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幻觉了么?这一阵的叫声飘忽不定,似在耳边,又似很遥远。
天空漆黑一片,我躺在一堆碎肉里,手已握不住追影剑剑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仅仅能动的也只有双眼了。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很快拧成一股细流又流了下去,如今我浑身上下只有胯间还裹着破烂的兽皮,风吹过来,我的身体抖个不已。
很奇怪,下方鱼头怪奔腾和尖叫的声音仍没有停止,甚至我这么听去,倒像是感觉自己躺在滔滔江水的岸边,耳中隆隆作响。躺在大石上,我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这个石像直上直下,鱼头怪想要攻上来只能从石像脚下摸上来。
现在我已是灯枯油尽,这些鱼头怪怎么还没有爬上来?
想到这里我不由觉得好笑,我当然是不想被这些鱼头怪吃了,不过这种想法倒像是我迫不及待希望鱼头怪能冲上来一样。
“顾兄弟!”
正在这时,远远地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那是韩萧的声音。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强撑着身体里那种无力感,从地上支起了身。朝下望去,只见石像不远处程富海一群人正朝我奔来。
我吃了一惊,扭头望去,原先围着石像密密麻麻的鱼头怪正一股脑儿的朝神龙门下的缝隙中钻去。和它们冲出来时的情形一样,也是如潮水一般退去。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远处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程富海一群人已经跑到石像近处。他们跑过来的样子极为小心,不时地望着神龙门那边,生怕这个时候鱼头怪会再次冲出来。
程富海他们来接应我了。我感动的几乎要流下泪来,整整一下午,我只觉自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此时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他们一群人还未奔到石像脚下,我只听程富海喝道:“快,快,上去几个人将顾小友抬下来。”
站在程富海身边的苏卿尧和三眼两人不等程富海再说什么,已踩着鱼头怪的尸体朝我爬了过来,石像脚下堆了高高的一圈鱼头怪的尸体,像是一座肉山一样,他们倒也能轻易地攀上来。
等到苏卿尧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心情直在心里打转,半支撑的身体才敢放松下来。
苏卿尧脸色有点煞白,但也难掩面色的那种难以置信,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对身边的三眼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与我合力将顾小友抬下去。”
三眼同样有些震惊的望着我,被苏卿尧这么一喝,身体抖了一下,有点仓促的应了一声,抬起我的胳膊和苏卿尧一起将我架了起来。
一站起身,我的双腿忍不住的直发软,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使不上一点力,好在被他二人支着。苏卿尧从大石上捡起只剩下一半的追影剑,低声道:“顾兄弟,你还能走么?”
我点了点头,道:“能走。”
这句话说得有点牵强了,我脚下根本也没有力气迈出半步,这么说也是为了在他们二人面前挣些颜面罢了。苏卿尧似看出了我的窘迫,并没有多说什么,和三眼合力将我架离了大石。
石像下鱼头怪的尸体大多是被我开膛破肚,亦是有不少脑袋被我劈开了的,碎肉和鲜血遍地都是,这么看去俨然是一处绞肉场。站在大石上觉不到什么,可是一走下大石脚踩在那些尸体上时,饶是这些鱼头怪都是被我斩杀,我也忍不住直打寒噤。踩在它们的尸体上有点滑,但是被苏卿尧和三眼合力夹着,我们也安然的跑到了石像脚下。
下到石像脚下时我才看清,原来玄铁门的人也赶了过来。罢中原正和程富海并肩而立,他们身后韩萧、马千里和蔡月茹几人也都在望着我,一脸的惊奇。
雨还在下,他们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不过他们像是丝毫不知一样,一群人站在那里看着我默然不语。
一走到程富海和罢中原他们近前,程富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颔了颔首道:“我们赶紧退出山谷吧。”
他心里也很吃惊吧?我不免有点得意,道:“程前辈,那些鱼头怪怎么这时候退去了?”
程富海看了看神龙门,缓缓道:“许是这些鱼头怪夜不能视,所以才会在天黑的时候退去。先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夜不能视?我吃了一惊,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看来程富海也不知晓这些鱼头怪为何会在此时退去。不过他们在这些鱼头怪还未退入神龙门里时就冒死来寻我,我心里更多的是感激不尽,哪里还去想那些鱼头怪,只道能尽快离开此地。
本来肚子里存了许多感激之语想要说出来,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我又活了下来,道谢的事情也不急这片刻。
退出山谷,我们拐个弯刚走到西面的山脚下时,却见七大门派和长生堂的人正两阵相对。双方人马拉开的距离没多远,中间只隔着一潭水池,大雨如注,水池被雨水溅落像是一潭沸水。
场中的气氛有点异样,除了雨声,竟无人开口说话。
万余人的场地也着实有点大,七大门派和长生堂的人又拉开了阵脚,蒙蒙的大雨阻挡了大部分的视线,对面长生堂的人像是站在一层层垂帘之后,他们的情形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走到七大门派外围阵脚处时,却是引来了不少的惊呼声,有一名武当派的弟子朝罢中原和程富海抱了一拳,道:“拜见程庄主,罢门主。”
他这么说着,眼睛偷偷地朝我看了一眼,程富海道:“速去告诉天一,人已安然无恙。”
那名武当派的弟子又抱了一拳,道:“是。”说完,他便匆匆朝七大门派阵脚前方跑去。
待得那名武当派弟子离去,程富海朝我们挥了挥手,道:“我们且去洞中等候。”
我的身体还是使不上一点力气,整个人是靠在苏卿尧的肩头,脚下更是步履蹒跚。跟着程富海的身后,我们沿着山脚往上走去,周围不少七大门派的弟子一直打量着我不停。
那也是我的缘故吧?我不禁又是一阵得意,心道这一下总算是声名远播了,这也是我心里向往已久的,师傅知道了肯定也会高兴,说不准会重新招我入门。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强撑着直起了腰杆,靠在苏卿尧肩头这么走着总不像个样子。
人群纷纷让开,我们很快走到了山脚的一处洞口边。洞里正闪着昏黄的光,山上的雨水顺流而下,却是绕开了洞口,外面湿漉漉的一片,洞口前却是很干净。
这一处山洞内部空间很大,足以容得下近百人,山洞中间燃着一堆篝火,靠着石壁铺着干草。朝洞中匆匆打量了一下,苏卿尧和三眼将我扶到一堆干草前,我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仰面躺了下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一片,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盖着一件柔软的兽皮衣。刚要坐起身,只听旁边有人道:“你醒了?”
