下站住了,回过身来看着秦媚娘,错愕道:“什么?”
“从七大门派内部传出的消息,我无意听来的,蜮毒解药并没有炼制成功。”秦媚娘撇头看着一旁,又道:“七大门派此时正赶往中原去寻你,大明门和含泉山庄的人去了郴州,九煞门和鬼谷的人已赶往福州铁剑派,张汉和罗仁善亲自带人去的。”
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蜮毒解药还是没有炼制出来么?我还有些怔怔,身边百里徒已叫到:“胡说八道!张瀚去福州做什么?他人不是在岷州城内么?”
世上重名的人很多,铁剑派的一位师弟和我镖局的镖师都叫张翰,九煞门的门主也叫张汉,只不过字不一样。我道:“百里大哥,此张汉非彼张翰,秦师叔所说的张汉是九煞门的门主。”
百里徒点着头道:“是七大门派的人啊,还是个门主,我没与他们交过手,不过听说很厉害。顾兄弟,我们要不要即刻赶往福州。”
现在赶往福州无疑是又入虎口了。我刚这么想,秦媚娘已开口道:“不去还好,去了只怕凶多吉少,不仅是你,连你师傅师娘他们也会被殃及。所以你现在最好离铁剑派远一点。”
她最后说的不免有点冷漠,但我心里莫名一暖,情知她是为了铁剑派好。的确,蜮毒没有炼制出来,七大门派肯定不会就此作罢,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只要我不在铁剑派,师傅师娘他们就是安全的。只是我还在很震惊,万没想到炼制蜮毒竟是这个结果。
大概,不仅是七大门派,方经文那边也在想着把我抓回去炼制解药吧?我脑袋有点疼,突然想到漠北双雄兄弟二人,他们二人体内的血液也很特殊,却整日里躲躲藏藏,生怕被人抓了去炼药,而我感觉自己如今的处境和他们便和他们很像,甚至还不如他们俩过得潇洒。
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七大门派准备了这般充足,连乌山部落和血手部罗的巫师也都前来帮忙,为什么还是炼制不出蜮毒解药呢?还是,这蜮毒解药根本也炼制不出来?
我越想越头疼,整个脑袋似要炸裂开。秦媚娘这时又道:“顾天,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可在岷州城里暂住,岷州城是边关大城,虽然鱼龙混杂,但有朝廷重兵把守,七大门派和长生堂的人绝不敢乱来。而且我静心斋本部便在岷州城,也能......也能照顾你们一二。”
她说到最后有点犹豫,或许也知道帮助我是件很麻烦的事,不过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说了出来。我不禁一阵感动,道:“不必了秦师叔,晚辈自有打算,不烦操劳。”
我话音未落,静心斋那位小师妹忽然开口道:“哎,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师父好心留你,你倒不领情了,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么?现如今那么多人要抓你,你武功高自然不怕,但是你那帮兄弟怎么办?难道也要让他们跟你一起像老鼠一样躲藏度日吗?”
她说的有点愤愤,另一个女子接着道:“就是,大丈夫不吃眼前亏,怎么好怎么来,况且我静心斋在岷州城虽是小门派,但吃得很开,连官府都要给我们几分薄面。不仅如此,我们还认识许多厉害的巫师嘞,说不定就能帮到你。真是死脑筋。”
这两个女子年龄相仿,个子都不高,刚刚还对我和百里徒左右顾忌,现在竟开始大大咧咧起来。百里徒上前踏了一步,喝道:“小丫头,你说什么!”
见百里徒往前踏出一步,那两个女子马上躲到秦媚娘身后,那名小师妹眼里透着惊恐,指着百里徒叫道:“你别过来,我害怕你!”
“你!”
她又这么说,连百里徒也一下呆住了,秦媚娘扭头斥道:“晴儿静儿,不得无礼!今夜若非是你二位师兄搭救,你俩的小命早就丢了!”
