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大师至今还记得自己和索菲亚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女孩所表现出来的和年龄不符的成熟心智与冷静态度。
这个女孩自称是出身于帝都外城的一个贫民窟里,而带她来的那个落魄男人则是他的叔叔。在吉利亚特城里,像这样的贫民不在少数,不过这并不是最让康德大师在意,因为很快,这个看上去内敛安静的女孩,开口向康德大师问了一些问题:
“我听叔叔说,您是帝都里最聪明的人,很多人有不懂的东西都会来向你询问,是这样吗?”
康德大师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摇摇头说道:“看来,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是吗?”
女孩子想了想,一直安静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迟疑的神色来,终于迎着康德大师的目光,点点头说道:“是的,先生,我心里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我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码头工人,就是最卑贱的那种工人,他的大半生都忙碌在帝国运河的码头上,一天忙碌到晚的钱,也只勉强够我们一家吃喝而已。我的母亲在我出身后不久就离开了家里,我从没有见过她,听说她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贫穷而跟一个裁缝跑了。
我从小到大没有任何玩伴,就连家附近的那些孩子们也都常常以欺负我为乐。我家旁边住着一位落魄的老学者,我从他那里学会了认字,当时我才三岁,而那时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父亲为了支持我的这个爱好,每天干着又苦又累的活,但是还是只能勉强够我们吃饱饭。
上个月在我生日的时候,父亲到一个贵族老爷家里干杂活,偷偷从他的书房里偷了一本书想带回家给我,结果被人发现。我的父亲被那个贵族老爷狠狠地毒打了一顿,叔叔和几个邻居把他送回家后没多久,父亲就死了。
没人敢去那个贵族家争吵,因为他家族的势力很大,也没有关心我父亲的死。他是一个很疼我,胆子也很小的人,从小尽管过得很贫穷,可是父亲每天晚上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个黑面包,偶尔还会给我讲故事。
但是父亲死了,他在我面前吐了很多血,脸色苍白的就像羊皮纸一样,甚至连再看我一眼的力气也没有,就那样如同街角饿死的野狗一样,卑贱的死去了。”
康德大师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他发现面前的这个小女孩眼里是深深的悲哀和冷漠。
“我想问你,在整个吉利亚特,像我父亲这样卑贱的贫民很多,像那位贵族老爷一样的贵族也很多。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踩在别人的头上,染着别人的血汗的活着,而有的人只能像我父亲那些悲惨的活着,然后卑贱的死去呢?”
康德大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眼里是深深地失望和冷漠,那抹冷漠刺的康德大师也忍不住有些心痛。
“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我的孩子。”康德大师这才叹息了一声,然后在这个小女孩有些失望的时候,又接着说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你自己去寻找,你是个有很高资质的孩子,我可以收你地入门的弟子,传授你很多有用的东西,当你自己学到一定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这些问题了。”
“做你的弟子就可以明白这些?可是我没有钱,我的叔叔也没有钱,我知道你是个大智者,跟着你学习要花很多钱吧?”女孩这才有些忧虑地看了他一眼。
“我可以将你放在身边,不过作为回报,你需要为我干一些杂活,就当作你的生活费用,就像打扫庭院,或者做饭这样的粗活,你会吗?”
小女孩听康德这么说,才沉默了一会,然后接过了院子角里的那把扫帚,清扫起了地上的梅花花瓣。
从那天起,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就留在了康德大师的院子里,并成为了他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一个入门弟子。八年之后,年仅十四岁的索菲亚告别了康德大师,在同样的一个春天离开了帝都,向西北游历而去。
“我从您这里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这八年来,您教导了我很多知识。天文地理,语言风俗,政治体制,历史文学……我从您这里学到了普通人穷其一生也难以掌握的知识,但是我越发的感觉到,自己似乎离那个我想知道的答案越来越远了。
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在您身边待下去了,即便再待在吉利亚特城里,我也无法学到更多的东西。老师,西北将乱,我想到那里去,也许在那里我能看到更多从前看不到的东西,也许我也能得到我一直追寻的答案。”
这是索菲亚临别的时候,跟康德大师所说的最后一段话,然后这个女孩就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院子。
“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会让索菲亚这小丫头离开帝都,她一直以来不都是您最看重的一个弟子吗?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个小丫头和主人您的性子倒是很像呢……”打扫庭院的仆人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你说的不错,老伙计。”康德大师摇摇头,眼神里却有几分复杂的光芒:“索菲亚是我最为看重的一个弟子,也是我教导的所有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如果她是一个男子,必然能做出一番大作为来。
可惜,她是个女人,帝国之内虽然男女差别不大,但是一个女人想要从政却是极为困难的。索菲亚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她的心智之坚毅果敢,却连我都自叹不如,西北这种虎狼之地,也只有她会视如等闲之地。”
康德大师说到这里,才将手里的梅花落瓣轻轻扬起,说了一句让那位老仆人动容的话:
“其实,索菲亚和我都知道,她在我这里待不下去,并不是因为她想要出去历练,而是因为……她已经学尽了我所有的知识,在我这里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学的,而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教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