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荒七年,榭伦岫大陆上,浮尸塞河,饿殍遍地,毫不夸张的说,飒澜族的普通人灵,正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造成这样一幅幅满目疮痍景象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上层统治者的骄奢纵欲,比如普通人灵的懒惰成习,再比如天灾累积,和妖灵横行等等。
但是,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同时也是所有人灵心中都挥之不去,却又无可奈何的一个原因,就是长久以来,人灵之王都未曾现世。
小镇南柯,昏黄的天空下,了无生气的街道上,寒风在打着旋儿,落叶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放眼望去,视野里一片死寂。
不知谁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童,最多两三岁年纪,系着个肚兜儿,纯真无邪,不知何故,此时,竟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路面中间。
路面不平,男童恰巧踩到了落叶下的一个凹坑,立刻被绊了个趔趄,然后一个屁蹲儿就坐在了地上,顿时哇哇大哭。
几乎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车轮的滚动声,不一会儿,道路尽头便现出一辆玄木麟车,由三匹紫麟拉着,正快速的向这边方向奔来。
男童仍旧坐在地上,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无助的大哭不止,可是周围却不见一个人灵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当路边墙角的巷子里,终于闪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时,那辆麟车也已经风驰电掣般的冲至了男童近前,眼看就要撞上。
驾车的恶仆身穿皂服,目光阴鸷,脸上的表情更是凶厉狠绝,他明显已经看到了地上的男童,可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就在老妪佝偻着腰背,前伸着枯瘦的手臂,同时声嘶力竭的向着道路中央大喊出“不要”时,那辆麟车的轮子,也已经直直的从男童身上碾了过去
冥荒七年,小镇南柯,广场主路两边,那几株老树的枝头上,最后的几片枯叶,在挣扎了许久后,终于也还是被寒风无情的斩落了下来,就那样轻飘飘的荡到空旷的路面上,没发出声响,也击不起任何涟漪
骨瘦如柴的老妪抱着那男童的尸体,瘫坐在路面中央,无声的痛哭流涕。
直到许久以后,再也听不见那辆玄木麟车的车轮滚动,和上面恶仆的阴言秽语时,四周才又零零散散的露出来几个人灵的影子。
又过了好久,路中央这个将死的老妪,和其怀中早已断气的男童,才逐渐被小镇上已经为数不多的人灵们围了起来。
围拢过来的人灵们,几乎都是面黄肌瘦,而且衣不蔽体,对待刚刚发生的这一幕惨剧,他们有的因感同身受而掩面抽泣有的对老妪指指点点,说着闲言碎语还有的眼神中麻木呆滞、面无表情但更多的,却是在小声甚至大声的咒骂着,咒骂着当权者的残暴不仁,咒骂这被上天所遗弃的幽冥乱世。
不知何时,人灵群中融进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儿,眉眼俊秀,面容娇美,虽然衣着同样朴素,但却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贵气,她站在人群中间,虽然个头儿不高,但却极为显眼。
女孩儿默默的盯着路中央的老妪,浅皱娥眉,沉思不语,她自己可能犹未发觉,那副玉齿因为紧咬着淡银色的珠唇,已经在上面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痕。
过了一会儿,女孩儿虽然目光未转,但却突然张开了秀气的小口,看那情形,似要对谁吐言,只听她道:
“熊叔,这是真的吗,我榭伦岫真的已经糜烂至此了吗?”
说罢,她攥起了自己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莹莹如玉的指甲竟深深的嵌进皮肉里,又留下一道淡银色血痕。
“主人这个恐怕要问问您的老师,辅丞赫丹了”一个响若洪钟的声音,回应了女孩儿的问询。
这时才会发现,原来女孩儿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彪形大汉,刚才的声音就是从他口中说出。
只见这大汉身高九尺,通体浑圆,但上半身奇长、下半身奇短,是标准的国字脸型,骨骼雄奇,颈背略微向上隆起,整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力大无比的棕熊。
“熊叔,我该怎么办?”
“主人,我们我们现在势单力薄,而那些个混蛋都已经狼狈为奸,咱们暂时恐怕还没有什么办法”
“这样不行!我才不要眼睁睁的看着赫丹把我的榭伦岫变成新的冥狱!”女孩儿转过身,仰首注视着大汉的双眼,义正词严。
大汉不知该如何接话,憨直的眼神此时竟有些闪躲。
女孩儿回转身,重新看着路中间,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问道:
“这南柯镇主,是否就是前几日赫丹才向我推荐过的那个苟桓?”