我扭头看去,才发现洞里正站着不少人,七大门派的掌门和一谷四庄六门的高层都在,说话的正是后来赶到的本空大师。本空大师一身僧衣,慈眉善目,手上念着一串佛珠,他的身上有一种很亲近的味道,看着我时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在他身后则站着天一道长和火心道人一众,程富海和罢中原也都在,似乎刚刚他们在说着什么事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刚这么一动,只觉右臂上一阵刺骨的疼,衣襟下似有血水流了出来。那是我身体恢复常人模样时被那条鱼头怪一手抓伤的,先前躺在大石上并不觉得怎么疼,现在却是如刮骨皮。
本空大师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笑道:“你不可乱动,躺着便好。”
我半坐着,抱拳道:“晚辈顾天,拜见本空大师,拜见诸位掌门。”
本空大师朝我点了点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以一人之力斩杀如此多的鱼头怪,顾小友此番勇气不可谓不令人竖指。”
能得本空大师赞许,我心中的不免雀跃,当即又抱了一拳,道:“前辈过奖,顾天不才,能为天下正派出绵薄之力,晚辈自当如此。”
这句话说的有点悬隔了。其实说起来,当时我也是被逼的毫无办法,能退走的话,我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在那种地方待着。不过能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的话,本空大师他们不仅会对我赞许,只怕连师父师娘脸上也会沾光。
本空大师顿了顿,脸上的笑意退了些,道:“老衲有一事不解,不知顾小友所修的是什么功法,竟会令身体变得如此强横?”
他也在为我筋骨变得强横而感到震惊吧?我也不隐瞒,抱着拳道:“回前辈,晚辈所修功法名唤开天。”
本空大师眉头一皱,天一道长几人也是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大为不解的神色。本空大师又道:“那,是何人所授顾小友此功法?”
我道:“回前辈,此功法乃是晚辈无意间所得,并非是人传授?”
谁知,我说完这句话,不仅是本空大师紧锁着眉头,连天一道长、罢中原、程富海和管书卉、元吉他们的脸色也都变得不怎么好看,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我暗自吃了一惊,隐隐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见本空大师朝罢中原点了点头,罢中原朝前走出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卷交到本空大师手上。
这泛黄的羊皮卷正是开天卷,先前我衣衫破裂,也不知道这开天卷掉在了什么地方,没想到被罢中原捡到。本空大师端着开天卷看了看,又看了看我,道:“可是此卷?”
可能是因为跌落在山地,又被雨水和血水侵染,开天卷上沾了不少的血污和泥土,颜色变的有点暗淡,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我一直放在怀中的开天卷。我点点头,道:“回前辈,正是此卷。”
这句话说完,他们又是一阵的沉默不语,脸上的神色更加有点怪。本空大师笑了笑,转头看了天一道长一眼,却是没再说什么。
我心里也更加奇怪,转头看着天一道长,他也正看着我,沉吟好一会儿才道:“顾小友,你不必忌讳,大可说出来教你修炼此功法的人是谁。我派之中能出此贤达,实乃我武林之福,贫道自不会追究的。”
怎么回事?
我有点莫名其妙。这开天卷的确是我无意中得到,哪里有什么人传授予我,怎么和武当派扯上关系了?难道因为师傅偷练武当派的炼丹之道,天一道长此时认定了我所修的功法也是盗取武当派?我有点不满,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这时,程富海走过来一步,道:“顾小友,难道你不知这开天卷上所记载的内功行气之法,便就是武当派外门弟子内功呼吸吐纳之法么?”
“什么?”
我大吃一惊,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这句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我只待不信,可这句话从程富海嘴里说出来的,一部内功心法,他还不至于如此欺骗我。
先前心头的那种蠢蠢欲动的喜悦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换来的却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羞耻感。如果开天卷上所写的真的是武当派外门弟子的内功行气之法,那我这样修炼内功和师傅修炼丹道岂不是如出一撤,都是从武当派偷习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的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我有点急,道:“前辈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