被秦媚娘训斥,那两个丫头都缩了缩脑袋,被几个女子拉到一边。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句句刺入我心,被她们俩说在脸上,一下说这么多,我一时被她问的有些语塞,话也说不上来。秦媚娘这时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顾天,我这两个徒儿生性顽劣,你别往心里去。”
我苦笑一声,道:“晚辈不敢,不过两位师妹说的很是在理,不瞒秦师叔,晚辈的伙计们现在正在岷州城内,我已想好安身之事。”
按照我刚开始的想法,岷州城里有那古帮忙,镖局里的弟兄们在岷州城自能安身,虽然那古是军中之人,想要面面俱到的话多少还是有些不便,可总比没有人帮忙好。
往日里,我对静心斋的印象很不错,而秦媚娘与我师娘苏秦也有交情,这次我出手相救正是出此缘由,而秦媚娘能告知我这些隐情来,也不枉我此次一行。是啊,怎么好怎么来,我也并非是死脑筋,有军中之人帮忙照应,若再加上静心斋这样的江湖门派相助,天下镖局或许能在岷州城重新开张了。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不过实在提不起心情去多想,此时我最在意的,还是那蜮毒解药未炼成一事。
秦媚娘抚了抚胸口,道:“你不必勉强,我也不会强迫于你,只是跟你提个建议。我与苏妹妹感情要好,如今你铁剑派有难,我能帮多少算多少......”
我本还在听她说着话,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待说到最后,她身体一歪,忽然晕倒在地。我微微一惊,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触手有点冰凉,脉搏有些微弱凌乱。
静心斋的弟子都发出了惊呼,忙将秦媚娘搀起,一个年长些的女子道:“顾天,我师父没事吧?”
我左手松开了,道:“没事,项山城的剑气虽然伤了秦师叔的脏腑,但伤势不重,这一带又风大雨急,寒气很重,秦师叔身体受了寒,昏了过去。”
那女子焦急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她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啊”的一下,双手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叫,上下看了看我的右臂和脸颊,吞吞吐吐的道:“你......你......”
在雨中待的时间长了,我右臂上的药布早已湿透松散,脖颈间的衣领也耷拉着,一圈圈的药布几乎缩了水拧在一起,根本也遮不住我右臂上和右侧脸颊的红色鳞片。
在外人看来,这幅样子只怕也像极了鬼了。
见她如此惊慌,我心头莫名一苦,连忙拉住了风衣遮住右臂和右脸,转过身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们赶紧将秦师叔扶进账内,好生照顾。”
那女子也不敢看我,扭头对后面道:“紫梅、小翠,你们来帮我一把,快将师傅扶进去。”
两个女子跑过来,一个女子俯身拉住秦媚娘的胳膊,更咽道:“大师姐,那萍儿姐怎么办?”
几人回头看了看,不远处一棵树下正躺着一具女尸,便是刚刚被那瘦小的汉子砍中脖颈的女子,先前还能看出她的脑袋还连着脖颈上的皮肉,现在人躺在地上,脑袋却被抱在了胸口处。
叫大师姐的女子撇过头来,只是道:“先把师傅扶进帐内。”
在雨中折腾这么久,这些女子浑身都已湿透,衣裳脏泞不堪,满脸的疲惫。看她们走进帐中,我朝百里徒递了个眼色,就要离开此地,刚转身,那名女子忽然从帐篷里又跑了出来,道:“顾师弟,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七大门派要至你于死地,但还有许多人都说你是侠义心肠,并没有什么过错。”
我一下站住了,回过头看了看这个女子。这女子年龄要比我大一些,在刚刚的打斗中她出力最多,身手比其他女子都要高,与那名瘦小的汉子缠斗之时左臂被划破了些皮,头上的簪子也丢了,一头的长发零散着,脸上沾了不少泥水,着实也折腾得不轻。
见我转身,她眼神有点躲闪,仍有点不敢看我,只是撇头看着脚下的湿草地,又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切不可意气用事,保住命是最要紧的。我们静心斋在城南小忘川湖边,你若想好了便可来寻我们。”
雨还在下,被风吹的招招摇摇,忽急忽缓。看天色,已有点蒙蒙亮了,只是破晓之时的雨最是冰冷彻骨。
让天下镖局留在边疆,或许,真的是个好的选择。
我从腰间掏出那古送我的那块金色令牌,递到那女子手上,道:“多谢师姐。岷州城现已封城,凭此令牌,你们进城可不受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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