大汉点了点头,从嗓子眼儿里勉强挤出个“是”。
“想不到这厮竟然已经嚣张跋扈到了此等地步!赫丹啊赫丹!枉你三届辅丞之身,竟豢养此等鹰犬,明里将其夸赞得如繁星闪耀,可此獠实乃禽兽一只啊!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我榭伦岫竟真有如此灭绝人性的作为!哼!无非欺我年幼罢了!
唉我这飒澜之王当得也实在是
唉看来我终究不是人灵之王啊!”
虽然声音尚显稚嫩,但所言之词却是真真正正的悲天悯人,其中王者之心尽显。只可惜,眼下她的年龄太浅,根基不稳,更是被下层的人灵们已经深深的误解,可谓有苦难伸、无力可借,欲平糜乱,却也终究是无奈于眼前。
原来,这女孩儿即是如今的冥宫之主,也就是正被所有下层人灵唾骂着的飒澜之王秋泓,而跟着她的这个巨汉,正是她的衍亲,同时也是冥宫十二位殿主之一的战熊刚塔。
就在前几日,上一任南柯镇主突然暴毙,而辅丞赫丹随后便于冥宫朝议中,向秋泓举荐了苟桓作为新的南柯镇主,并将其夸耀得如星花乱坠、天生大才。
秋泓因为对这苟桓没有丝毫了解,当然不信,但迫于赫丹压力,却也无法当面拒绝,遂以身体欠安为由,此议暂时搁置。
退出朝议的秋泓,疑虑重重,心里便动了要亲自出宫去查探一番的念头。可惜,冥宫中尽是赫丹的眼线,所以直到今天,秋泓才终于在战熊刚塔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冥宫。
南柯不远,而飒澜族人灵最引以为傲的能力便是敏捷,所以秋泓由刚塔背着,没费多少时间就到了,也恰巧于此时,给她撞见了眼前这样惨绝人寰的一幕。
秋泓在人灵群中听了一会儿,忍受着旁边不少人灵口中对飒澜之王的咒骂和误解,才勉强理清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原来老妪正是那男童的衍亲,而男童仅仅两岁有余,平日里就非常好奇爱动,今日老妪一个没注意,竟让他独自跑到了街面上,又恰巧赶上新任镇主苟桓的玄木麟车驶过,于是便有了之前那幕惨剧的发生。
“这苟桓什么时候成了南柯镇主,我怎么一点儿不知?”秋泓向刚塔发问。
战熊刚塔答道“主人,如今榭伦岫一切大小事务,几乎都由辅丞赫丹一言而决,其中就包括这镇主的任免。他虽然明面上,于朝议中向您禀询,去征求您的意见,但依我看,实际上,这南柯镇主之位,恐怕早已经被他许给了苟桓吧。”
听过刚塔的话后,秋泓面色苍白,一双小手死死攥着,骨节都已经发出了“咯咯”的脆响。
“熊叔,我们走。”
“去哪?”
“回冥宫!”
“主人,您先别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您先要学会隐忍。”
“我已经忍得够久了,咱们这就回去,就算不能推翻赫丹的霸权,我也要先灭灭这些狗犬的威风!”
“”
冥荒七年的榭伦岫大陆,整个儿都被一层黑雾所笼罩着,黑雾已经浓成了实质,就像阴沟里的淤泥,而被其笼罩下的人灵们,全部都低着头,因为即使抬起头,也根本看不见一丝光明。
榭伦岫冥宫,更像一艘纸糊的巨轮,于风雨飘摇中,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也不知道那些幕后的掌舵者在贪恋着什么,倘若见不到光明,又随时都会倾覆,那么就这一点点儿血食或是油脂,夺在手里、尝在嘴里又有何意义呢?
月终将划破污凄,那时候她会将最纯粹的光,洒给最需要她指引的人灵,只因他们不甘于这黑雾笼罩下的苟且偷生。就像曾经的大荒冥狱,被一场大雨就彻底的清洗成天堂之地一样,在如今的榭伦岫大陆上,一场更加狂虐的暴风雨也正在酝酿着。当信任终于驱散疑惑,给幼小的心灵插上成熟的翅膀时,等待这个世界的,将是弥芳中的最后一抹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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